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友情與疑心
就在此時，天頂突然傳出一陣尖唳的嘶鳴，一個巨大的口袋狀物體從空中掠過，身法迅捷，不辨外貌。只見那它上下翻飛、左右突進，不一會兒就把數萬只軍團蛄全部收入囊中，然后落在火堆前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凄厲的長鳴，如鬼魅嚎叫般駭人。衍定睛觀瞧，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只飛行生物，體長兩米有余，渾圓如鐘，背生雙翼，眼似銅鈴，大大的嘴角從頭部一直貫穿到脖頸，渾身長著如細鱗一般的東西，在篝火的光芒下如同鳳凰般燦爛。那家伙盯著二人看了看，再度長嘯一聲，張開大口，一丈來長的巨舌吞吐如風，在他們身上一頓亂舔，將軍團蛄盡數粘起，吞進肚里，口水也將二人衣衫濕透。盡興之后，那怪物騰空而去，只留下衍和左師昭躺在地上，不明所以。
“真是天不絕我！多虧了這只……呃……怪鳥……”衍喘著粗氣感嘆。
“呼……那家伙叫鵬梟，是軍團蛄的天敵。資料上只有它落地的狀態(tài)，想不到在空中竟如口袋一般，回去后一定要補到資料上才是……”左師昭不愧是學者，都快說不出話了，滿腦子還都是專業(yè)。
此時的隊員們都被之前的動靜喚醒，出來查看，豐卓也帶著室友趕來，由于把衣服都給了左師昭，他們此時只穿著內衣，看上去十分搞笑?！白髱煟阋院蟛荒茉龠@樣冒失了，差點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啊?！必S卓一邊檢查二人傷勢，一邊埋怨。
“是啊是啊，我就說咱們一起來嘛！”室友那茸也附和道。
左師昭已十分虛弱，卻還強打精神說道：“是我犯錯在先，讓指揮官在錯誤地點扎營，不能讓你們冒險……”
衍聽著左師昭的話，也顧不得身上疼痛和乏力：“你又不是八荒長大的，怎么知道這軍團蛄的習性？說不定搬的遠了，它們一樣會來的。生死有命，你根本不用救我的?！?p> “我是生物學家，這就是我的責任。再說我們身在外星，當然要互相幫助了?！弊髱熣呀忉尩哪菢虞p松，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一般，聽得衍一陣感動。比起自己之前在社會上遇到的那些明哲保身、自私自利之人，他就像一塊璞玉般單純善良?！昂眯值埽x謝你救了我?！毖軗沃撊醯纳眢w伸出胳膊來——這是九宇結交好友的禮節(jié)，手臂交叉相抵，象征二人從此互為股肱，勠力同心。左師昭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但努力了半天，發(fā)現(xiàn)胳膊已經抬不起來了，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不知是在高興自己交到了好朋友，還是慶幸死里逃生。
“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拜把子，看來傷的不重啊。”室友朔方在一旁說道。繁凈天也被他們逗笑了：“省點力氣吧，我已經報告醫(yī)療隊和指揮官了，他們一會兒就來。”
其實衍還真不覺得疼，只是渾身無力而已，他想讓大家安心，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開不了口了，接著眼皮越來越沉，呼吸也淺淡了。眾人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趕忙嘗試喚醒，卻無濟于事，一旁的左師昭也是一樣情況。這下大家徹底慌了，大聲呼喊救命。就在此時，兩位指揮官帶著一大批醫(yī)務人員趕來了，可他們還是第一次遇到外星生物襲擊的情況，也有些手足無措。就在這時，一名中年女子走上前來，先觀察了一下二人面色，探了探脈搏，然后轉身說道：“大家不要亂，雖然是在外星，但醫(yī)療常識總是相通的。他們面色正常，脈搏微弱，卻很平穩(wěn)，應該不會有大礙?，F(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采血化驗，看看是什么造成了昏迷。”說話者是正是醫(yī)療部的負責人——墨夷菲。她氣質典雅、為人和藹，在九宇時就被大家親切的稱為菲姐。有了她冷靜的態(tài)度和專業(yè)的分析，大家這才安下心來。墨夷菲于是跟幾名醫(yī)生將衍和左師昭送往剛搭建好的醫(yī)院，澤門曦慕不放心，便跟了過去。其余人也想一起去，卻被列采薇攔?。骸澳銈兌颊咀?，別忘了明天還有任務，現(xiàn)在都給我回去休息?！?p> “我們有些擔心他倆的傷勢，想過去看看……”繁凈天說道，卻被列采薇打斷：“我說過多次，在基地里要做到令行禁止，你們忘了嗎？”
“可是衍他們……”
“還敢頂嘴！”列采薇耷拉著臉道：“你們不是醫(yī)生，去了也無濟于事。況且我們此次前來，每天的任務都很繁重，如果一人受傷，就全員出動，如何能按時完成？現(xiàn)在馬上回去睡覺，否則軍法處置！”
豐卓見列采薇認真起來，急忙打圓場：“指揮官別生氣，我們也是擔心同伴安危。放心吧，這就回去了……”說著，拼命向其他人使眼色。眾人也明白列采薇不好惹，紛紛轉身離開。
且說醫(yī)務室這邊，墨夷菲經過化驗，得知他們之所以昏迷，是因為軍團蛄的唾液中帶有肌肉松弛成分，好在這濃度尚不足以致命，于是便給二人注射了抑制劑。待情況平穩(wěn)，便留下兩名醫(yī)務人員負責上藥，讓其余人回去休息。
“菲姐，那就有勞你們了。這二人也都是總裁親自接見過的，希望你一定保證他們的安全?！睗砷T曦慕叮囑道。
“放心吧，指揮官，他們不會有事的。”墨夷菲露出慈母般的微笑，讓人格外安心。
九宇黎民經過基因改造，身體素質極好，再加上救治及時，衍很快便轉醒過來。朦朧間只聽有人說話：“你醒啦……感覺怎么樣？”那聲音清脆婉轉，如泉水叮咚，似乳燕初啼，聽得人一陣清爽。衍定了定神，仔細打量面前的女孩兒，但見她與自己年紀相仿，身著灰綠色制服連衣裙，身材嬌小，澄目修眉，肌如白雪，面如桃花。
“我好多了……你是……”衍說著就要坐起來，卻被她按住：“先別亂動。我叫扶盈，是一名內科醫(yī)生?！闭f完便去準備藥物。
衍又詢問起左師昭的情況。扶盈把墨夷菲對他們進行搶救之事說了一遍，并表示左師昭在隔壁房間，由她的同事祝其嫣然照顧。接著，端著些醫(yī)療用品回到衍的面前。“現(xiàn)在你們沒有生命危險了，但傷口還需要修復，我來上藥?！闭f完便伸手去解衍的衣服?！皻G……我自己來吧！”衍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推開她的玉手。將上衣解開，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在照進窗子的篝火映照下，更加棱角分明。扶盈盯著那健美的身軀，竟有些出神，不過醫(yī)生的素養(yǎng)還是讓她快速回到正題，打開一瓶試劑，用棉簽蘸著，輕輕涂到傷處。
“這是什么??？”衍好奇的問道。
“是經過生物編程的納米修復試劑，可以幫助傷口快速愈合。有了它，明天一早你就痊愈了?！狈鲇贿吔忉屢贿吷纤?。衍只覺女孩兒輕柔的手指在身上來回摩挲，不覺渾身緊繃，連大氣都不敢喘了。扶盈看出他的緊張，便主動聊起天來：“欸……你為什么參加天外開疆計劃??？”
這倒把衍問懵了。是為了擺脫刀尖舔血的日子？是為了給心愛的人一個依靠？還是僅僅因為一時賭氣而已呢？于是他笑了：“沒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混口飯吃。你呢？”
扶盈先是一愣，接著嘴角綻出笑容：“呵呵，這是我聽過最單純的想法了。我嘛……就像北殷隆說的那樣，想為九宇的未來貢獻一份力量?！?p> 衍看著她真誠的目光，知道這是心里話，于是說道：“你跟左師昭一樣，都是有抱負的人，祝你們成功?！?p> “‘你們’？難道你不是我們的一員嗎？”扶盈反問。
“呃……我可沒想為九宇的未來做什么，只是希望每天都能無拘無束的生活，就滿足啦?！毖茴H帶自嘲的說道。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卻讓扶盈頗受觸動——眼前之人與自己年紀相仿，但思想卻格外的超脫，跟他相比，自己的話到顯得汲汲營營了。二人越聊越開，不知不覺上身的傷口都差不多了。扶盈面帶微笑的對衍說道：“你把褲子脫了吧?！毖苷`會了，驚訝的望著她，扶盈也被話里的歧義搞得紅了臉，趕緊解釋是要為他治療腿上的傷口。衍則尷尬的說道：“這……謝謝你了，下半身就我自己來吧?！闭f著，不好意思的接過試劑。
這時，只聽里屋一陣叮叮當當，接著就見左師昭抱著衣服、只穿內褲跑了出來，身后還跟著一個女孩兒，看上去年紀很小，雖然穿著醫(yī)生制服，卻并未與其他人一樣盤頭，而是把褐色秀發(fā)扎成馬尾，看起來活潑歡脫——她一定就是剛才扶盈提到的祝其嫣然了。她此時一手拿藥，一手捂眼，滿臉通紅，欲言又止。左師昭沒想到衍和扶盈在外面，趕緊解釋：“你們別誤會，我們就是在正常上藥，什么都沒發(fā)生……什么都沒發(fā)生啊……”欲蓋彌彰的話語讓空氣瞬間凝固，尷尬在房間里蔓延，兩男兩女就這樣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突然，墨夷菲從外走了進來，看了看衍和左師昭，淡定地說道：“年輕人就是身體好，醒的挺快啊，我這才去拿了趟檢測帖而已?！闭f著取出一張試紙，貼在二人手腕處，又捧起桌上薄如蟬翼的屏幕看了起來——這是九宇常見的檢測設備，廣泛應用于常規(guī)檢查?！班拧磺兄笜苏?。扶盈、嫣然，藥上了嗎？”
衍聽到這里，像觸電一樣接過話茬：“上了一大半了……還剩下我們自己來就好。謝謝墨夷大夫，也謝謝扶盈和祝其嫣然?！闭f完沖左師昭使個眼色。左師昭心領神會，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搶過祝其嫣然手中的藥品，與好友匆匆離開。
他們前腳剛走，祝其嫣然便捂著臉嬌斥：“哎呀……丟死人了，剛才那個叫左師的，他……他竟然……”
“沒關系，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級，親密接觸，難免會有生理反應，你別在意……”墨夷菲安慰道。
“哎呀，我不是在意他，是我剛才沒反應過來他的反應，盯著那里看了半天，尷尬死了?！弊Ｆ滏倘欢逯_解釋，馬上又意識到了什么：“咦……菲姐，你……你怎么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呵呵，我一進來就看明白了。我剛工作那會兒，也經歷過這樣的情況。下次你要記住，眼前的人沒有性別，只是一個需要幫助的病人而已，這樣就不會尷尬了。”墨夷菲耐心的解釋道，祝其嫣然臉上的紅暈卻更明顯了：“菲姐……還是你懂得多，我感覺自己好業(yè)余啊?！?p> “哪兒的話，你也是科班出身，只是缺乏經驗，多加歷練，必然也是一名優(yōu)秀的醫(yī)生。你看扶盈，也是工作不久，但內科方面卻比我強不少呢。”墨夷菲這一句話，倒把扶盈說的不好意思了：“菲姐，你謬贊了。適才你臨危不亂、切中要害，從檢查到治療完成，不到半個鐘頭，與你相比，我還差的很遠，今后還請不吝賜教?！?p> “哈哈哈，瞧你們倆客氣的，咱們都是同事，就不要談什么賜教了?，F(xiàn)在他倆沒事兒，咱們也早點休息吧。”墨夷菲說著，拉起她們回了宿舍。
卻說衍與左師昭往回走著，但見八荒的三顆衛(wèi)星同時高懸于天，星稀云朗，鳥寂不驚，夜風唿哨，一派靜謐。隊員們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唯有一所大房子燈火通明。隔著窗戶，能看到沙吾提跟學生們正在里面說著什么。衍這才想起，該建筑正是白天德硯清督造的，比指揮室都要大，而且都是臥室和辦公室一體，沒想到竟是給沙吾提他們用的。再想想登陸以后，大家都忙里忙外，唯有他們，躲在飛船里不知在干什么，真是神秘。
正思考間，左師昭發(fā)出一聲感嘆，臉上還流露出敬佩的神色：“教授果然用功??！”
他素來自負，唯獨對沙吾提不吝贊美，衍不禁好奇起來：“這家伙什么來頭？住這么大的房子，還讓列采薇和澤門曦慕都畢恭畢敬的。”
“豐卓不是說過了，他是微生物學的權威，蜚聲九宇，想必北殷集團是花了大價錢把他請來撐門面的。畢竟不少人都不看好這次探險?！弊髱熣颜f道。
“我看不像。我與北殷隆接觸，感覺他不像是那種很在乎別人看法的人。就算真是為了博關注，那也應該大張旗鼓的宣傳才是，怎么這個沙吾提之前就跟不存在一樣，到臨行時才突然出現(xiàn)呢？”
“嗨，管他呢。反正我可逮到機會了，只要想辦法成為他的學生，我在學術界可就風生水起了?！弊髱熣押翢o戒備的將心里的小算盤說的一清二楚。
“想不到你也有些心眼兒嘛……”衍半開玩笑的諷刺道。
“這不叫心眼兒……我剛畢業(yè)，人微言輕，只有借助導師的力量，才能被人認可。就像鳥兒要借風力飛翔一樣?！?p> “可是……任何領域，不都應該是能力第一嗎？只要你實力足夠，難道還怕沒有出頭之日？干嘛非要依靠別人，還一臉諂媚呢？”衍反問道。
“話是這么說，可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精誠合作，才能攻克難關啊。至于諂媚嘛……”左師昭頓了一下，看了看周圍，才壓低聲音道：“在學術界，圈子比實力重要。即便你的論文是驚天徹地的發(fā)現(xiàn)，如果不是名師指導或署名，也會招來大量的非議。所以有時候他們的幫助，勝過十年寒窗呢……”他眼中充滿無奈，講出了自己的故事。原來左師昭畢業(yè)后一心想在學術領域做研究，可他的導師并非業(yè)界翹楚，所研究的域外生物和宇宙生命演化方向本就缺乏實物證據，所以無論怎樣努力，他的論文都無法在頂級的科學期刊上發(fā)表，他也連個三流學者都算不上。這讓滿懷抱負、心高氣傲的左師昭十分郁悶。得知了天外開疆計劃，他立刻意識到改變自己的機會來了，于是才不顧父母的反對報名參加。衍聽了他的故事，不禁感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突然覺得賞金獵人這行還算公平。雖然危險，但至少有實力就能出頭。不然自己一個外來者，如何能在太都打出一片天呢？
且說列采薇這邊，在安頓好衍和左師昭之后，便親自給篝火添柴，又在周邊巡查了幾遍，確認一切無誤后才返回指揮室。澤門曦慕為她奉上一杯清茶和幾塊點心，溫柔的說道：“墨夷菲報告衍和左師昭已無大礙，你吃點東西吧，忙了一天了?！?p> 列采薇接過茶點，露出一絲訕笑：“澤門指揮官真是體貼，以后誰娶了你，可是有福了。”
澤門曦慕柳眉輕皺，用白玉般的手指推了一下列采薇的肩膀：“去！少拿我開心。”接著又嚴肅起來：“誒……聽董事長說，你對這些隊員頗不放心，尤其是那個衍。今天點他添柴，是故意的吧?！?p> “其他人來此，或為家庭，或為事業(yè)，雖然水平參差不齊，但都還好管理?？裳?，卻沒有什么明顯目的，更是很少展現(xiàn)喜怒哀樂，這樣的人最難駕馭。我讓他添柴正是為了磨一磨他的性格，順便試探一下?！?p> “沒有目的不是挺好……說明他是個內心純凈的人……只想過普通生活而已?！睗砷T曦慕不以為意。列采薇卻搖搖頭：“若真想淡然度過一生，何苦要來八荒呢？而且背景資料顯示，他自幼父母雙亡，都是靠打零工養(yǎng)活自己，試問他一個連章學都沒畢業(yè)的文盲，如何在太都這個九宇最先進的地方找到一份足以糊口的零工的？所以他履歷造假，毋庸置疑?？善婀值氖?，北殷公子卻說此人絕對可信，我問其緣由，他又諱莫如深，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告訴我們他的背景，應該是怕先入為主，影響判斷……不過也難為你用心良苦了?！睗砷T曦慕說道。
“唉……這也是為了咱們的計劃?！绷胁赊遍L嘆一聲，似乎被勾起了回憶：“北殷父子和司南總長讓我死里逃生，又親擢我參加天外開疆，以了夙愿，我無以為報，唯有竭盡全力保證一切順利進行……”話音剛落，突然窗外傳來咚的一聲，二位指揮官對視一眼，立刻分頭行動，列采薇一個縱身，猛地打開窗子，澤門曦慕則沖出門去，從外包抄?？梢环瑱z查下來，唯有春夜清涼，暗影浮動，不見任何異樣。“奇怪……我明明聽著像是有人在外面的……”列采薇邊說邊在地上查看，可惜這里土質堅硬，根本留不下腳印。
“是我們太敏感了吧?！睗砷T曦慕安慰道：“行啦，時間不早了，咱們也休息吧?！?p> “嗯……”列采薇將信將疑的點點頭，又望了望天上璀璨的群星，內心竟泛起一陣擔憂：“但愿接下來，一切順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