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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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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書生 蘭迪迪 15672 2020-06-21 03:22:41

  在木門剛剛打開一條縫的時候,那家伙就在主人肩上輕輕一蹬,振翅鉆了進(jìn)來。現(xiàn)在,在室內(nèi)盤旋了一圈之后,它飛回來了——二話沒說,直接落在了銀月胸前。

  瑪阿塔和妮可雙雙嘆了口氣。

  銀月驚訝地低下頭,那紅色的小東西正用小嘴在他衣服上一個勁地蹭來蹭去,不時揚(yáng)起腦袋,小黑豆眼里的光芒簡直純良得跟塞卡雷斯有得一拼……

  從來都是這樣的,這只色鳥!認(rèn)瑪阿塔如何咳嗽呼喚使眼色它都鐵了心的做生根發(fā)芽狀不挪動地方,最后做主人的沒辦法了:“對不起,它喜歡漂亮的東西……”

  銀月倒是毫不介意。“你的寵物嗎,瑪阿塔小姐?很可愛?!?p>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兩輪半月,是真的純凈和溫和。影血伸過手來在他的頭頂上拍了拍,似乎是表示一種對小紅帽別別扭扭的嫉妒,兩個女孩子被他們之間的曖昧逗笑了。

  “要開始采訪嗎?還是——換個地方?”妮可對著銀月的耳朵叫到。剛才的一瞬間音樂到達(dá)了一個高潮,鼓點(diǎn)震天巨響。

  “還得再等等。”銀月把小紅帽移到了自己肩上,大聲回了一句:“我們還約了別人。先喝點(diǎn)東西怎么樣?”

  當(dāng)兩個姑娘攀上高腳凳的時候,不出所料——?dú)W威爾驚喜地撇開了剛才的女孩子,朝妮可走了過來。

  “嗨,我的姑娘,越來越迷人了!最近好嗎?想起到這里來看望你的……”

  “停,打??!”妮可做了個十字交叉的隔擋手勢:“正經(jīng)事,老曼尼,而且旁邊還有男士呢?!?p>  她總是在曼尼的名字前頭加上一個“老”字,用以提醒他跟自己的距離,也用來提醒他這把歲數(shù)的男人早應(yīng)該過了魯莽瘋狂的年紀(jì)。不過,看起來收效甚微。歐微爾甚至挺喜歡這個稱號,他認(rèn)為這加重了自己蒼涼的氣質(zhì)。

  昏暗的燈光底下,瑪阿塔認(rèn)真地打量了一下這個老男人。

  ——臟,油膩,渾身上下的塵漬仿佛拿手指頭一碰就會往下掉渣似的,這是他給人的第一感覺。頭發(fā)淡黃,一個并不很讓人愉快的顏色,并且顯然是染的,因?yàn)榘l(fā)根末梢分明露出幾寸參差不齊的黑色;膚色重,很難說是陽光的杰作還是多年不肯好好清洗的原因。此外,他有一張讓人印象深刻的臉。刀削一樣輪廓,鮮明得叫人覺得古怪,眼睛小,深黑,刺刺啦啦有幾根胡楂兒……居說他一年到頭都穿著這件看不出本色來的格子襯衫,底下則是黑色水手褲和一雙沉甸厚重的大皮靴。一年到頭。

  瑪阿塔挪開了眼睛,她決定多看銀月影血兩眼,緩解一下視覺沖擊。

  瑪阿塔挪開了視線。她決定多看看身邊的影血和銀月,緩解一下視覺沖擊。

  “啤露還是清十一色?再不然就是老曼尼的熱情一份兒!”

  歐微爾完全把剛才的話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芭緡}”一聲,他幾步走過來把雙手搭在了妮可面前的吧臺上,一股濃重的雪茄味道撲鼻而來。

  瑪阿塔不得不向后仰了仰身子,而妮可則已經(jīng)把拳頭攥得嘎嘎響:“聽著?!彼龔难揽p里擠出來一線聲音,也不管音樂是否會把它淹沒:“我數(shù)三下,離我遠(yuǎn)點(diǎn),不然……我可不管帥哥在不在旁邊!——一!”

  一道光線及時地鋪灑進(jìn)來。

  顯然是酒吧的木門又打開了。然后很快的,它被合上,光線消失,屋子里的空氣重新封閉得讓人發(fā)悶。歐微爾分了一下神,目光揚(yáng)上去,隨即他眉頭“啪”地一跳。身旁,瑪阿塔聽見銀月的聲音:“看,來了?!?p>  妮可暫時停止了跟歐威爾的對峙,當(dāng)兩個姑娘回過頭去的時候,她們只感覺眼前“唰”地亮了起來。仿佛是室內(nèi)打出了一道光束,朦朧沉靜,卻輕輕巧巧地將整個酒吧的色調(diào)為之一提。

  一個愣神的功夫,瑪阿塔耳邊響起了小紅帽顛倒乾坤的叫聲。隨后,一枚火紅小箭離弦而去,瑪阿塔瞪大眼睛,看著它繞過一切障礙最后筆直地?fù)糁性谀莻€讓整個室內(nèi)變得不大一樣的物體上面。那是……她定定神:那是一頭閃亮的銀發(fā)。

  “嘩!古德教授!??!”妮可率先叫了起來。但是當(dāng)她注意到自己敬愛的老師身旁的另一個人時,滿臉的驚喜立刻變成了驚恐:“……銀、銀月,告訴我為什么還有這個變態(tài)?”

  銀月為難地笑了笑:“你是說維達(dá)先生?”

  門口進(jìn)來的人正是斯歐?古德和慕?維達(dá)兩位教授。

  跟教學(xué)的時候不一樣,他們此刻都沒有穿長袍,維達(dá)一如既往地貫徹著他偏執(zhí)華麗的服裝路線:一身鮮亮的血紅裝束,配上他那相同顏色的頭發(fā)和眼睛,整個人看起來簡直像剛從血池子里撈出來的一樣;相對而言,古德的穿著就樸素多了——淺色的襯衫長褲,不束發(fā),珠灰色眼罩,整個人在亂糟糟的空氣里頭顯得隨和而寧靜……也許還有點(diǎn)吃驚。因?yàn)檫@會兒,小紅帽已經(jīng)像塊磁鐵一樣牢牢地貼在他的脖頸上了。

  看著那一小塊鮮明的紅色在老師肩頭蹭來蹭去,瑪阿塔絕望地捂了一下眼睛:“呃……銀月先生,你應(yīng)該造告訴我你還請了古德教授,那樣我說什么也不會把那小色鳥帶來……”

  “請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銀月微笑地解釋到:“而且,兩個老師都不是我請來的,我想他們是來——”

  “護(hù)送那小子的?!迸赃叄胩鞗]說話的影血這會兒單手撐著吧臺半轉(zhuǎn)過身,一點(diǎn)不屑地勾勾嘴角:“還算好,沒有勞師動眾地開過一個衛(wèi)隊(duì)來。”

  護(hù)送……誰?瑪阿塔遲疑地把手從眼睛上拿開,然后,她看清了藏在古德教授身后的人。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竟然會是黃河!

  一頭黑發(fā)的黃河戴著眼鏡,正局促地站在那里。幾個小時不見,他那身怪模怪樣的衣服已經(jīng)換成了阿卡尼亞的休閑制服——這讓他看起來正常多了。現(xiàn)在,他半側(cè)身子緊挨著古德教授,不住地左右看看,似乎被如此巨大的音樂聲震得暈頭轉(zhuǎn)向。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兩個姑娘一下子從高腳凳上跳了下來。瑪阿塔震驚得大吸了口氣:“銀月你說要等的人原來是、是——你怎么辦到的?!”妮可則是把杯子往吧臺上一摔:“哇,太棒了!我還以為再見他得去異生物展覽館了呢!”

  “——妮可!”

  “唉呀,抱歉……”

  沒有誰注意到,曼尼?歐威爾的臉色此刻像被刷上了一層陰影。他目光銳利地朝門口盯了片刻,然后,轉(zhuǎn)身,無聲地走回吧臺旁邊的角落。

  酒吧里開始有學(xué)生向他們的老師大聲打招呼,銀月一邊愉快地從高凳上滑落下來一邊跟兩個姑娘解釋:“這次要多謝古德教授。我邀請黃河接受采訪,最壞的打算不是被拒絕,而是這一切在校長室進(jìn)行……幸好古德教授支持我的說法,我們覺得還是酒吧這種地方更有助于黃河放松壓力。當(dāng)然,校長是不可能讓他自己來的,所以了?!闭f著他禮貌地朝門口揮了揮手。

  “斯歐老師太棒了,你們都是!”妮可一臉贊嘆。但是看到維達(dá),她的情緒還是有些受打擾。畢竟,他的小翼蛇在水池邊發(fā)現(xiàn)黃河時,那家伙趾高氣揚(yáng)的樣子的確讓人很不舒服。

  瑪阿塔則沒心情挑剔這個,她搖搖頭,正用近于崇拜的目光看著銀月。她知道那些話聽起來輕描淡寫,但是只要想想看就會明白——“撞飛”事件之后,水黦芫沒有當(dāng)場造間籠子把黃河關(guān)在里面已經(jīng)很值得慶幸了!而要想說服他,讓他答應(yīng)黃河去接受校園采訪、并且是在亂哄哄的生活區(qū)里!那該是一場多么艱苦卓絕的口水之戰(zhàn)啊……盡管有古德教授的幫助,瑪阿塔仍然覺得銀月這回?zé)o異于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

  那一邊,古德教授微笑了。對,這很奇怪,他是看不見的,而且在這么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之下他也應(yīng)該聽不見才對。但是下一秒,他一只手搭上黃河的肩,徑直朝四個人坐著的方向走了過來。

  看到熟悉的面孔,黃河不安的臉上也展開了一個笑容。這使他看上去好像無端小了幾歲,顯得慌張又委屈,完全跟中午那個力大如牛的瘋子判若兩人?,敯⑺睦镆粫r間復(fù)雜莫名。

  “好吧?!彼?。“現(xiàn)在正是時候,我得把記憶奪取的事情告訴教授。畢竟這件事情要不解決,就對黃河太不公平了……”

  “——別犯傻?!?p>  淡淡的聲音,穿過音樂間隙直入耳膜?,敯⑺闹幸惶?,她愣愣地側(cè)過頭來——一個位置以外的距離,影血半邊手肘擱在吧臺上,大大咧咧地坐著。他的眼睛并沒有看她,但是嘴唇一碰,那里面飄出的言語卻再一次直敲進(jìn)她的腦子里:“要說的話,先看看那小子的狀態(tài),或者找時間跟斯歐談。維達(dá)和水黦芫,你知道他們會怎么干吧?!闭f完他懶洋洋地直起腰,用酒杯底敲了敲吧臺邊緣:“勞駕,換個音樂?!?p>  瑪阿塔吃驚地看著影血。她有點(diǎn)不敢相信,這個……冷淡的人,他潛藏表面之下的洞察與細(xì)膩竟是連她也沒能觀察到的?,F(xiàn)在,她有些羞愧了。

  沒錯,影血是對的。仔細(xì)想想,彷徨緊張之下是自己錯失了考慮:如果讓水黦芫知道了這件事情——自己的處罰先不必說,光是黃河,他多半會用最直接的方法把屬于他的“權(quán)利”返還給他。至于他是否承受得了,瑪阿塔不認(rèn)為校長先生能夠把它列入考慮之內(nèi)。而至于維達(dá)……這位教授可是校醫(yī)主任,從以往的經(jīng)驗(yàn)看來,他不會放過任何可以賣弄自己技術(shù)的機(jī)會?!坝洃浄颠€”這種可以一顯身手的絕好嘗試,他說不定趁著人多,就在酒吧里頭當(dāng)場施行了呢。而那時黃河會怎么樣……記憶尤在時,那男孩兒狂亂而絕望的眼神深深自心底刺穿出來。一瞬間的冷顫。

  瑪阿塔輕輕吸了口氣,她抬起頭,由衷地一笑:影血,謝謝。

  影血的要求得到了響應(yīng),“黃河保護(hù)組”的一行三人來到吧臺邊上的時候,呼嘯的重金屬旋律恰好嘎然而止,過了一會兒,輕柔的小夜曲飄了出來,瘋狂與喧囂一掃而空,酒吧的氛圍一下子變得朦朧。于是,他們可以聽到維達(dá)滑膩膩、而又故作悠揚(yáng)的聲音了——

  “唉~呀呀,斯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這里……嘖嘖,實(shí)在是讓人驚訝?!?p>  坦白說,不開口的時候,這位教授給人的感覺還是挺典雅的。但若稍一出聲,或者稍有舉動,那么那點(diǎn)美好的形象就會頃刻間砸在“自戀”兩個字上。此刻,他習(xí)慣性地?fù)P著眉毛,目光跳過桌子和地面,一臉感慨地表示。

  “沒錯兒,我也驚訝我這個垃圾地方居然能讓你們兩位教授也屈尊進(jìn)來?!痹凇敖淌凇眱蓚€字被咬得極重之后,又是“咣當(dāng)”一聲大響,毆威爾把一只冰桶從角落里隨手慣在了吧臺上,粗魯?shù)卣f?!澳呛?,來點(diǎn)兒什么,天雷還是地火?”

  那是螃蟹酒吧里面價格最嚇人的兩款飲料。黃河在聽到它們的名字時,非常明顯地愣了一下神。

  對于歐威爾的態(tài)度,瑪阿塔大吃一驚。在她的印象里,可從來沒有誰會對阿卡尼亞的教授們這么說話的!她一直都知道歐威爾是個怪人,但是會無理到這種程度,到底是出了她的預(yù)料。

  對此,妮可顯然抱有同感,她憤憤地瞪起眼睛:“嗨,老曼尼,這是我們的老師,你就不會學(xué)著尊重別人嗎?”

  “那要建立在相互的基礎(chǔ)上,我的姑娘。”一反常態(tài),歐威爾冷淡地看了妮可一眼,隨即他的目光重新轉(zhuǎn)向兩位教授。

  “曼尼,我的歐威爾先生,我們的確是得跟你談?wù)?,但那是以后的事情?,F(xiàn)在,當(dāng)著學(xué)生呢?!本S達(d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搖頭,血紅色的頭發(fā)和眼睛一時間在氤氳里模糊成一片。他的小翼蛇這會兒收攏翅膀,像條滑膩膩的黑色項(xiàng)鏈一樣纏繞在他脖子上,偶爾游動,那鱗片上的微光仿佛能直戳進(jìn)人的胃里去。

  “冰水吧。慕想要喝點(diǎn)什么?”一邊,古德教授沉靜地說。此刻他倒像是個尋常的盲人了,仿佛對面前的古怪氣氛一無所知。

  “最低消費(fèi),教授。學(xué)生十歐元老師十個十歐元。”歐威爾懶洋洋地開始挑釁。

  “曼尼?歐威爾!”妮可忍無可忍地叫了起來。而瑪阿塔感覺到了黃河目光當(dāng)中的巨震——“歐元???”他沖口而出。

  發(fā)現(xiàn)大家都疑惑地看著他,黃河臉上一紅,趕快低下了頭去。歐威爾的瞳孔卻在一瞬之間緊縮成兩個漆黑的小點(diǎn),他緊盯著黃河:“這是……”

  “歐威爾先生?!惫诺陆淌谳p輕打斷了他,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張面值一百的錢幣放在吧臺上:“讓學(xué)生們?nèi)ラ_式做正經(jīng)事吧。冰水,謝謝。”

  片刻沉默,歐威爾目光當(dāng)中有濃烈得幾乎要滴出來的東西在左右掙扎。那是什么樣的情緒?矛盾、惱火、猜疑還有……害怕?無疑,這有點(diǎn)奇怪,但是瑪阿塔克制著自己不要去深究。在黃河之后,她對任何混亂一點(diǎn)的氣場波動都心有余悸。

  終于,廝殺平息了,歐威爾扯過那張紙幣重重地塞進(jìn)褲兜里,沒好氣地轉(zhuǎn)身去取玻璃杯。旁邊,維達(dá)教授“嘖嘖”有聲地直搖頭:“一百歐元,我想你可以拿冰水洗個澡了,斯歐?!?p>  古德教授笑了笑,沒有搭話,而是轉(zhuǎn)向了銀月。他側(cè)首思索了一下,然后說:“一個小時,好嗎?”

  兩位教授并沒有加入采訪的意思,這讓瑪阿塔和妮可感到萬分慶幸。雖然能跟古德教授坐在一張桌子前喝喝飲料聊聊天是件聽起來十分誘惑的事情,但是利弊權(quán)衡,她們還是寧愿舍棄這個機(jī)會。

  原因?原因是大家都不希望這次來之不易的小聚會演變成維達(dá)的個人演講秀!

  瑪阿塔他們現(xiàn)在把位置轉(zhuǎn)移到了一個昏暗的角落,桌上,油膩的蠟燭半死不活地燃著,五個年輕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看起來足像一個非法集會的小團(tuán)體。而不遠(yuǎn)處的吧臺邊上,護(hù)送黃河來的兩位教授坐在那里,維達(dá)含糊的聲音正滔滔不絕地傳遞過來——

  “我看這回……誰知道這是不是明智的做法……好吧,反正一切到了明天……斯歐,你完全沒必要……是啊,我已經(jīng)注意音量了!”

  “可憐的古德教授?!蹦菘砂烟匠鋈サ纳碜诱刈?,一臉同情地?fù)u搖頭:“先是歐威爾,現(xiàn)在是維達(dá),一晚上他得忍受兩個變態(tài),這怎么受得了?”

  “是三個。”瑪阿塔無奈地看著她的小紅帽,那家伙已經(jīng)快在古德教授脖頸旁邊變成貼畫了。關(guān)于這個,她不是沒有做過努力,但是努力的結(jié)果不過證明了一下小紅帽對于主人口令的抵抗能力。

  “平常歐威爾老板也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對咱們學(xué)校的教授有些偏見。”銀月簡單地作了個解釋,然后他端起盛滿紅茶雞尾酒的玻璃樽給桌上的每只杯子倒上,輪到黃河那杯時,特意多來了些。

  “嗨,”他微笑:“能把你叫出來真是幸運(yùn)。適應(yīng)這里一點(diǎn)了嗎?”

  黃河在座位里挪動了一下身子:“我……還成。其實(shí)雖然很受刺激但我還是覺得這個地方挺好的,你們老師很負(fù)責(zé)任同學(xué)也熱情,都愿意好心的幫助我,所以我想……我來自外星,我……我我我靠!”

  “呼”的一聲,靠墻的位置上,影血一個失手把點(diǎn)煙的小火苗燃成了一團(tuán)火球,他瞪著眼睛匪夷所思地看著黃河,任半截?zé)熤锨酂熽囮?。在他旁邊,妮可表情僵硬地拽了拽瑪阿塔:“親愛的,據(jù)你所知,那個記憶奪取有什么后遺癥嗎?”

  “黃河……”銀月無奈地嘆了口氣:“聽我說,采訪還沒開始呢,而且開始了也不是這樣的……你能先放松下來嗎?”

  欲言又止,黃河尷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氤氳里頭,他顯得比白天瘦一些,也更蒼白,焦慮的關(guān)系,似乎連頭發(fā)也變得干枯枯的缺乏精神。但是……好歹,他的眼睛還是明亮的。當(dāng)它們左右閃動時,瑪阿塔很欣慰地讀出了些迫切而好奇的味道。

  “有問題要問對嗎?”她決定替他打開這個頭。

  黃河吃了一驚,黑眼睛畏縮地看了看她:“對,那什么……”

  三雙眼睛帶著問號,銀月從口袋里抽出一支閃閃發(fā)亮的銀色記憶筆來,輕輕點(diǎn)了下頭:“說吧,要是能幫忙,我們一定?!?p>  “——那個歐元是怎么回事兒?!”受到鼓勵,黃河的問題立刻像顆炮彈一樣沖口而出,突如其來的速度和力度震得偌大酒吧一陣肅靜。吧臺邊上,古德教授若無其事的聲音飄了過來:“曼尼,音樂聲其實(shí)可以再大一點(diǎn)。”

  見到自己造成的效果,黃河尷尬地重新把頭窩了下去。

  “噯,沒關(guān)系的!”妮可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拍拍黃河的肩,熱情地比劃道:“歐元,那是我們的流通貨幣。你看,當(dāng)物質(zhì)交換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自然就會出現(xiàn)一種貨幣形式,就是說……”

  “錢!我知道,”黃河急得頭上直冒汗:“可為什么叫……靠它怎么不叫人民幣呢?!”

  妮可愣了一下:“錢幣的演變?難道你想讓我從原始社會講起……”

  在黃河痛哭流涕之前,瑪阿塔終于聽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你是說名字的由來?”她試探地說?!澳鞘且?yàn)闅W威爾船長。我們以他的名字命名我們的貨幣,表示敬意和懷念……這樣解釋行嗎?”

  “歐……威爾?船長?”片刻震驚,黃河的目光眼看著往吧臺的方向滑了過去。

  “庫索斯啊,你在想什么?當(dāng)然不是這個歐威爾!”發(fā)現(xiàn)苗頭不對,妮可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吐血地解釋道:“聽著,這是個姓氏,神樹院沒規(guī)定別人不許姓它。但是你得知道,我們說的是《庫索圣典》上記載的歐威爾船長,是他給世界帶來了科學(xué)!這跟咱們后面倒酒的那個家伙,完全、一點(diǎn)兒聯(lián)系也沒有!”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跳起來狠狠翻了一陣褲兜,最后扯出一張淺橙色的紙幣拍在黃河面前:“看看,是這個人,比某人可帥多了!”

  那是一張面值十歐元的紙幣,四角復(fù)雜的紋飾中央印著一個中年男人的頭像——略長而微卷的頭發(fā),臉消瘦,有著滄桑的眼角和深沉的笑容。歐威爾船長,這是幾千年來,人們對他敬愛而又親切的稱呼。

  有那么一會兒,黃河好像聽呆了,又好像失望得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剩下。瑪阿塔疑惑地望過去,她不清楚他到在底期待一個什么樣的答案,但是對于妮可極力撇清的兩位歐威爾的關(guān)系,他顯然沒有什么興趣。

  盯著錢幣看了一會兒,黃河喃喃地重復(fù)了一句妮可的話:“科學(xué)?”

  “對,這個也要解釋么……”妮可無力地看著他。

  黃河搖了搖頭,一點(diǎn)點(diǎn)失落的驕傲:“科學(xué)我們那兒也有,也……挺發(fā)達(dá)的?!?p>  “但是,聽你提過,你生活的世界沒有魔法?”銀月把記憶筆的頂端觸在額頭上,用盡量不傷害他的語氣問到。

  黃河悶悶地“嗯”了一聲。

  妮可難以置信地張了張眼睛,只依靠科學(xué)帶來的動力生活,在她而言自然是件沒法兒想象的事情。

  “一方面的失衡會迫使另一方面急速進(jìn)步??磥磉@是咱們兩個世界各自的規(guī)律,很難說哪個更優(yōu)越一些?!便y月很有余地地分析道,記憶筆上的水晶飛快亮起兩顆?!包S河……”他抬起眼睛,“能告訴我們,那個世界是怎么樣的嗎?”

  沉默了一會兒,“圓的?!秉S河伸出手來,用兩手的拇指和中指圍成了一個圈。

  “呃?”

  “地球是圓的,五分之四是海,森林沙漠什么都有,那么一球兒……不是,這讓我怎么說呢,我不清楚你們這兒是怎么回事兒,這兒……離太陽系有多遠(yuǎn)?”

  “黃河,”銀月抱歉地?fù)u搖頭:“是這樣的,我們不討論星球說,這個概念千年之前就已經(jīng)消失了?!?p>  “為什么?!”黃河驚恐地瞪起了眼睛[請相信,此刻在這個男孩子心中,焚書坑儒、火燒哥白尼、文字獄等慘烈場面正洶涌閃過]。

  “哈納克的意思?!苯锹淅?,影血隨手將煙蒂按滅在桌案上,“什么事情都要利弊權(quán)衡吧。它認(rèn)為有些事情研究得越詳細(xì)就越深入誤區(qū),所以,禁止了?!?p>  “然后就真的沒人研究了?!”黃河難以置信地傾過身子。

  “當(dāng)然?!?p>  覺得這個回答的語氣未免太冷了些,妮可堆起笑容來加以補(bǔ)充:“科學(xué)與魔法的平衡嘛,你知道的,要是星球說鉆研得太深入,那我們就不得不放棄星象占卜了——這個損失可未免太大了點(diǎn)兒。這是哈納克的選擇,所以……”

  “為什么!這什么人?一個學(xué)術(shù)領(lǐng)域說禁止就禁止了?!”黃河煩躁地激動起來:“我有可能能坐著你們航空母艦回家??!如果一千年前你們那研究不停下來的話……占卜?我服了你們了……”

  一陣讓人尷尬的沉默,瑪阿塔與妮可面面相覷,銀月則不動生色地又點(diǎn)亮了一枚記憶水晶。

  “聽著,”他旁邊,影血靠回自己的坐椅里,銀色的眼睛淡淡一閃。“沒這個可能,首先你就不是坐著什么‘母雞’來的。而且,哈納克是我們的大地意識,想要回去,你就必須得聽聽它的意見?!?p>  “什么?”這句話讓黃河緊張起來?!按蟮厥裁??”

  “——意識。”銀月蹙了蹙眉頭:“怎么,你不知道?你生活的地方難到?jīng)]有這個嗎,或者說,它是以別的形態(tài)存在著?”

  黃河愣愣地?fù)u搖頭。

  “那怎么可能?!”半口水咽下去,妮可震驚地噎了一下:“那你們怎么跟世界交流?”

  “我們……不交流。”看到大家驚訝的表情,黃河決定再找補(bǔ)一句:“那什么,我們有地質(zhì)學(xué)家……你們是不是這個意思?”

  “庫索斯啊……”妮可搖搖頭,重新喝了一大口酒。

  瑪阿塔當(dāng)然也是驚訝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黃河:“如果你們遇到了問題面臨選擇,又或者,你們的行為無意中傷害了自己的世界呢?誰來提醒你們?”

  “我們自己知道?!秉S河強(qiáng)硬地說。

  “你確定?”影血笑了笑,眼睛里面是直銳的不以為然。

  黃河蒼白的臉色一瞬間漲紅了起來。

  “哦,得了……”妮可嗔怪地看了影血一眼?!包S河只是不了解,這沒有什么的,要是咱們也碰到這種事情……另一個世界的文化呀,你想想吧!”

  片刻沉默,然后是“?!钡囊宦曧?,影血的手臂越過桌面碰了碰黃河手里緊捏的玻璃杯。

  “繼續(xù)吧,你們的世界。”

  “……”黃河支吾了一下,他抬頭看看身邊的大家,嘆口氣,放棄什么似的,把杯里的液體一飲而盡。

  “很美。以前我不覺得,每天每天看都看膩味了。但是想想,她……很美……銀月?!彼鋈晃丝跉猓骸澳闶墙秀y月吧?這話忒俗,麻煩你寫稿兒別寫進(jìn)去?!?p>  銀月安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筆端從額頭上移開。

  “我不知道你們這兒,我們那兒是有四季的,每一季那景色都……對了,真正看風(fēng)景不能在城市里看,得去郊外,要不然去更遠(yuǎn)的地兒旅游。好玩兒的地方太多了,高山,湖,海,還有草原沙漠。我去過草原,那種大,蒼茫到?jīng)]有自己了,震天震地。還有,我也看過海,我……”黃河停了下來。

  “……我還有好多地方?jīng)]看過。”

  瑪阿塔閉了閉眼睛。她不是同情。不僅僅是同情。這沙啞的聲音響進(jìn)她的心里去,一瞬間那些記憶洶涌而來。

  是的,他的世界,如此美好。

  “黃河,聽我說,”銀月胸前的?;瘴⑽⒕`亮?!拔覀儍蓚€世界的距離是很近的,你明白嗎?她們這么相像,差異也許只在形成與背景上。別難過,黃河,總會有辦法的,聽見了嗎?”

  順定人心的心理治療。黃河的表情漸漸柔和下來,他孩子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

  瑪阿塔感激地望著銀月?!爸x謝?!辈挥勺灾鞯模p輕地說。

  “好吧,”銀月微笑一下,語調(diào)輕松:“現(xiàn)在來告訴我們,關(guān)于這些,校長先生有什么看法嗎?”

  妮可和影血同時把眼睛翻了上去。

  提起水黦芫,黃河的緊張是顯而易見的:“他、他腦袋上的包還沒好利落,所以沒搭理我,一直是你們那兩個老師——”他抬手指了指古德和維達(dá)所坐的位置,“跟我在一起來著。也沒說別的,他們……沒問我這些事兒?!?p>  角落里,水藍(lán)色的影子一動,影血似乎挑了挑眉毛。

  “那么?”銀月鼓勵地看著黃河。

  “他們問我要不要換身兒衣服,想不想吐,暫時想要住哪兒……這些。我一問他們我怎么才能回去,他們就說,到時候就有解釋了。我想他們是不是……像你們說的,要去問問大地意識?”

  黃河清了清嗓子,期待地看著大家,瑪阿塔則一下子緊張得胸口發(fā)疼。

  “他們有沒有跟你說,你的記憶有……我是說,殘缺的地方?”深吸口氣,她掐著自己的手心把這句話問出來。當(dāng)然,她早該有這個準(zhǔn)備了,面對阿卡尼亞的教授,這么明顯的意識空洞根本就別指望被忽略過去!

  “對?!秉S河想了想,然后一點(diǎn)頭:“紅頭發(fā)的老師說我是受了太大刺激,可能有間歇性的失憶,不過他說,這樣也好,我反而更容易接受一點(diǎn)兒?!?p>  “是……這樣?”一瞬間慶幸與罪惡感的交錯,瑪阿塔茫然看著黃河,剛要嘗試開口,手卻被身旁的妮可一把按?。骸八菍Φ模 蹦菘蓤?jiān)定地朝瑪阿塔眨了眨眼睛:“聽著,他是對的,不要懷疑維達(dá)的意見,雖然平時看起來不怎么樣,但那家伙可是校醫(yī)主任啊?!?p>  “我知道,但是……”

  “向神樹院申請批示,水黦芫會這么干的,畢竟這件事情可不算小。”另一邊,影血不動生色地接過黃河的話頭。銀月在他身邊會意地笑了笑,補(bǔ)充到:“到時候哈納克會作出決定,告訴大家你的去留,還有怎么做才能回去。放心,我們的大地意識是仁慈而睿智的,它一定能幫你回家?!?p>  黃河感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什么……我有個問題啊,你們說它是意識,它怎么說話?怎么告訴別人它想的什么?還有神樹院,我聽你們說過幾回了,那是你們政府?”

  “對,政府?!便y月笑了笑,潤澤的眼睛里面一片寬容。“在我們首都的神樹廣場,說不定過幾天你就能親眼去看看了呢。”

  “那樣的話,你第一眼會先看見一顆巨大的樹!”妮可在一片興奮地說道:“天啊,不親自去瞧瞧你怎么樣也不可能想象得出來!那才是美極了,你知道,它是我們一整個世界生機(jī)的展現(xiàn)!”

  黃河聚精會神地盯著她。

  “說到神樹院,好吧,如果你愿意管它叫政府,長老團(tuán)里有十二位長老,那可能就是你要見的人。他們的辦公機(jī)構(gòu)在廣場下面,對,我是說地底下。”妮可伸手比劃了一下?!疤彀?,我開始羨慕你了,那個電梯誰也沒坐過,除了神樹院的長老和工作人員!黃河,到時候你得告訴我們地下是什么樣子!”

  “下去之后,你就可以看到哈納克了?!便y月微笑地說。

  “看到?!”黃河吃了一驚:“可你們說那是意識……”

  “是的,但是它需要一個表現(xiàn)媒介不是么?”銀月說著把自己的右手握成了拳頭,比給黃河看:“它是這個形狀的。當(dāng)然,比這可大多了。就在神樹的正下方,我想想,大概四十米左右?它被包裹在神樹的根系里面,從神樹院議會廳的房頂上延伸下來,每個月長老們會圍著它開一次會。所以,你知道為什么神樹院的辦公室會在地底下了?”

  黃河的表情就像一腳踏進(jìn)了一個滿天掉糖果的童話世界里。半天,他張張嘴,用手指著自己:“那,那我要去見它?它能聽懂我的話么?”

  “用不著,跟哈納克交流,有心就可以了。”陰影里,影血忽然勾起了嘴角。他把目光從吧臺的方向收回來,朝瑪阿塔一偏頭:“看不出來,那只小鳥還挺能干?!?p>  “啊?”瑪阿塔愣了一下,一秒鐘之后,她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庫索斯啊,不要!”她驚恐地跳了起來,與此同時,維達(dá)教授顫抖的尖叫聲瞬間刺穿了酒吧內(nèi)所有客人的耳膜——

  “噢噢噢,住嘴!你這兇殘的猛禽,快放開我的小翅膀~~~~~~~~~”

  是誰在哭?

  誰在叫我的名字?

  不,那不是叫我??伤麄兪钦l?他們在看著我……為什么這么傷心?他們找不到我了嗎?

  我怎么了……我不認(rèn)識這里,我在哪兒?我回不去了……不,回不去……

  有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淌落下來,兩鬢的頭發(fā)濕成一片?,敯⑺犻_眼睛,于是她告別了那個噩夢,在自己的床上痛徹心肺地醒過來。

  聽到抽噎聲,正在吃飯的溫蒂和露溫妮詫異地瞥過來一眼?!班?,怎么啦?”溫蒂塞了一嘴蛋黃醬沙拉問到。

  “不,沒什么……”瑪阿塔擦了擦眼睛。

  這個夢太詭異了,混沌而錯亂,毫無章法,卻居然讓她難過到幾乎窒息。夢里她似乎變成了別人,而且……太荒唐了,她似乎面對著別人的爸爸媽媽。他們對她痛哭流涕,一聲一聲哀哀的呼喚,于是她也受不了了,鼻涕眼淚一塊兒掉下來……哦,真是丟人。

  從床上起來,頭疼得不行,像是有股龍卷風(fēng)鉆了進(jìn)去在里面橫沖直撞。她敲著腦袋勉強(qiáng)朝桌前的兩個姑娘笑笑:“呀,早飯這么豐富?”

  “早飯!”露溫妮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給她一個大白眼看:“午飯了,我的小姐!你們還真行啊,在酒吧里喝成那個樣子,而且居然,居然——哦,這真太過分了!”

  “老實(shí)交待吧,瑪阿塔?!表憫?yīng)露溫妮的憤慨,溫蒂放下叉子嚴(yán)肅地看過來:“你和妮可到底是怎么認(rèn)識影血和銀月的?昨天他們送你們回來的時候,半個宿舍樓的女孩兒眼睛都是紅的!哦……誰說包括我們來著?沒有,但是,哼,快說!”

  昨天?酒吧?哦是啊……瑪阿塔想起來了。昨天他們四個人在螃蟹酒吧聊天,小紅帽惹了幾個亂子,然后大家的確喝了不少。恩,對了,記得還有古德和維達(dá)兩位教授。不過他們?yōu)槭裁匆矔谀抢铮?p>  忘記了。

  瑪阿塔苦惱地?fù)u了搖頭,感嘆宿醉的傷害性?!澳菘赡??”她喃喃地問。

  “喏?!睖氐倥艘幌伦旖恰,敯⑺γ娴拇参焕?,妮可的呼吸正像只小豬一樣嗖嗖地自帷幔后頭傳出來。

  “最過分了,昨天她簡直靠進(jìn)了影血的懷里!這真是……”露溫妮憤憤不平地插著盤里的煎蛋。

  “啪啦”一聲,一本書從瑪阿塔注視的床邊上掉了下來。它攤開著扣在地上,封面上的大字一下子跳進(jìn)眼來——《格林兄弟醒世錄》。

  瑪阿塔眨眨眼睛,一時間覺得腦子有點(diǎn)不夠用。

  “妮可什么時候也看起這么深奧的書來啦?”她詫異地問。

  “還說呢,”溫蒂撇了撇嘴:“昨天你們一回來,醉醺醺地就叫嚷有人非說格林兄弟寫的是一本童話,你們要證明給他看不是這么回事兒……對了,似乎還關(guān)系到小紅帽。好了,現(xiàn)在告訴我們,到底是誰提這么可笑的說法?”

  ——童話?小紅帽?誰???

  瑪阿塔腦子里一瞬間掠過去一些模模糊糊的殘像,昨天的酒吧里,有人萬分激動地按住自己的肩膀,說,格林童話?!你們這里還有格林童話?!

  可那個人到底是誰?

  一聲難過的呻吟打散了瑪阿塔的思維,妮可醒過來了。

  聽得出,她也正為昨晚的豪邁而付出代價。妮可的床吱吱嘎嘎地響了一陣,然后“呼”的一聲,帷幔拉開,一個頂著一頭亂糟糟紅毛的腦袋探了出來——“庫索斯啊,不!什么時候了?我錯過了‘念力分解與構(gòu)成’!完了……下個月的考試我別指望過去……”

  “嗨,早。”瑪阿塔坐在床上笑瞇瞇地朝她招招手。不愧是好朋友,在這么狼狽的早晨……好吧,中午,還能做個伴兒。

  “早……”妮可一頭埋進(jìn)枕頭里,痛苦地哼哼。

  “好啦,下午我們專業(yè)也有這門課,雖然我已經(jīng)修過了,不過,不介意帶你去?!爆敯⑺K于把自己從床上拖了起來,頭重腳輕地挪步去洗漱。

  “好?。 蹦菘闪⒖桃瞾砹司?。“庫索斯祝福你!哦天,我的頭……是不是有人趁我睡著的時候打了我一棒子?”

  “要是你倆再敢悄悄出去跟帥哥約會而不告訴我們,”露溫妮氣勢洶洶地威脅到:“我會考慮這么干的!”

  妮可愣了一下,然后反應(yīng)過來,洋洋得意地哈哈大笑。

  洗漱間。

  兩個姑娘對著鏡子,表情茫然地口吐白沫。

  “妮可……”

  含著牙刷,瑪阿塔嘰里咕嚕地說出一句話。“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好像忘了點(diǎn)什么?”

  “忘了?”

  妮可側(cè)過頭來想了想:“大概是早飯。”

  [水珠廢話:關(guān)于《格林兄弟醒世錄》,對不起,俺實(shí)在忍不住要惡稿這部童話集><,長大重讀,里面有些故事實(shí)在是太猙獰太血腥太bh了!真不敢相信小孩子時的俺會輕描淡寫地讀過來,庫索斯在上,畢竟兒時心地不設(shè)防啊……]

  ***

  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對勁。

  念力分解與構(gòu)成的課上,瑪阿塔皺著眉頭對自己說。身邊,妮可正在發(fā)奮圖強(qiáng)地拼命記著筆記。

  關(guān)于這個問題,一個中午自己至少問了她十遍,而妮可每次的反應(yīng)都是:“沒覺得啊”,“怎么會呢”,“完全沒感覺”……這簡直要讓瑪阿塔認(rèn)為自己是個重度猜疑癥患者了。

  但事實(shí)上,稍微探討一下就會發(fā)覺,問題不是沒有的。

  “妮可,咱們昨天為什么會和那兩個男孩子去酒吧的?”

  “哦,大概是因?yàn)榍疤靹倓傉J(rèn)識吧。彼此熟悉一下?也許?!?p>  “呃……妮可,你還記不記得前天大家是怎么認(rèn)識的?”

  “他們在打架,咱們撞上了,勸架。如果不是我喝多了把腦子給泡壞的話,大概就是這樣?!?p>  “嗯,那,他們當(dāng)時是和誰在打假???”

  “……忘記了?!?p>  好吧,她也忘記了。

  而且,另外一件不對勁的事情就是——她發(fā)現(xiàn)班上很多同學(xué)都在期待電視節(jié)目。中午走進(jìn)教室的時候,半個班的學(xué)生湊在等離子電視墻跟前,面色困惑地交頭接耳——

  “我記得我在等新聞?!?p>  “對,我也是……不過,我說,你還記得為什么等嗎?超級杯的總決賽好像是在下個星期吧?”

  “不知道,好像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兒發(fā)生了?忘了,等等看……”

  難道能說這是正常的?

  那么,現(xiàn)在,當(dāng)她翻開日記本的時候,這個疑問就被更加確定地敲打進(jìn)她的腦海。

  和大多數(shù)依賴電子技術(shù)和記憶筆的同齡人不一樣,瑪阿塔更偏愛用手寫的文字來記錄自己的生活與隨感。所以她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小日記本。那上面被寫了魔法保護(hù),沒有口令,別人誰也別想把它打開。并且,這姑娘有個難能可貴的習(xí)慣——她的日記從十歲到現(xiàn)在,一句話也好長篇的大故事或者散文小說也好,從來沒有間斷過。從來。

  但是四月一日和二日這兩天,它們是空白的。

  沒有理由?,敯⑺_實(shí)不記得自己是用了哪段時間來記日記,但是,沒有理由。多少年來的規(guī)律與習(xí)慣,打破,總得有些原因?qū)??好吧,退一步,昨天她喝醉了,這是始料未及的,那么,前天呢?前天可是阿卡尼亞開學(xué)的日子,她在年假里花了五十天去期盼的日子,來臨了,而她竟然會沒有把這些記錄下來?

  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并且,不好的預(yù)感,瑪阿塔覺得,這也許會和她今晨做所的那個夢有關(guān)系……

  想到夢,心底的刺痛一下子具體出來,那股悲傷情緒喧賓奪主地占領(lǐng)了她的腦海。

  到底……那是誰?。?p>  “……瑪阿塔,瑪阿塔小姐?!?p>  “嘿!”

  椅子一震,瑪阿塔的思維被硬生生地拉回教室,耳朵邊上是妮可壓低的聲音:“真要命,還沒醒嗎?古德教授叫你呢!”

  瑪阿塔抬起眼睛,講臺上斯歐?古德正沉靜地“望”著她??床怀鲞@位教授有什么表情,他下頜微沉,雙唇碰攏,珠灰色的綢緞在眼睛的位置上閃著一沿柔和的光亮。

  “……”瑪阿塔張張嘴,無措地看著他。走神,還走得這么激烈……在古德教授的課堂上,這么干可真不明智。

  片刻,古德教授安靜地笑了笑。他開口時,聲音很輕,輕如誘惑,瑪阿塔甚至不確定除了自己以外是否還有人能夠聽到它。

  ——“別多想,順其自然吧,瑪阿塔?!?p>  ***

  一節(jié)課之后,瑪阿塔決定離開課堂去走廊里吹吹風(fēng)。

  頭痛,心中異樣,還有那些讓人煩惱的遺忘感,讓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赤手捧沙站在大風(fēng)里的人,越想辨認(rèn)和挽留,就越覺得掌中空空蕩蕩。

  明明就是有什么的呀,為什么握不住呢……

  在看到塞卡雷斯迎面走過來的時候,瑪阿塔欣慰地發(fā)現(xiàn)有問題的人不只是她自己。

  一米五零的塞卡雷斯穿著嚴(yán)肅的正裝校服,走起路來挺胸?fù)P頭,姿勢筆挺,惹得一頭金色小卷毛優(yōu)雅地跳來跳去。他手里提著一臺薄薄的筆記本,還有兩卷電子書,看來是剛從“魔法史論研究”的課堂里出來。

  “嗨?!笨吭谥优?,瑪阿塔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

  “哦,下午好?!比ɡ姿贵@覺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雪白的娃娃臉上居然沒有掛上面具式的笑容。“真奇怪,”他皺著眉頭咕噥到,“為什么昨天我要研究‘空間學(xué)’呢……而且居然睡在了圖書管里。大半夜的時候才醒過來,真是倒霉極了。”

  “什么???”瑪阿塔大吃一驚,身邊過往的學(xué)生紛紛向他們看了兩眼。

  關(guān)于什么“空間學(xué)”,得了,誰會在意那個?塞卡雷斯總是樂于鉆研一些莫名其妙的領(lǐng)域,略有小成就搬出來在不經(jīng)意間賣弄賣弄,在瑪阿塔來說,這種調(diào)調(diào)根本不足為奇。但讓人震驚的是——圖書館,半夜?。繋焖魉?,這個矮子難道是想跟女鬼去談戀愛嗎?!

  “可是閉館的時候,難道沒有人清場?”

  “我亮出了會長證,說要調(diào)查一些重要資料,這我倒記得……”揚(yáng)起兩只觸目驚心的大黑眼圈,塞卡雷斯思索道。“等我醒過來,對,五十多卷資料都堆在眼前,可我完全不記得我是為什么需要它們了……筆記本里的紀(jì)錄也都是空間、空間,亂七八糟,深入得簡直能出本專業(yè)書了!這真是……”

  “塞卡雷斯,你、你確定那些書真的是你拿的嗎?”瑪阿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面前的學(xué)生會長,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塞卡雷斯愣了一下,然后不耐煩地一揚(yáng)頭:“別說傻話了,我跟你說過,幽靈,那是騙人的。昨天一晚上我都沒有碰到——以后,相信吧,也沒人會碰到的。”

  “你……敢確定?那么你是怎么睡著的?你說你不記得!”瑪阿塔狐疑地盯著他:“塞卡雷斯,還有思維里的迷糊,你敢說這不是被幽靈誘惑了?也許菲爾弗……”說到這里,她忽然停了下來。

  ——思維里的迷糊?遺忘?

  好吧。她咬咬嘴唇。如果塞卡雷斯是被菲爾弗給迷惑了,那么她——又是被誰呢。

  “瑪阿塔?”面前的小個子挑起一道眉毛來看著她。

  “不,沒什么……今天的確是奇怪的一天。”她無力地?fù)u了搖頭,然后目光落在了塞卡雷斯的筆記本上?!跋鹿?jié)課不打算上了嗎?”

  “論文指導(dǎo),半個下午了,就沒有一個人提出點(diǎn)有水準(zhǔn)的問題?!比ɡ姿馆p蔑地彎彎眼角,“與其耽誤時間,我不如認(rèn)真去看看昨晚上整理出來的資料。說真的,空間還是挺有趣的學(xué)問,雖然它……喂,瑪阿塔,你在聽我說嗎?”

  沒有。

  顯而易見,瑪阿塔已經(jīng)愣住了。塞卡雷斯面前,她微微張開嘴,瞪大眼睛,一個姿勢凝固得泥塑木雕。

  于是學(xué)生會長不得不詫異地回過頭去——瑪阿塔目光盯住的地方,走廊的盡頭,那里有個人剛剛走過。

  黑頭發(fā),中等身材,有點(diǎn)兒瘦??床怀鲞@是學(xué)生還是老師,他捧著高高的一摞東西,一個轉(zhuǎn)身閃過拐角,不見了。

  那是誰啊?

  在塞卡雷斯問出這句話以前,他滿頭的小卷毛忽然整齊地朝一個方向倒去,眼前金色的長頭發(fā)一晃,瑪阿塔整個人像道風(fēng)一樣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嘿!”

  塞卡雷斯震驚地瞪起眼睛——受不了了,今天,到底有多少怪事兒才能算完?!

  ***

  需要強(qiáng)調(diào)的一點(diǎn)是,瑪阿塔不是不假思索的行動派,從來也不是。像這回這樣毫無理由的沖動,如果讓妮可知道了,她會證明,這是她認(rèn)識瑪阿塔以來的第一次。

  “咣當(dāng)”一聲,醫(yī)務(wù)室的大門被打開了,瑪阿塔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那里面,一個黑頭發(fā)男人驚訝地回過頭來。

  ——他。

  瑪阿塔定在那里,覺得腦子里面噼啪亂響。

  那是個很年輕的人,深色眼睛,戴眼鏡,皮膚在陽光底下看來是一種淺淺的蜜色?!悴簧虾每矗竦傈c(diǎn)說,這個人五官平淡得簡直提不出什么特點(diǎn)。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是這張臉,讓瑪阿塔一路從教室門口沖到了這里。

  我認(rèn)得他。她對自己說。但是,他是誰……?

  那人蹲在地上看著瑪阿塔,氣場里一瞬間的震驚和矛盾。但是很快,它們平息了下去,他飛快地轉(zhuǎn)回身,繼續(xù)把大摞大摞的藥劑標(biāo)本搬進(jìn)儲藏柜。

  “請等等,你是……”

  太過沖動和專注,這讓她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細(xì)節(jié)。比如說——原來此刻這間醫(yī)務(wù)室里面,還有另外兩個人。

  ——“有什么問題,副會長小姐?!?p>  直到這冷冰冰的腔調(diào)直戳進(jìn)她的耳朵里,瑪阿塔才豁然一驚地發(fā)現(xiàn):側(cè)對面那張雪白的醫(yī)用床上,正坐著一個綠油油的身影。

  五雷轟頂。那個人怎么會在這兒!?

  “那個,校長先生?!?p>  瑪阿塔的思維“嘎嘣”一聲恢復(fù)了理智,于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手扶在門框上一手推著門,正非常沒有禮貌地探進(jìn)半個身子來向室內(nèi)窺探。

  天啊。她茫然地想,我在干什么?

  水黦芫冷著一張臉,眼里的神色讓瑪阿塔覺得自己就是一張寫滿廢話的廣告紙,現(xiàn)在貼在這里,即多余又招人討厭。而在他對面的軟椅子上,維達(dá)教授正一臉戒備地瞪過來,他的手護(hù)住胸前——醫(yī)用長袍底下,那里鼓鼓囊囊地扭曲出一條小蛇的輪廓。

  “我、我沒有把小紅帽帶來。”瑪阿塔尷尬地安慰道。

  “真是個好消息?!彼g芫諷刺地看著她。他那張臉簡直像是被一錘子敲打進(jìn)人類脖子里的石膏雕塑,因?yàn)檫^分的青白冷硬,似乎連點(diǎn)起碼的生命感也消失了。

  ——今天的校長格外可怕。瑪阿塔憑借自己優(yōu)秀的感知能力如是分析到。

  “那么,”她聽見他的聲音像一根冰削的錐子,“噗”的一記刺過來:“請解釋一下你不經(jīng)同意就闖進(jìn)來的原因?!?p>  “……”張口結(jié)舌。說真的,如果有人知道原因,她情愿花一百歐元去把它給買過來!對于自己行為的反常,瑪阿塔絕望得給不出任何一個解釋?!冒桑@里是醫(yī)務(wù)室。她只好對自己進(jìn)行催眠:也許我可以跟維達(dá)教授說,我頭疼,那樣頂多是領(lǐng)一大瓶子藥汁回去……反正,這也不是說謊對不對?

  然而在這個決心下定以前——稀里嘩啦的一陣響,儲藏柜腳下,那個黑頭發(fā)的人笨手笨腳地碰翻了一摞草藥標(biāo)本,各種各樣的根莖、蟲卵、粘液和尸炔一起滾了出來。

  “對不起!”他跳起來,手足無措地道歉。

  兩個聲音,兩個身影,一瞬間的重疊。瑪阿塔茫然看著他,腦子里似乎有翻江倒海的記憶要頂撞出來。那個夢,那些讓她難過的,今天早上混沌而離奇的一切,它們回來了。

  “你是?”

  懷著震驚,她再一次把這個問題脫口而出。但是……明顯的,她不該這么做,因?yàn)榭諝獾拿芏纫幌伦泳o繃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好吧?!卑胩?,一個嗖嗖冒著涼氣的聲音響到?!澳敲磥碚J(rèn)識一下。”

  瑪阿塔無比驚恐地看見,對面,水黦芫站了起來。拖著長袍,他瞇起眼睛一身陰冷地靠近到兩個人身旁:“新來的校醫(yī)助手,黃先生。學(xué)生會副主席,瑪阿塔。然后,”他把青白的面孔轉(zhuǎn)過來:“還有什么問題?!?p>  “我的頭……”在接連三個冷顫之后,瑪阿塔用盡全力擠出一絲笑容,“不疼了。謝謝校長?!?p>  然后縮脖子、轉(zhuǎn)身——逃!雖然僵硬,好歹一氣呵成。身后是沉重的“咣當(dāng)”聲?,敯⑺恢溃俣嘁幻氲脑?,她的神經(jīng)還能不能承受得了這樣的刺激。

  待會兒的課不可能上下去了。跟妮可打了聲招呼,她暈頭轉(zhuǎn)向地逃回了宿舍。

  病了,一定是。她得好好睡一覺,然后,讓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去見庫索斯吧!她再也不想想起這些來了。

  但是……事與愿違的,剛剛踏進(jìn)宿舍門口,溫蒂就向她匯報(bào)了一個消息:“親愛的,手機(jī)響了一下午了?!?p>  “好的,謝謝?!?p>  通常來說這很難得。因?yàn)橛辛藢W(xué)院那圈偉大圍墻的存在,校園里的任何信息都是傳不到外界去的,包括電子信號,聲波,和所有的魔法力量。所以如果有外界的電話打進(jìn)來,那么對方就別指望聽得到回應(yīng)。對于阿卡尼亞市的市民來說,這條著名的、極度不方便的障礙大家早就習(xí)以為常了,所以沒人會在月假以外的時間給這所學(xué)校里的孩子們打電話,肯定。那么,如果是同學(xué)或者老師……有什么事情非得在上課的時候找她呢?

  拿起電話,陌生的號碼底下,瑪阿塔打開了留言。

  “瑪阿塔小姐,我是銀月。如果有空,我們在煙斗咖啡館談?wù)労脝??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幫助。請?jiān)趧由頃r回復(fù)短信,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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