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jié) 郎行何處(二)
饒如卿不著痕跡地在慕云深手臂上狠掐了一記,這才從他身后繞了出來。
這一掐可沒留什么手,但感受到這痛楚襲來時,慕云深只是眉心跳了跳,隨后唇角卻是微微地勾了起來。
對上管事的目光時,饒如卿很敏銳地從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絲意外。她確定自己方才并不是眼花,心下疑惑,自己與慕云深此行來紅棲院能算得上一時興起,并未提前通知景迢,那么為何這管事會有這樣的反應?
而且紅棲院的人雖說名義上都歸了鎮(zhèn)國侯府,但實際上還是聽從景迢的調控,并無可能見過她。
這么想著,她開口道:“在下慕名來此處聽琴,不知此處最好的琴娘是?”
紅棲院雖說是青樓,但其中才貌雙全的大有人在,其中有部分人的水平甚至能與宮廷樂師相媲美。若是技藝高超,又想著賣藝不賣身,紅棲院也會十分寬容。因此,自謂風流的許多文人也經常結伴來此做客,品鑒一番樂曲之后便起身離去。
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管事聽了,笑著答道:“您放心,定然不會讓您失望?!彼D了頓,又問了句,“不知兩位郎君貴姓?”
慕云深完全沒打算回答,只看向饒如卿,而她張口便答了一句:“免貴姓楊?!?p> 這是慕云深此次出行化名的姓氏。慕云深側頭看了看她,沒說話。
管事眼中又閃過了一絲了然,而后親自帶著二人上了樓,進了頂層的一間雅間。
坐下不多時,便有一名體態(tài)婀娜、穿著略……暴露的女子,身后跟著兩個抬著一架古箏的粗使丫鬟,聘聘婷婷地走了進來。
饒如卿就意味深長地看了慕云深一眼。
慕云深心頭一跳,想起今日上午逗饒如卿時自己說的話,不知為何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正要說些什么,那女子已經柔柔弱弱走到兩人面前,略施一禮,輕聲道:“奴葵娘,見過兩位郎君。不知郎君要聽什么?”
她的聲音也十分動聽,嬌嬌軟軟地,如鶯啼一般。說話時似乎是不經意地抬眸,細長雙眸泛著盈盈水光,右邊眼角之下還有顆小小的淚痣,愈發(fā)顯得楚楚動人,充滿了江南女子的風韻和嬌媚。
說話的時候,她的視線若有若無地總往慕云深身上掃,饒如卿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搶先一步道:“隨意吧,彈你最拿手的就行?!?p> 葵娘低頭應了是,輕擺著盈盈一握的細腰,坐到了古箏前方。琴彈得倒是確實不錯,至少在技巧上能算得上是高手。
只是彈的這曲子……慕云深側過頭來,開口才說了個“我”字,就被饒如卿一個白眼堵了回來,還附加了一句帶著幸災樂禍的“認真聽”。
這葵娘一邊彈奏,一邊還時不時用含情脈脈的目光看向慕云深的方向,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饒如卿心里已經明白了些什么,只是饒有興趣地托腮看著這一幕。
忽然,流水似的樂聲中出現(xiàn)了一點細小的不和諧之處,饒如卿也算是精通音律了,這個錯誤自然逃不過她的耳朵。她看向葵娘,只見葵娘手中雖不停,卻是抬起了頭,用那雙流轉多情眸,帶著一絲希冀看向慕云深,一腔情意欲語還休。
饒如卿看著這現(xiàn)場版的、自導自演的“曲有誤周郎顧”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角的余光不自覺地掃向慕云深,卻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了哪兒,似乎正在出神,臉上的表情也依舊是淡淡的,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曲中的錯誤和那時不時投向他的目光。
饒如卿在心底暗暗嘖了聲,倒也沒說話。
一曲將畢,外頭忽然傳來了吵鬧聲,間或夾雜著器物落地的悶響。饒如卿撐著桌子起身,瀟灑利落地理了理下袍,在慕云深的注視下,十分輕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湊近了點兒道:“外頭似乎出了什么事兒,我就去湊湊熱鬧,郎君就在這兒坐著吧?!?p> 說完,她正要離開,手卻被慕云深攥住了。慕云深看著她,臉上似笑非笑,聲音卻十分溫柔:“巧了,楊郎君忘了?我也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p> 語畢,他摸出一小銀子丟至葵娘面前,嘴角雖依然微微上翹,眼神中卻沒有一絲溫度,淡淡道了句:“琴彈得還算不錯。替我與你家主子道個謝?!?p> 隨后,他也起了身,攥住饒如卿的那只手力道絲毫沒放松,另一只手則拍了拍袍上的褶皺,緊接著拉著饒如卿向門口走去。
葵娘的琴聲倒是一直沒停,但慕云深那番話出口后,她身上的媚態(tài)竟緩緩地消失了,再也未曾抬頭看他一眼;而指下的曲調一轉,從此前那首艷曲轉成了一首連饒如卿都未曾聽過的陌生曲調,籠著一層輕愁。
兩人行至門邊,饒如卿聽見葵娘的歌聲,伴著這琴音響起:“郎且何處行?妾且何處尋?”
沒有了原本的故作姿態(tài),她的聲音顯得十分清澈而動聽。饒如卿挑了挑眉,可是慕云深看起來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別說是回頭,連腳步都沒有放慢,徑直出了門。
直至出門,慕云深才放開饒如卿的手,迎上饒如卿帶著些戲謔的目光,他也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將饒如卿推至欄桿旁,示意她往對面看去。
紅棲院的占地面積很大,每一層的房間呈環(huán)形布置,中間是空的,空出一個巨大的圓形區(qū)域,以供每月舉行一次的才藝展示,或者說通俗點兒就是花魁評比。
今日出事的那間房正處在二樓,慕云深與饒如卿正對面的下層。他們站的位置正好能將房間周圍的情況盡收眼底,若是房門打開,以兩人作為習武之人的耳聰目明程度,看清房內大致發(fā)生了什么也是不難的。
兩人當然不會相信這是巧合。慕云深忽然有些想笑。景迢這是赤裸裸地告訴他:都是我安排的,你能把我怎么樣?
景迢早就猜到饒如卿定然不會缺席今晚的好戲,必定會來紅棲院看個清楚。因此他向管事交代,若是一個饒如卿模樣的郎君出現(xiàn),就帶著他來這間房;而若是他身邊跟了一個楊姓的、身量高一些,還不喜歡別人接近自己的郎君,便給他們安排一個琴娘。
至于什么樣的琴娘,她在里頭又應當做些什么嘛……這是需要景侯爺操心的事嗎?一個眼神,手下的人就知道該做什么了。
只要能給慕云深添點兒堵,景迢使起絆子來可是十二萬分的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