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相和韓畢方一起來到陸府,韓畢方看到妹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嚴厲的批評,韓青鸞仰著臉笑瞇瞇看著他,仿佛是習以為常,并不以為然。韓畢方就像一拳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勁也使不上,他道:“臭丫頭,你想氣死我啊?”
韓青鸞抱著他一條胳膊,撒嬌道:“哥哥,我可不舍得氣你呢,你要是氣死了,我上哪兒找這么個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好哥哥呀?!?p> 韓畢方瞬間火氣全消,啼笑皆非瞪著她。
南宮相看我,“容姐昨晚沒睡好嗎?”
我勉強一笑,“是沒睡好?!?p> 南宮相說道:“你不要只知道照顧別人,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蔽倚πΓ爸懒??!彼终f:“同濟縣昨日發(fā)生命案,我查案要去幾日……”
韓青鸞插話道:“命案?是有案件發(fā)生了嗎?”她一雙大眼睛盯著南宮相一瞬不瞬,說:“我平日里看了好多探案類小說,你帶上我一起查案好不好?”
韓畢方伸手朝她額頭彈了一計,“女孩子查什么案?”
韓青鸞揉著額頭,抗議道:“哥哥,女孩子為什么不能查案?沓氏郡以前的捕頭不就是女子嗎?聽說她女扮男裝,屢破奇案,被尊為神捕,可是恢復(fù)女兒之身后,就不讓人家當捕頭了,但人還是那個人呀,難道只因換了一身衣服,就把人的才能都給否定了?世人愚蠢,本末倒置,不注重人的能力,反而把性別啊,家世啊這些東西看重。哥哥,你可不是俗人,千萬別學那些愚人,把男女之別掛在嘴上?!?p> 韓畢方瞪她一眼,“我就說了那么一句倒惹來你這么一番長篇大論。”
韓青鸞綻開笑顏,樂得沒心沒肺,笑吟吟道:“哥哥,聽說同濟縣有好多處名勝古跡,我們?nèi)ビ瓮鎺兹?,好不好??p> 韓畢方拿她沒奈何,“好不好都是你說了。”
看著她眉開眼笑的樣子,我也覺得歡快,若天下女子皆能如她這般隨心、快樂就好了。
送走南宮相他們,我收拾了一下就出門往醫(yī)館去,剛走到醫(yī)館門口,忽聽一陣刺耳的喧嘩和叫嚷之聲,迎面,一個男孩兒直沖了過來,差點兒和我撞了個正著,接著,有個美貌少婦呼喊著:“渤海,你不要跑!渤海,你回來……”她一伸手,就捉住了那個正在奔跑中的男孩兒。男孩兒尖聲大叫,死命要掙脫她的手,兩人在我面前又扭又打又叫又掙扎。
“你放開我!臭女人!狐貍精!你放開我,我不要你管我!”那男孩兒尖銳的嚷著,撒賴般往地上躺去,繼續(xù)尖叫:“我不要你管我!你滾蛋!你滾!你滾!你滾——”
我驚異的望著那個男孩兒,大概5歲的年紀,有兩道濃黑挺秀的眉毛,和一對烏溜滾圓的大眼睛,長得相當漂亮。但是,一張小臉全是蠻橫粗野,身上的衣袍也早已弄得又皺又亂,胸口上還有一大塊污漬。
“渤海,你聽話,跟我回去?!鄙賸D彎下身子,想把那男孩兒抱起來,誰知道,那男孩兒忽然抬起腳來,對著她就一腳踢了過去,她正彎著腰,這一腳就直踢到她的臉上,她驚呼一聲,慌忙站直身子,一雙淚眼望定男孩兒。
“你算什么東西,敢碰我,你就是狐貍精!”那男孩兒直沖上去,提起腳來又要踢過去。我忍無可忍,一伸手就把那男孩兒拉開了,他吃驚的站住了,回過頭來,瞪視著我,惱怒的叫:“你干嘛?你不要碰我!放開我!你是個什么東西!”
我怒道:“這么小的孩子竟會像野人一般對人無禮,欺侮柔弱婦人,滿口粗鄙之言,真是欠教訓了?!?p> “大膽,賤人,你竟敢對我無禮——”他大嚷著,突然,低下頭,對著我的手指一口咬去,我慌忙松手,他趁此機會,轉(zhuǎn)身就跑。我直接沖過去,攔腰從背后把他一把抱住,用手臂死死的箍住了他。他雙腳亂踢,兩手狂舞。
我置之不理,對那少婦說:“夫人,你流鼻血了,來我醫(yī)館處理一下吧?!?p> 少婦摸了摸鼻子,摸到一手的血,忙說:“那就打擾了?!?p> “請夫人隨我來。”我把那孩子半拖半抱半拉的弄進醫(yī)館內(nèi),那孩子掙扎無效,就陡然間用指甲狠狠的掐進我的手背里去,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就把他摔進屋里,再看自己的手背,竟然被他抓掉了一塊皮,血沁了出來。于世跑過來,驚呼著說:“哎呀,師父,你的手破了。”
“不打緊。”我簡單的說,看著地上那橫眉豎目的孩子,我對少婦說:“夫人,希望你能同意先把他關(guān)起來,因為這孩子在這兒我們沒辦法好好說話?!?p> 少婦看著孩子猶豫了一下,轉(zhuǎn)頭對我說道:“好。”
我告訴于世,“把他帶到后院去,看好他,別讓他傷著你,也別讓他傷了他自己?!?p> 于世:“是。”他把那孩子弄走,我遞給少婦一塊巾帕,“夫人先把臉上的血擦干凈吧?!鄙賸D接過巾帕。
我給手上的傷口敷藥,包了一下,少婦已經(jīng)擦好臉,向我道謝:“大夫,多謝你了?!彼纯次业氖?,又說:“真的很抱歉,孩子太無禮,傷到你了?!?p> 我笑笑,“不礙的。對了,我姓容。夫人怎么稱呼?”
少婦溫溫柔柔的說:“我夫家姓衛(wèi),我娘家姓唐,我小字一一?!?p> 她就是唐一一?!
我仔細看她,她真是美麗如淡墨畫出來的一樣,仿佛世俗都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人間煙火。
我問:“夫人,剛才那孩子是何人?怎會如此刁蠻任性?”
唐一一無奈的輕嘆了口氣,“容大夫有所不知,他是我丈夫的兒子,他生母原是府里的丫鬟,因為我婆婆不喜歡這丫鬟就把她攆出去。那時她已經(jīng)有孕在身,她獨自生下孩子,獨自撫養(yǎng),去年因為她得了重病將不久于人世才帶著孩子回來,把孩子交托給我們。其實這孩子也挺可憐的,他只是沒有經(jīng)過良好的教育才變成這樣。我想好好教導(dǎo)他,可也是無能為力,婆婆疼惜孩子,夫君又覺得虧欠于孩子,我反而不好管教了,今日讓容大夫見笑了?!?p> 我理解她的難處,后母實在難為。
我安慰她說:“可能是他年紀還小,長大一些可能會懂事點兒?”
唐一一微微搖了一下頭,“我是不相信年紀小不懂事,長大后就懂事這類說法,俗話說三歲看老,從小不規(guī)范行為,讓他日積月累形成良好的習慣和性格,長大后又怎么可能會突然就變得知書達禮了呢?”
我點點頭,心里是極贊同她的說法。我又說:“夫人,像他這般年紀的孩子皆在宗塾讀書習武,他不應(yīng)例外的?!?p> 唐一一想了想,似霍然明朗,她說道:“容大夫說的是,以我的立場過多的約束他,旁人會說我這個后母苛刻無情,恐怕還會適得其反??墒强v容他,他行為乖戾,旁人也會說‘子不教父之過’。還是讓名師來教導(dǎo)妥當一些,只是這樣做逃避了為人父母的教育之責,實在是慚愧?!?p> 我笑道:“夫人也是沒有辦法,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兩利相權(quán)取其重,不能兩全時,只能取舍了。”
唐一一看著我,由衷感嘆,“和容大夫說話真的是心情暢快的一件事?!?p> 我笑了笑,“和夫人一見如故,話語投機,我也是很開心呢?!?p> 于世送上茶來,我問他:“孩子怎么樣了?”
他有些為難的說:“師父,我覺得那孩子有狂躁之癥,就給他服了一顆鎮(zhèn)定丸,現(xiàn)在他睡著了?!?p> 我大驚,瞪他一眼,“胡鬧,不同我商量怎么能隨便喂人藥物?”我趕忙對唐一一說:“夫人,請放心,那鎮(zhèn)定丸不會傷害孩子的身體,就是讓他睡覺而已。”
唐一一眉頭蹙了一蹙,隨即就舒展開,她說:“事已如此,讓他睡一覺也好,他如此頑劣,我一個人也實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他弄回去?!?p> 我說:“怎么仆人沒跟著你們?”
她道:“這孩子偷偷跑了,我和仆人們分開來到處找他,都走散了?!?p> 我說:“我讓徒弟到街上看看能不能遇著府上的仆人,夫人就在我這兒坐一會兒等一等吧。”
唐一一笑道:“好的。”
我讓于世出去找衛(wèi)府的仆人,又與唐一一說:“夫人,真是好性格,好似什么事情都能看得開?!?p> 唐一一語聲低緩,笑意溫煦,說道:“看不開除了為難自己,并無益處啊?!?p> 我看她,眼中不掩欣賞之色,如此美好的女子難怪肖策念念不忘,白荷耿耿于懷了。
我猶豫著說:“前些日子城北玉器行肖家夫人病了,我聽她說起往事,知道她和夫人曾是閨蜜?!?p> 唐一一沉默片刻,問:“她身體還好嗎?”
我:“她是心病。”
唐一一嘆了口氣說道:“過去的事如果都背負在身上,前路就會走的很累,很艱難。人生路漫漫,放下才自在,她是聰明人,想想應(yīng)該會明白的?!?p> 我:“夫人原諒她了嗎?”
唐一一搖了搖頭,“我倒沒有那么大度,談不上原諒不原諒,我和她朋友情分已盡,陌路人罷了。”
我們坐了一盞茶的工夫,說了一些閑話兒,于世帶著衛(wèi)府的仆人回來了。唐一一道:“我們叨擾半日,這就回去了。改日閑了時候請容大夫到府里坐坐,咱們多說幾遭話兒?!?p> 我答應(yīng)了,送他們到門口,我看看熟睡的衛(wèi)渤海,有些許憂心,“夫人的婆婆和夫君會不會責怪你呢?”
唐一一看我,她微笑道:“容大夫不必擔心,我婆婆和夫君很信任我的。”
唐一一離開半日,忽有衛(wèi)府的一個仆人來,送了兩瓶香露來,說:“容大夫,我們夫人說這玫瑰清露是專供皇室之物,比外面買的強,請容大夫嘗嘗?!?p> 我道:“回去請和夫人說‘費心了’?!?p> 我拿著清露不由得想起以前。
有一次我病了,司徒離側(cè)坐榻邊,一直守著我,我心疼的責怪他,“你快去歇著吧,別管我了?!彼晃罩业氖?,溫言道:“也讓我照顧你一次嘛?!?p> 侍者端了藥來,司徒離極小心的扶起我,讓我靠在他胸前。他將藥碗遞到我唇邊,一面看著我喝藥,一面輕拍我后背,落手極輕,也笨拙之極。我低頭喝藥,背后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心里只余溫暖安穩(wěn)。藥味很辛澀,我皺眉喝完,他立即遞上用這種清露調(diào)制的蜜水,我喝了一口,頓了瞬,才勉強咽了下去,微笑著問:“這蜜水是你調(diào)的?”
司徒離:“是啊。是不夠甜嗎?”
我:“你放了多少清露?”
司徒離:“我看那琉璃瓶里的清露并不多就都放了進去?!?p> 我身子一抖,這種清露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兒,就香的了不得,他竟然都用了,這味道可想而知了,簡直是用言語難以形容??墒撬锰霉谲姾?,何時做過這樣的事,我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雖然嘴里苦澀,可心里卻全是甜蜜。
我握著清露的琉璃瓶,想起往事,想起他,淚水不由自主涌上,滴落,掉在琉璃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