夜晚,周檸半靠在床頭久久難眠,她撫摸著橫放在雙腿之上的垣魄,心中既感動又愧疚,可謂是五味雜陳。
她只是與筑塵相處了短短三年,可他竟能因那三年的情誼,對她這般信任,她甚至連說辭都想好了,可他竟然連問也不問便將垣魄給了她,若日后筑塵知道了自己是要用它獻祭的話,他會不會自責一輩子?
周檸心中無比的糾結,可她沒有辦法,事情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沒有了回頭路,真正的銘洛已經死了,他用了十九年的時間,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她不能辜負他的信任和付出,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赤焰去死,她只能對不起筑塵,對不起他的這份信任。
可周檸不知道的是,曾經的那三年,雖然對于她來說很短暫,可對于筑塵來說,卻是他生命中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是他愿意用盡生命去記住并守護的三年。
連續(xù)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她本以為自己會疲憊的倒頭就睡,卻因為筑塵這一信任的舉動,將她震撼的一宿未眠。
第二日,周檸陪著筑塵用完早膳,推拒了他派給她,用來保護她的暗衛(wèi)后,便在筑塵不舍的目光下離開了土教。
在即將踏出土教邊界的那一刻,一個沙啞而緊張的聲音叫住了她。
“周姑娘!”
周檸停住腳步,回頭望去,先是詫異,隨即心中升起厭惡和疑惑,她冷冷的看著木生,聲音有些陰沉:“何事?”
木生似是沒有聽出她話里的冰冷和疏遠,僵硬的揚起唇角,溫和一笑道:“我有些話想與周姑娘談談,不知道姑娘可否抽出一點時間,聽我將話說完?”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周檸也好奇他究竟想與自己說些什么,便壓下了心中的厭惡,隨他來到了一處涼亭坐下,等他開口。
昨日在發(fā)現(xiàn)木生對筑塵起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還對筑塵百般糾纏后,她便想要殺了他,可筑塵終究念及他們從小到大的情義,又因他沒有幾日的時間了,便勸周檸由著他去,周檸最后同意了,可她仍舊覺得木生惡心。
當初嬋羽為他做了那么大的犧牲,可他被赤焰救好后,竟連問都沒有問過嬋羽,就連嬋羽大婚,他也都裝作不知情意的樣子,如今又對筑塵百般糾纏,周檸心中實在懷疑,他對筑塵是不是早就有了那些心思,蟬羽不過是一個幌子,用以遮掩他那齷齪不堪的心思。
周檸也不想將他想的那般不堪,可筑塵和嬋羽都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她了解他們的秉性,所以只能將一切都推在木生的身上,她也知道她這樣的心思和想法,對于木生來說太過武斷和自私,可誰又不是天生的護短呢?
木生見周檸看著他,他也不拖拉,開始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個普通偏遠的山村,家中雖然貧困了些,可還算幸福快樂,爹娘在剛剛大婚后不久,便有了我,原本一切都很美好,可就在我五歲那年,一個富商要去火城談一筆生意,不幸在我們那片山村的不遠處迷了路,又恰巧遇到了一伙山匪,山匪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幣珠,但沒有殺他,那時我娘剛好去城里賣完了她繡的絹帕回家,在回來的途中遇見了這個富商,富商見這偏僻貧瘠的地方,還有人出行,而我娘雖然穿的破舊了些,可模樣還算清秀,便哄騙我娘對她說,他本是家纏萬貫,再去與人談買賣的路上被歹人劫走了所有的錢財,若是我娘肯幫助他,給他一些幣珠,并帶著他走出這個破地方,他便八抬大轎將我娘迎入門,許她一生金銀玉器,錦帛綢緞。
木生說到這里,嗓音沙啞哽咽,可他卻連眼淚都流不出,若他與正常人一般,想必早已是淚流滿面了吧。
“所以,你娘答應了?”
“許是因為在山村的日子實在太苦,她早已厭倦,如今好不看到了一條光明的富貴之路,她便想死死的抓住,為了向富商證明她的功勞,她不僅將那日她所換的幣珠全數給了富商,還將家里所有的剩余的幣珠也全數偷走,只讓富商代她寫了一封信留給了我爹,我爹娘都不識字,當我爹從地里干完活回家后,看到這信,他心中不解,我娘又一宿未歸,他心中實在著急,在第二日一早,便領著我到城中請教書的先生幫忙看看,那先生在看完信后同情的看著我和我爹,然后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信中所寫的內容念給了我爹聽,當時四周全是人,他們就那樣嘲笑著我們父子二人,我爹一時急火攻心,一口氣沒上來,便就那般當場身亡了?!?p> 周檸此時也不知道是該同情他還是該安慰他,他的遭遇確實令人唏噓,可天底下比他不幸的人太多了,就好比她自己,好比被囚禁在暗室里真正的銘洛,他們誰又能比他好過多少?于是,周檸遲疑的問道:“在那之后,你便認識了筑塵,他將靈脈渡給了你一部分,帶著你回了土教?”
木生訝異,他沒想到周檸如此聰明,他只是講了自己最先的遭遇,她便能將之后所發(fā)生的事情推理的一絲不差,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恭敬:“不錯,后來我將我父親安葬之后,便成了流浪兒,時常與一些小乞丐搶奪食物,被打也是家常便飯,有一次,我被他們打的奄奄一息之時,被逃出土教玩耍的筑塵救下,他看我可憐,便將自己的一半靈脈渡給了我,在培平老洞主前來尋他之際,他說服了培平老洞主將我?guī)Щ赝两?,只是他答應老洞主的條件是,以后再也不逃離土教,只一心修習靈力術法,可貪玩是孩子的天性,他不過老實了幾日便又開始不聽老洞主的話了,隔三差五的逃走,后來老洞主實在無法,便將我關了起來,也從那時起,他才真正的踏實起來?!?p> “你與我說這些又是何意?”周檸不解的問。
“因為我自小的遭遇,筑塵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給了我新生,他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對于他,我的情感漸漸的不再是友情,可筑塵自從遇見你之后,便深深的愛上了你,我并不恨你,甚至很感謝你在那三年里來對他的照顧,我看得出來,你并不愛他,所以想請求你,既然不愛他,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來找他?”
“你算個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恨我?又有什么資格請求我以后不要再來找他?”周檸的臉瞬間陰沉下來,說出的話也是極為刺耳,她只覺面前這個人實在是可笑,于是,她冷冷的逼問完,又一針見血的問道:“既然你對筑塵的情誼那般早便產生了,那嬋羽又算什么?”
木生一愣,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提及嬋羽,怔愣了幾秒后,他抿了抿唇,眼中浮現(xiàn)出一抹愧疚道:“當初赤焰尊主總是時常領著她來土教玩耍,她是赤焰尊主最寵愛的小主,又深得培平老洞主的喜愛,而筑塵又與她年歲相仿,所以我便,便——”
“所以,你就設計了與嬋羽見面,假裝對她好,對她關心,讓她將一顆心盡數放在你的身上,不再與筑塵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
木生垂下腦袋,僵硬的點點頭。
見他承認,周檸氣的火冒三丈,猛的走上前去,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木生被這一巴掌扇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正處于愕然中,周檸又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種人真是無恥,為了自己那見不得光的感情,去利用一個無辜而單純的女孩兒,就你也配談感情,莫要讓人笑掉大牙才好?!?p> 木生因周檸這一舉動和這一番話,也不由得紅了眼,憤慨道:“我利用她是我的錯,可你也別將她說的那般單純,她若真的愛我,當初又怎會見我命不久矣,而轉身嫁給了林朽閣主?還不是怕我糾纏上她,毀了她后半輩子的幸福。”
周檸簡直沒有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她再一次上前又一巴掌狠狠的扇了下去,氣憤道:“你以為你這條賤命是如何被赤焰救回的?你又可曾想過,她為何會突然嫁給林朽?你可曾去問過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問過,竟能如此大言不慚的詆毀一個愛你如癡如狂的女孩,你根本不配嬋羽為你如此的犧牲,如今竟還敢來這里,讓我以后莫要再來找筑塵,你這樣自私且不要臉的人,當真不配被稱之為人?!?p> 木生呆滯的問道:“嬋羽嫁給林朽閣主,是為了讓赤焰尊主救我?”
“你不配知道,你這種人自私自利,我如今倒想求求你,以后離筑塵遠一些,別差點毀了嬋羽之后,如今又想要毀了筑塵?!?p> “我如何毀了他?我愛他有什么錯?你有什么資格讓我離他遠點?你憑什么如此說我?”
“我憑什么?就憑他在意我,就憑他把我當作親人,筑塵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卻不想著回報于他,竟然還想讓他如你一般,對一個男人產生如此惡心的心思,真是令人不齒?!?p> “我如何沒有回報?你以為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怎么變成的,就是因為他逃離土教與你的那三年,培平老洞主靈力日漸枯竭,已經震懾不了玄土柱下面鎮(zhèn)壓的兇獸,因為我體內有筑塵的靈脈,他便將我綁在了玄土柱上,整整三年,若沒有我,他能有那三年逍遙快活的日子?”木生悲憤的質問著周檸。
“他當初救過你的性命,你為他付出這區(qū)區(qū)三年難道不該?何況綁你的是培平老洞主,你怎的不在他在世之時,去與他說?筑塵當初就活該救你,若不是因為你,他又何故會被培平老洞主一直牽著鼻子走?你簡直就是一個白眼狼,如今竟還好意思腆著臉讓我以后莫要再來找他,你是以何身份,又是哪來的臉說的這番話?如今看在筑塵的面子上,我不殺你,滾!別逼著我取了你這條賤命!”
周檸身上一瞬間爆發(fā)出來的殺意將木生嚇了一跳,他知自己今日這番行事是沖動了,不僅沒能勸服周檸,竟還讓她起了殺意,他雖知道自己即將命不久矣,可也不想就這般死在荒野里,于是,他復雜的看了周檸一眼,轉身離開了這片地方。
周檸從小到大就沒這般氣憤過,除了月潺,她也沒有真正厭惡一個人到這般極致的地步,如今她只希望,這個木生趕緊死,省得又回到土教,繼續(xù)糾纏筑塵。
她也是活該,好奇心泛濫與他到這里給自己找氣受,她將心中的怒火壓下,才略帶擔憂的看了土教的方向一眼,只希望筑塵不要因為小時候的那些情誼,被這個木生帶到了溝里后,才又重新踏上了去往水教的路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