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歐布之光
我竭力地奔跑在草原上,距離身后方居住的村子已經(jīng)越來越遠(yuǎn)。按以往的時辰推算,現(xiàn)在本該是正午之刻,烈日當(dāng)空之時,然而天空中卻見不到一絲的光亮,唯有從村子里射來的微弱燈火之光勉強照亮著周圍的環(huán)境。
我當(dāng)然知曉這異狀產(chǎn)生的原因,但此時的我已無暇顧及這些,當(dāng)務(wù)之急是追上前方的大哥??删驮谶@時,一只強有力的手從后方抓住了我的胳膊,阻止我繼續(xù)前進(jìn),并一把將我拽了回去。
“冷靜一點,小妹!那家伙是個騙子,他所告訴我們的關(guān)于他的一切身世都是謊言。他騙了大哥,騙了我,騙了你,欺騙了我們所有人!事到如今你為何還執(zhí)迷不悟?還要繼續(xù)袒護(hù)著他?”
“不是,他不是騙子!他是有苦衷的,他已將所有一切真相都告訴我了。你放開我,布魯哥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阻止羅索大哥。他的傷勢還沒有痊愈,他會被羅索大哥打死的!”
我拼命地掙扎,可是布魯哥哥的氣力太大了,憑我一個柔弱少女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從他束縛中掙脫出來。這時,從周圍的黑暗之中隱約傳來了什么人怒喝之聲。我聽得清楚,那是羅索大哥的聲音。他們一定就在離我不遠(yuǎn)的地方。
我心中一橫,低頭朝著抓住我右臂的布魯哥哥的右手背上狠咬下去。布魯哥哥一聲慘叫,鎖住我的力量頓時泄了一半,我趁機從他的控制下掙脫出來,又用盡全力將他推翻在地,隨后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極速奔去。
不過十余步的路程,黑暗中兩個熟悉的身影逐漸呈現(xiàn)出來。羅索哥哥怒不可遏地站立在那里,口中咒罵著難聽的話語,不斷地踢打倒在地上的另一個男子。
我驚恐地叫了一聲,趁著羅索哥哥回頭望來的間隙猛地沖了過去,將他一把推開。羅索哥哥被我一撞,身體竟失了平衡,踉蹌地倒向一旁。我跪在地上,一把抱住那個男子的身體。
“歐布……歐布……歐布……”
我輕喚著男子的名字,看向他的面龐。他的臉部因暴力的毆打已經(jīng)腫脹了起來,嘴角也流出了一絲鮮血。臉上尚且如此,身體的傷痛一定更加嚴(yán)重了。想到此處,我不禁心痛萬分,不自覺地竟落下淚來。
“小喬……你,為什么到這里來?”
名叫歐布的男子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溫柔地為我擦拭掉了眼旁的淚水。這時,布魯哥哥從黑暗中追了過來,而羅索哥哥的怒喝聲亦從身后再度傳來:
“小妹,馬上離開那個危險的家伙!你知道它是什么人嗎?這家伙就是半年前鬧得整個宇宙人心惶惶的食生人魔!若不趁這家伙傷勢未愈的現(xiàn)在將他殺掉,屆時又不知會有多少無辜之人喪生在其手上!”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是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食生人魔已經(jīng)成為過去,歐布不會再做出那種可怕的事情了!”
我張開雙臂將歐布護(hù)在身后,兩位哥哥則分別站立在左右斜方五米遠(yuǎn)的位置,與我相互對峙。我的任性妄為令哥哥們氣憤不已,可他們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就連怒喝聲中都明顯地透露著一股緊張與不安之感。
那是因為歐布與我近在咫尺之間,哥哥們害怕自己若是有所輕舉妄動可能會惹怒對方,從而令我陷入危險之中。但是我卻無比確信,無論事態(tài)發(fā)展成何種境地,歐布都絕不可能傷害我一分一毫。
一切要從四個月前說起。那一日,我獨自漫步在村外的河堤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前方岸邊有一個男子倒在那兒昏迷不醒,鮮血將他身旁的河水染得殷紅一片。本著救人要緊的想法,我迅速跑回村子將哥哥們叫來,三人協(xié)力將男子運回了住所,并為其醫(yī)治。
男子的傷勢嚴(yán)重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傷口更是呈現(xiàn)出多種不同的類別。燒傷、刀傷、針刺、腐蝕、毒化、鈍擊,所有能想到的傷痕幾乎應(yīng)有盡有。全身的骨頭斷了近三分之二,臟腑也遭到嚴(yán)重的損傷。
我無法想像這個男子究竟遭受過怎樣的虐待,又是什么人懷著如此深仇大恨要對他下此毒手?我和哥哥們都認(rèn)為已不可能將他救活回來,充其量只能再為他延續(xù)幾天的生命,但我們依舊盡最大的努力去為他醫(yī)治。
然而令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在治療的第七天后,男子的身體狀況竟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好轉(zhuǎn),傷勢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緩恢復(fù)。治療的第十四天,男子脫離了危險期,性命已無大礙;治療的第二十七天,男子的容貌率先恢復(fù),嶄新如初般竟沒有留下一點兒疤痕。
當(dāng)男子的面部徹底恢復(fù)后,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相貌竟是如此英俊,比我曾經(jīng)見過的任何一位男子都更加俊秀。同時,他的言行舉止也充滿了不俗的風(fēng)度,可見對方必定出身于高貴的種族,受過良好的教育。每一次與他交談,我都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雙頰緋紅。
我和哥哥們好奇他的來歷,于是向他詢問。男子告訴了我們他的名字叫作『歐布』,至于渾身傷勢的原因,卻始終絕口不提,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卻似乎飽含深意的話語:
“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從今以后將是新的開始……”
或許,他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去想要忘卻,那我們也無須去刺探別人不愿吐露的內(nèi)心秘密了。
治療的第二個月,歐布已能下床走動了;兩個半月以后,他的傷勢恢復(fù)了大半,日常生活已能獨自料理,再無需他人的協(xié)助。想來只須再靜養(yǎng)一段時間便能徹底恢復(fù)健康。
據(jù)歐布所稱,他的故鄉(xiāng)早已經(jīng)消失。如今的他孤家寡人,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在休養(yǎng)的這段時間里,他喜歡上了我們的星球,希望能夠就此留下。
歐布為人謙和,氣力極大,同時又懂得許多我們所不了解的技術(shù),常常能夠獨自搞定數(shù)十人都無法解決的難題,故而深受村民們的喜歡和感激。因此,當(dāng)他提出想要定居于此的想法時,大伙兒都十分高興。
當(dāng)然除上述原因外,我個人的小小私心,也是希望他能夠留下——留在我的身邊。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在我的心中占據(jù)了一個無比重要的位置。我喜歡跟他在一起。喜歡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喜歡聽他說一些宇宙之外的奇聞趣事——對于我這個自出生起便未曾離開過母星的人,那些外界宇宙里的各種事物都充滿著神秘與新奇。
那天夜晚的星空下,當(dāng)歐布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在我耳旁溫柔地述說著愛的話語時;當(dāng)我知曉他深愛著我,就如同我深愛著他一樣之時,我的整個人仿佛被莫大的幸福簇?fù)碇?p> 我回應(yīng)了他的心意,歐布像個孩子一樣露出了純真的笑容,然后將我抱得更緊。那一天,兩個人的幸福緊緊地結(jié)合在一起,將會一直持續(xù)下去,直到永遠(yuǎn)。
那時的我是如此的堅信著。然而,現(xiàn)實卻并非我所想像的那樣。
原來,一切并還沒有結(jié)束……“孩子?。侩y道小喬你……”
歐布一臉驚慌地望著我。我臉頰一熱,手不自覺地摸向尚且平坦的小腹,默默地低下了頭,微微點了點腦袋。這時,歐布突然將我抱住,將我的腦袋埋在他的胸口。我聽到了他喜極而泣的聲音:
“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子嗣。感謝『天』把我?guī)砹诉@顆星球,把我?guī)У搅四愕纳砼?!我是一個為實現(xiàn)『目的』才被需要存在的『系統(tǒng)』,可如果僅此而已的話,又為何要將我丟進(jìn)這個世界呢?以前的我不明白,所以自我封閉了所有感情,像行尸走肉一樣活著。直到遇見了你,我才逐漸領(lǐng)悟到,我之所以會降生在這個世界的原因——我,不是『系統(tǒng)』,而是『人』。謝謝你,小喬。能夠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和幸福!”
歐布將我放開,緩緩地向后退去,停步在距我十米之遠(yuǎn)的開外。他的身體四周浮現(xiàn)出六個不同顏色的光團(tuán),赤、綠、青、黃、黑、白,宛如被其使役一般圍繞在他的周圍。
下一刻,六個光團(tuán)竄入歐布的體內(nèi),其身驟然閃耀出一縷純白之光,身形漸逝,于空中化作一道環(huán)形光圈。光芒照耀蒼穹,將這片漆黑的夜空映得如白晝般明亮。
“現(xiàn)在,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了。當(dāng)一切了結(jié)之后,我一定會再度回來。羅索大哥、布魯大哥,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麻煩你們照顧好小喬。關(guān)于我的所有一切我都已經(jīng)完整地告訴她了,之后就由她向你們轉(zhuǎn)述吧?!?p> “小喬,這一道環(huán)形的歐布之光即是我的化身,當(dāng)這道光圈再度閃耀于天空之時,便是我歸來之日。然后這一次,我一定會遵守誓言——留在你的身邊,與你還有我們的孩子一起,欣賞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再也不會離開了!!”
強烈的光芒照得羅索哥哥和布魯哥哥睜不開眼睛,不得不以手覆面。而我卻瞪大了雙眼,直直地盯著那道光圈。我要將這幅光景深深地銘刻在雙眸之上,銘刻在記憶之內(nèi),銘刻在靈魂之中。即使經(jīng)過千百萬年之久,也絕不要將它遺忘。
環(huán)形的光圈化作一束極光一飛沖天,最終消失在天際。隨著光芒的逐漸淡去,周圍再度陷入黑暗之中。我呆呆地站立在原地,面向光消失的地方,癡癡地凝望。
“從今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會在這個地方期盼著你的歸來。無論要等待多久,即使直到世界終結(jié)的最后一刻,我也依然會站在這里等著你……”
這里是終年肆虐著狂風(fēng)暴雪的眾山之巔,被強大的神秘力量所守護(hù)的神圣之地。任何機械裝置和超能力在此地都會失效,想要從山腳抵達(dá)山巔,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雙腳一步一步攀爬筆直陡峭的懸崖直至頂點。
相傳凡是能夠抵達(dá)山巔之人便可被賜予強大的力量,而此力量之強亦能與那些來自光之國度的戰(zhàn)士相匹敵。因而古往今來,欲攀爬此山之人絡(luò)繹不絕,然真正能達(dá)到山巔者卻是屈指可數(shù)。
“終于……到達(dá)……山頂了……”
兩名青年一前一后從懸崖下爬到山頂。經(jīng)歷了近十個小時不吃不喝的徒手攀爬,他們的體力早已達(dá)到了極限,而寒冷的氣溫和不斷迎面刮來如利刀般的風(fēng)雪也已將他們身體的最后一點兒溫度帶走。兩人隨即癱倒在地,不住地喘氣。
這時,兩人中稍年長的男子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突然翻身急爬向崖邊,伸手向下。另一位男子見到哥哥的舉動后也迅速效仿。不多時,一位少女被兩人從懸崖下拉了上來。
“小……小妹……沒……沒事吧……?”
力竭的少女已無力氣說話和動作,癱坐在地上緩了許久時間后才勉強開口應(yīng)
“沒……沒事……謝謝你們……羅索哥哥……布魯哥哥……”
名叫布魯?shù)哪凶踊仡^看去,在山頂正中央的一塊凸起的巖石上,有一道環(huán)形的光芒正忽明忽暗,猶如呼吸一般地閃爍著。驟然間,肆虐的暴風(fēng)雪消失無蹤。而更讓三人驚訝的是,他們所失去的體力正在某種奇特力量的撫慰下迅速恢復(fù)。
“這就是……歐布之光?。俊鄙倥堑拉h(huán)形光芒喃喃自語,跟著兩位哥哥來到巖石旁。
“相傳,這道歐布之光是自宇宙初開之時便已存在于此直至如今。通過考驗并得到歐布之光承認(rèn)的人將獲得由它賜予的力量。千年之前,我族的先輩中便有一人與其好友登山了這山巔,獲得了變身成為光之巨人的能力。在有據(jù)可循的史料中,那位先輩是第一個登上此山并得到力量之人,戰(zhàn)士之巔的傳說也是由此開始的。”
名為羅索的男子向他的兩個弟弟妹妹簡單講述了關(guān)于戰(zhàn)士之巔和歐布之光傳說的由來。
“這么說來,我們?nèi)齻€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通過考驗并得到承認(rèn),即將被賜予力量了吧?真是太棒了!只要有了強大的力量,就可以向那個『吞星惡魔·魯格賽特』展開討伐,終于能夠為死去的親朋好友,為被那家伙吞噬的母星報仇雪恨了?。 ?p> 布魯雙手抱拳,在無比興奮的同時又顯露出一絲憎惡的殺意。
“**,你在說什么胡話!我們前來此地求取力量,可不是為了報復(fù)私仇的。慘死的親朋好友,被毀滅的母星,這些事我們固然不能忘記,但在擊敗魯格賽特以后,用我們得到的力量還能為這個宇宙做些什么,防止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悲劇再度發(fā)生在其他的人身上,這才是我們真正該思考的問題。如果被仇恨蒙蔽雙眼,盲目追求力量,只會使我們迷失方向,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另一個惡魔。”
被大哥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番,意識到自己發(fā)言有所不妥的布魯慚愧地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了。轉(zhuǎn)頭看向另一邊的妹妹,少女正盯著歐布之光癡癡地發(fā)著呆。而讓布魯感到驚訝的是,少女的眼圈此刻竟已變得通紅,晶瑩的淚水正順著臉頰緩緩落下。
布魯一陣錯愕,親昵地抱住妹妹的肩膀,打趣地說道:“怎么了,小妹?我們千辛萬苦來到這里,眼看終于能得償所愿。因為太高興,所以忍不住熱淚盈眶了?”
“才不是呢。只是,有些奇怪……”少女輕輕拂去臉頰上的淚水。
“明明是初次來到這個地方,但是這道歐布之光,眼前的這幅景象,為什么會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自己好像曾經(jīng)在什么地方見過與之相同的光景,在很久很久以前……而當(dāng)我看著它時,不知為何,心中竟莫名地泛起一陣難以抑制的悲傷……”
“羅索哥哥,你剛才說‘這道光是自宇宙初開便存在于此,得其認(rèn)可之人將被賜予力量’,對嗎?”
“是啊,怎么了?”
“也就是說,歐布之光應(yīng)該是存有自我意識的,不是嗎?”
“這……我也不知道?!?p> “如果它存有意識,當(dāng)它獨自一人之時,究竟會想些什么?如果它存有意識,宇宙誕生至今137億年的時間里,它為何要寸步不離地待在這里?是無法離開身不由己,還是——在等待某個人的到來呢?如果是在等待著誰,那么此處一定就是他們約定相見的地方吧。一個值得等待137億年之久的人,一定對它無比重要吧?一個過了137億年仍沒有出現(xiàn)的人,它還要再繼續(xù)在這里等待多少歲月呢?”
“你今天是怎么了,小妹?這完全不像是你平時會說的話啊?!辈剪斣尞惖乜粗约旱拿妹茫路鹕磉呎局氖且粋€陌生之人。
少女苦澀一笑,說道:“是啊,今天的我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情不自禁地說出這些奇怪的話語?這種古怪問題的答案,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嘛?!?p> 山巔之上一片寂靜,甚至連一絲微風(fēng)都感覺不到。唯有歐布之光一如往常般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芒。
是啊,少女的問題沒有人能為她解答。也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