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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界傳說之萬界傳奇

第三篇 普羅透斯(3)

異界傳說之萬界傳奇 林天斗羅 11353 2020-08-14 23:26:00

  三春月,風(fēng)都是柔軟的。

  荒原往南,穿過山隙,是一片落后的小村莊,這里居住著諸夏的移民。在一處綠油油的田野邊,幾個孩子舉著風(fēng)車歡呼著從村莊的田徑里竄過,大風(fēng)車隨風(fēng)歡快地旋轉(zhuǎn)著,晾曬衣服的農(nóng)婦對此一笑了之,叮囑孩子們要早點回家。

  “誒?那是什么?”孩子們像是忽然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聚集起來,望著房屋后面站著的那個古怪的人影。

  人影藏頭露尾,孩子們一步步走向他,等走到屋子夾縫最深處時,那個人影再也無法隱藏。

  那是個綠色的怪人,像是魚一樣,背上是綠色的尖銳魚鰭,身姿矮小而佝僂,他穿著從鄉(xiāng)村家庭偷來的破長衫,裹住了全身。它蹲在陰暗處,抱著頭發(fā)著抖,一動不動。

  “他是誰,好丑啊。”孩子驚訝地說。

  那個怪人聞聲將頭從雙臂中抬出,略顯扁平的臉上,兩邊各有一只圓形的魚眼。這居然是一只半人半魚的怪物。

  領(lǐng)頭的孩子發(fā)出一聲驚呼,腳下一頓,瞬間絆倒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不要怕我……”普羅透斯小聲說。

  普羅透斯彎著身子慢慢走過去,綠色的大腳掌踩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緩緩前挪。孩子們被震懾,一時間反應(yīng)不及,就望著他一步步走近那個摔倒的孩子。那個孩子瞪大眼睛,以為自己會被吃掉,然而出人意料地,普羅透斯溫和地伸出綠色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

  可這仍然無法緩解他們的厭憎。

  “怪物!你這個怪物!”孩子們大聲吆喝,抓起石塊向他狠狠砸去。

  石頭打在普羅透斯的身體上,很痛,但他心里更為痛苦。

  他一直都是人類不允許的存在。他像個人,卻不是人。他曾經(jīng)在鏡子前看過自己的樣子,綠綠的,矮矮的,丑丑的,像條怪魚,與人類不同,這也許是他淪落至此的原因。自他誕生以來,他就在被命運不斷地苛待著。

  然而為什么他們一直排斥她,厭惡他,他也始終有顆心,在像人類一樣勃勃跳動啊!

  “不要打我,別打我……”普羅透斯縮著肩,抱著頭,嘶聲叫喊著,同時向村莊那頭跑去。

  他不顧所有人異樣的目光,驚訝的喊叫,一股腦向著南方逃去。

  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了,身后追他的孩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回家,只剩他孤零零一個,普羅透斯放緩了步子,沿著馬路向城市跑去。在昏暗的傍晚,他默默地向前走。

  離他那天在沼澤中醒來,已經(jīng)十天。

  禍纏已經(jīng)離去,他還記得自己變成怪獸的事情,他的心里很惶恐,在廣闊的沼澤里孤獨而漫無目的地晃蕩著。隨著春風(fēng)吹入這片沼澤,他寂寞已久的心,終于無法自持,他想到城市里去,找到他的恩人。

  他感到腳很難受,他的腳已經(jīng)被磨破了,起了水泡。

  普羅透斯決定坐在馬路邊歇一歇。

  一輛汽車遠(yuǎn)遠(yuǎn)地駛來,然后剎車停在他身邊,車是向東駛的,看來要去沿海地區(qū),天太暗,普羅透斯看不太清封閉的窗口里面是什么,只是隱隱發(fā)覺里面似乎有不少人。

  “嘿!朋友,你是要往城里去嗎!”有人把頭伸出車窗,大聲招呼著他。

  普羅透斯站起身,有些緊張又有些喜悅:“真……真的嗎?可是,我沒有錢啊?!?p>  那人滿面笑容,道:“不要錢,大家都是朋友嘛,一趟順風(fēng)車而已?!?p>  “好啊?!逼樟_透斯歡歡喜喜地上車。

  普羅透斯剛進(jìn)車廂,便有人用沾了迷藥的毛巾捂住他的口鼻,普羅透斯逐漸失去意識,一個大麻袋進(jìn)當(dāng)頭罩下,幾個人合力將他塞入麻袋,然后麻袋后被緊緊扎住。

  “嘿嘿,這下我們發(fā)啦?!?p>  有人點了根煙,滿車廂都是煙熏火燎的氣味。人類吸了口煙,笑的時候露出一嘴大黃牙,他貪婪地說,“這么罕見的怪物,放到云厝川東邊的黑市里不知道能賣多少錢。”

  他們相互對視,然后得意地笑了起來。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

  高大的樹木一直向上延伸,濃密的樹林里,有四層高架橋盤旋著,而名為云厝川的河流,從樹林地面,和平盤的底部穿梭流過,一直綿延向東流去。這里是云厝橋,幽御前曾經(jīng)死去的地方。

  高架橋的最底層,一輛汽車在駛過空無一人的道路。

  “大哥,你說這個怪物能賣多少錢啊?!?p>  “奇貨可居,聽說夏川家最喜歡買這種怪物,一定能賣大價錢?!?p>  “干完這一次,錢夠我們歇幾個月了吧?!?p>  車?yán)镉腥寺曉卩?xì)語,他們嘿嘿笑著,帶著發(fā)大財?shù)钠谕?p>  就在此時,車燈在暗夜里亮著,駕駛者不知為何視覺有些模糊,然而他卻依舊看到了,不遠(yuǎn)處似乎有個人影直直地站在車道上,擋在車前,周圍的光芒讓她的身影發(fā)暗。

  “那是誰?”駕駛者急踩剎車。

  車驟然停在那個擋車者的身前,他狂按幾下鳴笛聲,煩躁地警告那個人影,然而那個挺直的纖細(xì)身影依舊一動不動。

  駕駛者再也忍不住,把頭伸出車窗,惡聲惡氣地道,“擋在這干什么,不要命了!”

  暗紫色的風(fēng)帽垂落,半掩住她的容顏。

  “不要命?”禍纏微微側(cè)頭,有些困惑,“你說的是誰?”

  暗色的身影緩緩邁步,一步一步向車走來,她舉起右手,一股龐大的能量瞬間從手中釋放。汽車的前蓋突然被擠得凹陷一大塊,堅硬的車頂驟然扭曲得凹凸不定。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你自己吧?!彼p聲說。

  汽車的外壁還在不斷地扭曲,車內(nèi)的空間瞬間被擠壓到了極致。

  “她,她是異人!”駕駛者驚駭?shù)卣f:“這車要報廢了,快下車,快下車!”說罷他推開車門,當(dāng)先跳出汽車。

  禍纏輕輕地笑了起來,似乎他們陰暗的情緒令她愉悅,“我聞到普羅透斯的味道了,他就在車上?!蹦:纳碛?,很篤定地說道:“你們是不是騙了他呀?”

  “什么普羅透斯,我們不知道!”有人斬釘截鐵地說。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跳下扭曲得不成形汽車,幾個人合力將裝著普羅透斯的麻袋搬下,藏在他們的身后,他們警惕地望著這道模糊的黑影,如臨大敵。

  禍纏的目光朝麻袋繞了一圈,她說:“放下那個麻袋走,不然,你們就會像這輛車一樣?!?p>  她白皙的小手輕輕一握,一聲巨大的爆響從車上響起,車瞬間被掀飛,凌空翻起,重重地墜落在高架橋的另一側(cè)。然后一撮火焰猛地騰起,在汽車的尸體上熊熊燃燒。

  那些人膽戰(zhàn)心驚地望著這一幕,知道自己碰上了鐵板。云厝川是異人的都市,異人是瀛川的統(tǒng)治者,在瀛川有著特殊的尊崇地位,而他們只是普通人。

  “我們走!”他們一咬牙,不知誰帶頭,棄車套住。

  落荒而逃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馬路的盡頭。汽車已經(jīng)燃燒得只?;液诘墓羌艿臅r候,普羅透斯終于茫然地睜眼。

  麻袋已經(jīng)被解開,身側(cè)有灼熱的氣息,讓他覺得很干,下意識地渴望著水。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依稀見一道黑影半蹲下來,一雙幽靜的眼睛正凝視著自己。

  “恩人。”他低聲呻吟。

  禍纏雪白的手指輕輕按住他的額頭,一股清涼的感覺傳遍全身。

  “普羅透斯,你不該來這里,城市太過危險?!彼犚姷溊p的聲音空靈而飄渺,好似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這似乎是他耳朵還未恢復(fù)的幻覺。他不由得甩了甩頭。

  “可是,我待在荒原里,那里好寂寞呀,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我自己,孤獨一個。”普羅透斯說。

  即使他本身是魚,然而當(dāng)他有人類的思維后,也同凡人一般害怕著寂寞。

  禍纏沉默了,她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普羅透斯的手向前摸索,然后緊緊地抓住她暗紫色的袖子,他說:“恩人,你是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我想跟著你?!?p>  她緩緩站起,指著云厝橋下那層流動的河水,清冷的聲音說:“那么,普羅透斯,藏在川里吧。”

  普羅透斯爬起身,他覺得全身都很渴。

  “你應(yīng)該很干吧?現(xiàn)在,你必須潛入水里了。你是魚,應(yīng)該在水里,川里沒有惡人,你會好好的。”她摸了摸這孩子的頭,溫柔地說:“我會去看你的?!?p>  普羅透斯點點頭,他一步三回頭地走到公路邊。

  橋不高,橋下的河水就是云厝川,月色下的水波光粼粼。

  禍纏走到橋邊,望著普羅透斯從公路上跳進(jìn)水里,然后他的頭浮出水面,感激地望著她。她對他點點頭,普羅透斯一擺腿,耳邊的腮活動著,他向云厝川的深處潛去。

  他知道,他不會再寂寞了。

  水里面有很多魚游過,他自己也像一只魚般徜徉在河里。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再次聽到那個聲音:“蘇醒吧,蘇醒吧普羅透斯……”那聲音如同詛咒般纏繞著他,他驚慌地向水深處游去,想要擺脫那聲音,然而它卻如影隨形。

  “蘇醒吧,蘇醒吧普羅透斯……為我?guī)砻牢兜氖澄铩?p>  普羅透斯發(fā)出嘶叫,心里的天平緩緩傾斜,理智逐漸被獸性所掩蓋,而他還在向東游。

  深夜的海港,也是一片燈火輝煌。

  這里是云厝川的入海口,港闊水深,即使深夜,也有各種類型的船只亮著絢麗的光芒。碼頭西面,沿著河岸,是一道有長長的欄桿的觀景臺。

  一道模糊的黑影站在月色下,眺望著遠(yuǎn)處的船影。

  她不自覺地摸了摸心口,一想到他,她的心口就勃勃跳動著,她還要等多久呢?

  “即使一直等不到他,你也要永遠(yuǎn)等下去嗎?”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

  禍纏聞聲轉(zhuǎn)身,眼前是一位白衣少年,面貌沒什么出奇的地方。她望著這人,對他沒有半點印象,她確定他是陌生人,心里感到很奇怪,“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跟他的事情?”

  她,還是一點都記不住他,即使他們已經(jīng)相遇很多次。湊舜覺得有點崩潰。她的臉盲程度已經(jīng)徹底折服了他,讓他心里覺得很累,就算他現(xiàn)在長著一張大眾臉,跟她遇見那多次,她卻還認(rèn)不出她,這是要鬧哪樣。

  “十天前,我還在荒原,放過了普羅透斯?!卑滓律倌昝嫔⒊?。

  禍纏愣住,然后她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望著他,逐漸驚奇地把眼睛瞪得圓圓的,“十天前……你就是那個追殺普羅透斯的人?”

  敢情她還真是不知道啊。

  “那些天在公園,唯一愿意跟你說話的是我?!彼а狼旋X地說。

  很多時候,她會在中央公園里靜靜坐著,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只有他感覺到了她的存在,是他一直在遠(yuǎn)處凝視她,偶爾跟她說幾句話,他知道她在等一個人,而那個人永遠(yuǎn)不會是他。

  “一直追殺幽御前的是我;那天在歌舞伎町的劇院里,你救的是我;在南方之海俱樂部里,被你阻止我殺死幽御前也是我。”

  他神思有些恍惚,低聲道:“去年秋天的時候,我是在幽御前殺人的巷子里遇見你的。”

  禍纏絞盡腦汁想著,模糊地記得,似乎的確有那么一天。

  那天她嗅著血腥的氣味,走到一條黑暗的巷子,看到了血泊中的尸體。她欣賞著尸體,在她沉迷于黑暗之中時,有人來了,她便消失。她從沒想過,來的人是他。

  她越回憶,越震驚。

  是什么時候,她的生命中走進(jìn)這么一個人,而她卻全然不覺?

  沉默籠罩了他們,她呆望著他半晌,似乎想說什么:“你……”

  “噔——”突然之間,城市拉響了警笛,強(qiáng)烈而刺耳的聲音,充斥整個云厝川東區(qū)。一個女聲開始廣播:“怪獸正從云厝川北下,請東區(qū)居民迅速前往避難所……”

  禍纏的臉色驟然蒼白,她猛地轉(zhuǎn)頭望向云厝川的方向,失聲道:“普羅透斯!”

  “舜,向東四百米,有怪獸從云厝川里往海港方向游動,預(yù)計五分鐘后到達(dá)海岸的UTA天空城?!睖\見琉璃甜美而不失冷靜的聲音傳入藍(lán)牙,“根據(jù)可靠消息,UTA基地有裝配加農(nóng)炮。他們的計劃大概率是等怪獸到達(dá)射擊范圍時將其殺死?!?p>  “我知道了?!睖愃椿卮稹?p>  他的眼神驟然鋒利,像是白色的刀刃,那眼神分外熟悉,讓她有些發(fā)怔,他銳利的眼光望向東方,說:“普羅透斯又發(fā)狂了,不要去天空城,那里太危險……不要去。”

  “那你呢?”她怔怔問。

  “我……”湊舜頓時語塞,他沉默半晌道:“你不用管我……”

  普羅透斯很快就會到達(dá)加農(nóng)炮的設(shè)計范圍,他必須在此之前將它截住,想要保它的小命,必須在加農(nóng)炮射擊之前將它打倒。

  湊舜匆匆交代幾句,轉(zhuǎn)身向遠(yuǎn)方奔去。

  白影如風(fēng)般向遠(yuǎn)處消失,禍纏下意識地邁步,跟著他。

  她心中很好奇。踏著輕巧的腳步,她跟隨著那道白影,一直向東,幾個眨眼就奔到碼頭。集裝箱排列著,穩(wěn)固地蹲在岸上。因為怪獸的靠近,這里已經(jīng)悄無人煙。

  “嗒。”似乎有什么在匆匆奔跑中,從白影的身上掉下,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音。

  禍纏在那個掉落的東西前停下腳步,她撿起那個東西,發(fā)現(xiàn)那是光學(xué)模擬器。她有些困惑地抬頭望了望那個白影,遠(yuǎn)處那道白影閃身躲入一個集裝箱后,身影不見了。

  她緩步向前走去。

  當(dāng)她轉(zhuǎn)過集裝箱那一刻,強(qiáng)烈的白色光芒充溢眼睛。她第一眼便望見,在強(qiáng)光中,隱隱捕捉到一個隱約的輪廓。那是一個持拿著劍的人形,身形說不出得熟悉。

  那道光迅速向天空飛去,集裝箱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

  禍纏放下遮擋強(qiáng)光的暗紫色袖子,眼睛震驚地睜大,她的心中忽然隱約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可它一閃而逝,她并不能抓住。

  東京港,暗夜下紅枬纏繞的UTA天空城上,一道長長的炮口緩緩挪移位置,向下對準(zhǔn)云厝川的河面。

  云厝川兩岸,城市的人造光寂靜地閃爍著,這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

  一道白色光芒從天空降臨,墜落在河面上,一個巨大的白色人影腿部陷入河中,然后他緩緩站起。當(dāng)白光消散,莫斐斯腰部的晶大眼在黑夜中閃著彩色的光芒。

  他擋在炮口前,攔截在普羅透斯前往入??诘暮拥郎?。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從河深處傳出。

  綠色的背鰭,緩慢地從河面付出,一條巨大的綠色尾巴,在水中撥動著。怪獸從水中伸頭,示威般地露出一排巨大的利齒,利齒上還殘余著一些小魚碎尸的殘渣。

  綠鱗魚尾播水向莫斐斯拍去,想要拍走這個阻斷入海它道路的障礙物。

  莫斐斯卻驟然躍起,懸浮在半空中。他的身體忽然泛起金色的光芒,身上的晶石組織也一片金光。他的手抬起,一抹金光在手中凝聚,星光流傳,他推出,那朵金芒便傾瀉而下,流入普羅透斯的身體中。

  又是回溯銀河星光。

  嬰兒的哭聲停止,普羅透斯的身形逐漸縮小,它很快化為人形,沉入水中,消失不見。

  一場即將來臨的風(fēng)波,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化解。

  莫斐斯懸浮在河面上空,強(qiáng)烈的光再次掩住身形,他化成一道白光,向海港的方向墜落而去。

  禍纏扶著欄桿,眺望向遠(yuǎn)方的河面,當(dāng)那片白光落在海港的觀景臺上時,她耐住內(nèi)心的顫抖,一步步向著那道光芒走去。

  那道光里的人影,背對著她,他抬手將那柄白色的劍,封入虛空的鞘里。

  “是你嗎……”她輕輕問。

  他聞聲轉(zhuǎn)身,光漸漸消失,他的臉出現(xiàn)在黑夜里。

  啪!這一刻,禍纏手中的光學(xué)模擬器,不自覺地掉落在地。

  他的眸子像是閃著七彩光芒的寶鉆,在黑夜里亮著彩色的光芒,每個角度的顏色都不同,每個角度,都有不同的神情。他完美五官的每一個棱角,都是那么的熟悉,好似在她的記憶里溫習(xí)了千萬遍,是他!的確是他!

  她的淚水劃過臉龐,手捂住了心口,內(nèi)心強(qiáng)烈地呼喊著,瘋狂的喜悅,淹沒了千年積累的痛楚。

  湊舜轉(zhuǎn)過身,一眼望見觀景臺下,那個黑夜里的少女。

  她依舊怔怔地站著,身姿模糊不清,他心里卻有奇怪的感覺和沖動,這促使他快步向她走去。

  他每向前走一步,她的身影就清晰一分。

  她的衣裙精致而華麗,華麗而夢幻,像是一場幻魅的夢境。暗紫色的衣袍,紫色的琉璃珠綴在腰飾與披肩上,在夜風(fēng)中蕩起搖晃,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簟?p>  她的寬而長的袖上,墜著紫色的婉約的柔紗,像是披帛般垂在裙間。

  她的裙袍上繪著白色紋路,繪的是雪白的猛獅圖案。

  她的容顏很清麗,肌膚像是雪。她的眼瞳像是夜晚般的黑,像是點了墨,蒙上一層薄薄的水光。她的發(fā)散落在肩上,像是黑色的柔滑的絲緞。她的身姿窈窕又纖細(xì),甚至有些單薄,紫色的披紗迎著夜風(fēng)像是蒲柳般搖擺不定。

  湊舜終于能看清她。

  他望見她腳下的光學(xué)模擬器,才驟然發(fā)覺自己真容暴露。一時間他愣住,心里想,她發(fā)現(xiàn)了,她發(fā)現(xiàn)他就是那個被全網(wǎng)黑的影帝湊舜。可是她一個連見了無數(shù)次面都記不住他臉的人,會知道湊舜是誰嗎?

  禍纏像是涌泉一樣的眼睛又流出淚水,晶瑩而令人心疼。

  他駐足在她面前,他無奈地嘆息,抬手拭去她的眼淚,低聲道:“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他察覺她在輕輕顫抖,仿佛有什么激烈而正在壓抑的情緒,他聽見她柔美的聲音,帶著哽咽的語氣:“一千年了……”

  “我終于找到你了……”

  禍纏撲進(jìn)他懷里,緊緊地靠著他,像是抱住她的生命。而湊舜一時手足無措,想了很久,才緩緩地?fù)ё∵@位傷心的少女,只是她的話,又令他心生茫然。她在他懷里哭著說:“你為什么忽然要走,你曉不曉得,我等你很久,你都沒有回來?!?p>  湊舜抬起茫然的臉,一時間不知說什么。

  她抬頭,淚眼朦朧地說,“你就是剛才那個人,對嗎?我還真傻,還一直要找你——原來,你一直在我身邊?!?p>  “你在說什么?”他喃喃。

  禍纏抽回自己,用手擦去眼淚,她說:“我一直說的那個人是你。”

  她抬起頭,她的瞳子很亮,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是你在一千年前在森林里救了我,那天下了雪,我還記得那天你一身白色。在我很小的時候,是你一直陪著我,是你啊!”

  “你說什么……”

  湊舜的臉色忽然變得很灰敗,他的臉失去了血色,木然站在原處。

  他從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救了她,也不記得他曾經(jīng)見過她。他只知道,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幽御前殺人的黑暗巷子里,而不是雪天的森林。只有一種可能,她錯把他當(dāng)做了她要找的人。

  原來,他在她眼里,只是一個替身。

  “是你認(rèn)錯人了?!?p>  他眼里閃過一抹痛苦,猛地將她推開,轉(zhuǎn)身,白衣的影子向著遠(yuǎn)處紛雜的城市走去。

  “你不要走!”身后傳來她著急的喊聲,可他心里很亂,帶著隱隱的痛意,他沒有回頭,反而逃也似的離去。

  她的喊聲漸漸變得微弱,不知不覺,他與她漸漸隔得遠(yuǎn)了。

  他滿心都是痛楚和沮喪,失魂落魄地行走在城市里,仰頭望著這片滿是人造光的城市,那么繁華又虛假,像是一個麻|痹他的謊言。她會自行離開的吧,他只能麻木地這么想著。

  海風(fēng)緩緩拂過,在她心底吹出一抹涼。禍纏失落地站在空無一人的欄桿旁,她不明白他為什么失態(tài),為什么說她認(rèn)錯人了。

  “我……不會認(rèn)錯人的……”她輕聲說。她怎么可能認(rèn)錯他呢?

  今夜的風(fēng)有些空寂,有些冷,河水一片黑色,夜幕也一片黑色。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她尋了一千年就是要找她,現(xiàn)在她找到他了,他又不要她。她又該如何呢?

  她不知道他是誰,叫什么,又要去往哪里,她只能等著他回來。

  風(fēng)很冷,她靜靜站了很久,久到凍得沒有感覺,然后她抱著裹著薄薄長袖的雙臂,倚著欄桿逐漸委頓下來,然后把頭埋入雙臂,在冷風(fēng)中說蜷成一團(tuán)。

  “你會回來嗎?”她默默想。

  一道綠色的影子一直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們,此時它順著河水向她游去,它像是魚,從海水里深處綠色的蹼,緊接著探出綠色的頭顱,浮在水面上。

  他悄悄地游近了欄桿,禍纏蜷在一起的傷心姿態(tài)他心中很不安。他小聲問:“恩人,你怎么了……”

  禍纏聞聲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神失去顏色,黑黝黝的沒有光亮,她低聲說:“普羅透斯,我找到了我一直要找的人,可是他卻不要我了?!?p>  普羅透斯剛才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了一切,他想她說的是那個城市管理人。

  “你要等他嗎?那我陪著你,恩人,你心里一定不好受?!逼樟_透斯對她說。他怎么會在她傷心的時候棄他而去呢?只是,普羅透斯抬起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空,風(fēng)的氣息很濕潤,恐怕是要下雨了呢,他憂心地想。

  她一直保持著蜷縮的姿態(tài),坐在欄桿邊,沉默地等待著。

  可很快,天空下起綿綿的雨,初始只是一滴,兩滴,后來很快變得急促起來,很快就打得普羅透斯抬不起頭來,入??诘暮用鏉M是雨水墜落時的漣漪。

  “恩人,下雨了,你還是躲躲吧。”普羅透斯隔著欄桿,著急地勸慰她。

  她的紫裙很快都濕潤了,黑發(fā)在雨中緊緊地貼著臉頰,雨水從面上落下,但她卻沒有動。

  “不行?!彼龍?zhí)著得驚人,搖了搖頭,“我一定要在這里等。我若離開了,他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該怎么辦?”

  雨急促得普羅透斯心里也很著急,可他再沒有說什么。

  禍纏側(cè)過頭,望著浮在水面的綠色的怪物,輕聲道:“普羅透斯,很晚了,你不用在這里一直陪我?!?p>  普羅透斯低低道:“那個人,對恩人來說,很重要嗎?”

  禍纏抬頭望著不盡的雨簾,沉默良久沒有回答,在普羅透斯失望地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她卻忽然輕聲道:“普羅透斯,你有沒有即使傾盡一生,也要守護(hù)的人呢?”

  她伸出手,指尖在雨中凝聚出一只散發(fā)幽藍(lán)光芒的蜻蜓。

  它在雨中翩翩飛舞,然后它飛向普羅透斯,停在他的肩頭,振動著薄薄的羽翼。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也會遇見,自己想要守護(hù)的人。”

  驟雨打著水面,普羅透斯聽見禍纏溫柔的聲音:“到那時,你便知曉,其實自己一生為他受到的苦楚,都是值得的,即便這些苦,只換來他的一次回眸?!?p>  “……”普羅透斯從肩頭取下那只蜻蜓,蜻蜓化作藍(lán)色的幽光,停駐在他的手心中。

  他收手,將它緊緊握住,像是握住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

  雨一直下,一直下,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場雨,浸潤了他們滿心的傷痕。剩下幾幕拍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是中場休息的時候了,工作人員三五成群拿著盒飯吃著。

  湊舜坐在棚子里,戴上藍(lán)牙,一道藍(lán)色的半透明屏展開在眼前,他開始上網(wǎng),并且罕見地打開inno,查看黑粉的情況。

  他的粉絲基數(shù)畢竟還是大,一些真正親近他的粉絲已經(jīng)自發(fā)地組織起來,開始抵制黑粉,他的inno最近清凈了很多,每當(dāng)有黑子發(fā)聲,就有粉絲自動舉報,并主動為湊舜澄清。

  這大多數(shù)他的替身楠本佑也的功勞。

  楠本管理著湊舜的inno賬號,因為川澤不喜歡搞那些東西,于是楠本上陣。

  最近楠本辛勤耕耘,他想方設(shè)法地幫湊舜澄清黑料,他還搞好了粉絲和后援會,開了反黑站,招募了幾個唯粉管理,每日尋找污蔑侮辱他的黑子組織大家舉報,免得垃圾黑料四處擴(kuò)散。他又組織粉絲辟謠,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不僅是楠本,就連川澤也行動起來。

  最初川澤是看不起這次風(fēng)波的,但是琉璃站了出來,痛斥川澤一時的無知。大群大群黑粉的攻訐是影響形象的事情,那段時間有很多人撤回了對湊舜的邀請函。川澤很快意識到這種極端的情況,影響了秘密組織的收入,會產(chǎn)生資金問題,因此他快速振作起來,開始進(jìn)行暗中操作的日常。

  自從琉璃那天的一番辟謠,川澤就抓住時機(jī),開始采取行動。

  首先是一位頗有粉絲的年輕演員,在inno上發(fā)言,首先支持琉璃的辟謠,聲稱原來很多謠言都是假的。

  緊接著,不少圈內(nèi)人開始參與對湊舜的辟謠,拍廣告的導(dǎo)演更是一力證明湊舜的謙和,不曾耍大牌。佐藤導(dǎo)演作為湊舜的死忠粉,更是力排眾議,盡全力樹立湊舜的形象,他發(fā)了湊舜的相關(guān)視頻,讓大家更了解湊舜這個人。

  在川澤或明或暗的發(fā)動下,各大明星開始為湊舜說話,并對黑粉持續(xù)的咒罵表示譴責(zé),同時有不少明星開始自發(fā)約束自己的粉絲。其他各圈的名人同樣陸續(xù)對此事發(fā)表了態(tài)度,表示對湊舜的支持。

  有的人是因為跟川澤有舊,有的是被川澤抓住小辮子,有的是欠了川澤人情,也有部分人是真的覺得湊舜不錯。

  不僅是跟川澤有交情的,甚至跟川澤無關(guān),只是看不下去的名人,或者是被此事干擾了生活秩序的名人也發(fā)聲了,他們一致證明湊舜是個出色的年輕人,太多黑料都是捏造。

  inno很多人都組成了抗黑人民統(tǒng)一戰(zhàn)線,當(dāng)人群開始共同發(fā)聲的時候,力量往往排山倒海。

  川澤還溝通了很多公眾號,那些公眾號收錢辦事,文章發(fā)得很是不錯。再加上楠本開始致力于控評和組織粉絲,湊舜的粉絲更是挺直了腰桿,一直以inno為戰(zhàn)場,為愛豆進(jìn)行持續(xù)抗戰(zhàn)。

  陽光普照之下,再無黑子藏身之處。

  全網(wǎng)黑湊舜的潮流隨著每個人的努力,開始日益改變,每當(dāng)有人黑湊舜出聲,都會被強(qiáng)烈地譴責(zé)。很多黑子都紛紛退隱了,因為無論再黑多少,都沒人相信,再繼續(xù)罵下去,不過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過不了多久,這次風(fēng)波就會恢復(fù)平靜了吧。

  他站在棚子下,望著陰沉的天空,又想起昨夜的少女,怔怔出神,心中有些酸澀。

  “湊君,你在想什么呢,有我這個大美人在,還需要想其他的嗎?”尾崎菊枝的聲音帶著曖昧的語氣。

  她的身影湊到他身邊,她一襲艷紅色的和服,印著黑色的花,眼神微暗,紅唇艷麗,就像《狼刀》里朝日姬的模樣。她的頭枕上他的肩,手撫過他的腰間,竟然直接抱住了他。對于自己喜愛的人,她從不吝嗇她的親近。

  湊舜的神色逐漸冷漠,眼神蘊(yùn)含著雪般的寒意。

  “你知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行為是多么愚蠢?!彼潇o地說,探出右手握住刀柄。

  她只是著迷她絢麗的外表,卻不知道,她在糾纏的人,其實是一位不知經(jīng)歷過多少戰(zhàn)爭和殺戮的殺人者。

  “愚蠢?我不覺得。”菊枝倚靠著他,慵懶地把玩自己的卷發(fā),“諸夏有句老話,食色,性也?!彼裆行┨翎?,“我就是喜歡,你又能把我怎么楊?”

  湊舜淡淡道:“尾崎小姐,那些天我們的緋聞,在暗中對媒體推波助瀾的也有你一份吧。”

  菊枝漫不經(jīng)心地道:“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p>  湊舜驟然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劃過菊枝的臉,讓她臉色微變,不由自主地閉上眼,心中微寒。刀刃的寒意靠近了她,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刀鋒已經(jīng)逼近自己的頸項。

  “如果我現(xiàn)在殺了你,你會后悔嗎?”湊舜微笑道。

  “殺我?”尾崎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的確,她是不信他會殺人的。她再度嫵媚地輕笑,手指緩緩將刀鋒推離,紅色的指甲撫過自己紅色的唇瓣,有說不盡的魅惑,“湊君,我有沒有說過,你是一朵帶刺的話,而你身上的刺,一直是你最迷人地方。”

  “——當(dāng)難以折斷的刺,真正折斷的時候,才是最醉人的時刻。”

  尾崎菊枝緩緩說,眼神帶著笑意,她把折服湊舜當(dāng)成了一次挑戰(zhàn),而只要勝利,這場戰(zhàn)役的成果是值得的。

  湊舜發(fā)出一聲略顯嘲弄的笑聲。

  “你一直在做夢?!彼淅涞溃D(zhuǎn)身離去,他實在不想離這個女人太近。

  天陰沉沉的,風(fēng)很濕潤,似乎又要下雨了。很晚的時候,拍攝才結(jié)束,這一夜,雨再次冷冷地潑了下來。

  雨嘀嗒落在傘上,然后迸濺出去。他戴著新的光學(xué)模擬器,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城市里,心里卻始終想著遇見她以后的一幕幕。當(dāng)他驚醒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來到海港的觀景臺。

  忽然,他遙遙地看到一個很小的身影蜷縮在欄桿旁,那個身影淋著雨,顯得孤獨又孱弱。

  湊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還在等他嗎?

  他舉著傘匆匆向前走去,發(fā)現(xiàn)真是她,一瞬間他呆呆立在那里,心中忽地涌上無限的自責(zé),與酸楚混合著侵占了心臟。

  禍纏一直在等,她等過了一個夜晚,又等過了一個白天,她很累很冷,卻始終沒有離開。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她只能等,時間漫長得讓她有些絕望,她甚至有些以為,他會一去不返。

  雨滴在河里,藏在水中普羅透斯忽然驚覺有人到來,立即游得遠(yuǎn)了,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禍纏。

  禍纏全身被雨打濕,盡管戴著黑色的風(fēng)帽,黑發(fā)卻依舊被濡濕,她縮在一處,顯得乖巧而安靜。

  腳步聲接近了,禍纏再一次望去。

  她看到白衣少年舉傘站在雨里,厚重的雨簾,讓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明確地感覺他是呆住了。

  “你……你來了……”她發(fā)聲,才覺得嗓音干澀得可怕。

  雨傘失手落在地上,雨傘隨風(fēng)落地,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便停住,只余他怔怔地站在雨里。湊舜忽然快步向她走去,然后將她整個人緊緊抱在懷里,用自己背隔絕著冰冷的雨水,他的臉緊緊貼在她的發(fā)上,他在用體溫溫暖她。

  “你會再離開我嗎……”她靜靜地把頭埋在他的懷里,輕聲問。

  他們在雨中依偎,湊舜緊緊地將她裹住,似乎要把冷雨隔絕在外面。

  他低低道:“我不會再離開了?!?p>  雨勢稍小的時候,他們坐在觀景臺旁,眺望著遠(yuǎn)處寬廣的河面。

  湊舜舉著白色的傘為她遮雨,他輕聲為她唱著一首歌,這是他故鄉(xiāng)光之國的古歌謠,充滿了光明的禮贊。

  禍纏幼時其實是聽過這首歌的,但是他歌唱時的感覺,跟幼時聽到的是不同的。

  “你的歌,聽起來很沉重。”她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靜靜地說。

  “是么?”他低聲道,至今他的心里依舊很矛盾。她把他錯當(dāng)成了她記憶里的人,她的感情是真實的,而他的身份卻是虛假的,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她。

  他離開她,她會傷心;他若留下,只是一錯再錯。

  “我的記憶里,其實沒有你說過的那一段?!彼聊肷握f。

  雨順著傘流下,禍纏似是怔住了,她望著傘外的雨簾,很久都沒說話。

  “是么?原來……你不記得。怪不得?!绷季?,她才輕輕地道,有些失落。禍纏抓緊了他的白衣,聲音帶著篤定,“沒關(guān)系,你早晚會想起來的?!?p>  “如果,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呢?”他問。

  禍纏偏頭,帶著些迷惑的意味,“那怎么可能呢?”

  他沉默了,將此事掀過一頁。

  雨一直下到凌晨三點,而這一夜他們說了很多。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那時候你從沒有說自己叫什么。”她說。

  “湊舜,這是我的名字?!彼f。

  湊舜知道,她其實根本不知道湊影帝是誰,或者是什么樣子吧。

  “舜……”她念著他的名字,眼神很柔,唇角帶著微笑,“長久以來,人們看不到我的樣子,因為我有視覺壓制的能力??墒俏彝瑯硬粫J(rèn)真注意到別人,我就這樣一個人走在城市里,等著你回來。如果不是昨天,我差點就錯過你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以后不要這么做了。你很漂亮,為什么不要人看?!?p>  “嗯?!彼芄缘攸c點頭,“舜,我一直守在那些年我們待過的森林里,森林外面已經(jīng)變成了城市,幸好,那里沒有改變。”

  她就是這樣守了那座森林整整一千年啊。

  他知道那該有多寂寞,心隱隱作痛,他撫摸她黑色的長發(fā),“那以前呢?你是怎么過來的?”

  “以前……我有很多以前,有些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禍纏靜靜想了想,“一千年里,有的時候,外面的人們會供奉我,目的只是為了詛咒他們討厭的存在?!?p>  禍纏忽然止住,她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有些不安地抬頭瞧了他一眼。

  她是傳說中帶來災(zāi)厄的妖怪禍纏,如果他知道了,會不會心里很介意呢?

  “人類喜歡消除自己仇恨的事物?!?p>  他的目光很冷漠,帶著一分麻木,因為你殺我,我殺你的事情,從他離開光之國的時候,他就開始看了。

  “那你呢,你殺過人?”她揚(yáng)頭凝視他的雙目。

  湊舜點頭,聲音在風(fēng)雨中顯得冷冽:“我殺過,很多很多?!?p>  她能感受到他一瞬間略顯冰冷的視線,然而她心里并不認(rèn)同。

  禍纏在黑暗里看這世間已經(jīng)太久,也見過太多人心的陰暗面,他們中有的人會在夜里舉起斧子,朝他人劈下。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刻的黑暗。

  然而她的眼睛沒有被污染,她總覺得,以殺戮禁止殺戮,也許只會滋生更多的畏懼和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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