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
余魚慌忙擺手，笑話，她光“殺人放火”不夠，還要“雞鳴狗盜”？那名聲要臭到爪哇國去了。
“怎么？嫌棄？”
汪小溪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揪著她刨根問底：“賊婆娘怎么了？也可以忠義??！你都下山這么久了，看過了這么多事兒還不明白么？正邪又不是光嘴上說說就是了?！?p> “話雖如此?！?p> 余魚舉著筷子皺眉，“可你想沒想過，憑什么那些舌燦蓮花的壞人都披著一張好人皮，真正的好人卻要披著一張惡人皮被人家誤解？”
汪小溪笑了：“沒細(xì)想……師妹可有什么高見？”
“高見談不上，做人何不坦坦蕩蕩表里如一？有時候好人也不能太低調(diào)了，要把屬于自己的皮披好披牢，讓壞人無皮可披才行！”
余魚義正言辭地說完，見汪小溪笑瞇瞇的看著她，似乎意不在此，這才回過味兒來瞪他一眼：“……誰是你師妹！”
汪小溪只笑不說話，余魚說回要緊事：“你說，如果白敢先過兩天行動的時候被陸盟主當(dāng)場抓住了，會怎么處置他？再說白敢先，到時候露餡了他會把陸夫人給推出去抵罪嗎？”
“當(dāng)然會，還有比江如煙更好的替罪羊么？白敢先甚至都不用怕她反咬一口，畢竟妓女說出來的話，可信度怎么能和斬月樓的樓主相比！”
見汪小溪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余魚一臉郁悶。
江如煙這個傻女人，放著好端端的盟主夫人不做，為何非要幫著白敢先這個小人做壞事呢？
汪小溪倒是不以為意，“怎么，咸吃蘿卜淡操心，你還替那個壞女人擔(dān)心啊？”
那倒也不是，若陸如煙先真做了喪良心的壞事，活該倒霉，可她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想了想又問道，“那你說……之后陸盟主會跟朝廷揭露平王要造反的事兒嗎？”
汪小溪詫異地看她一眼：“什么？揭露什么？誰說的平王要造反？就因為他拉攏了幾個江湖門派？”
這一連串的反問給余魚問懵了，見她一臉迷糊，汪小溪笑道：“……這明明就是江湖人自己的內(nèi)部爭斗，與平王何干?。俊?p> 這么說，余魚琢磨過來了——她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平王敢這么囂張，白玉樓敢這么明目張膽了，因為壓根兒也不怕他們說出去，搞了半天，跟江湖人勾結(jié)什么的，根本就不能成為他要造反的證據(jù)??！難怪平王要走這條偏路子了，一個是朝廷確實不好查，再一個即便查出來，這都不算直接證據(jù)，他也能嘴硬狡辯幾分。
果然，汪小溪道，“要想給平王定謀反的罪名，靠這些可不行。平王拉攏陸盟主方掌門未遂，利用江湖恩怨暗中作亂，還有多年前他為了拿玲瓏碧落殘害趙家，那些說到底都是江湖上的事兒，頂多上頭通過這個揣測他想要玲瓏碧落，可能有別的心思，他本人要咬死不承認(rèn)你能怎么辦？”
余魚泄了氣：“怎么這樣！那豈不是拿他沒辦法了？”
“那倒也不是……朝廷治罪講究實打?qū)嵉淖C據(jù)，不能光用嘴說的，胡亂揣測的更不行，要不然那些文官能跟你扯上三天三夜！不過，像平王與順州知府勾結(jié)壓榨百姓錢財啦，他沒有圣旨就擅離封地啦，私底下和西隴人往來密切，與他們又秘密謀劃了什么啦……這些就很關(guān)鍵了，也是梁文道要深入追查的東西?！?p> 可照汪小溪的說法，要是平王胡攪蠻纏不承認(rèn)，怎么都能找到借口，比如順州知府那事兒，都是知府和那張家聯(lián)手干的，他就躲在后頭操控收銀子，除非順州知府能反咬他一口——現(xiàn)在順州知府確實落在梁文道手中了，不過他和平王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若平王真有那個心，供多了他自己亦是死罪一條，咬死不供頂多是以昏官定罪拿掉烏紗帽罷了。
余魚都能想明白，不信那個鬼精的貪官不懂。再說擅離封地，平王肯定都是偷偷摸摸安排好的，誰能證明他出去了？除非皇上現(xiàn)在立馬去他的封地查看，換個人都不行，地位沒他高的，完全可以隨意找個借口打發(fā)了，再說現(xiàn)在平王知道梁文道盯他盯得緊，說不定早都快馬加鞭的回去了。
而且，最近不是太后大壽將至么，各地官員都想借此機會獻(xiàn)禮討好，平王完全可以以為太后尋禮盡孝為由，再說人家不還有招待西隴公主這個由頭呢么，到時候可有的攀扯了。
汪小溪聽了她的想法，一樂，學(xué)著她語氣：“你是平王肚里的長蟲么，怎么還替他想上詭辯的借口了？”
余魚反手給他一拳：“我這是在揣測壞人的心理好么！”
汪小溪哈哈一笑，“行啊，腦子里有點兒東西，以后爺要真能進(jìn)了六扇門，你就跟著爺手底下破案，給你個小隊長當(dāng)當(dāng)。”
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進(jìn)去呢，官癮倒挺大，還給她封上官兒了。余魚撇撇嘴：“我才不進(jìn)什么六扇門呢，江湖不好嗎？”
汪小溪知道這丫頭滿腦子里都是行俠仗義，這樣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但不知怎么，心里還是有些莫名的悵然，江湖是不錯，可他還肩負(fù)著其他責(zé)任，不能在江湖中恣意遨游。
余魚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從旁勸說——人各有志，誰也不能干涉他人的人生抉擇。
一時間無人說話，兩人安靜地吃了一會兒東西，汪小溪率先打破沉默：“這事確實不好辦……平王這次謹(jǐn)慎多了。”
余魚贊同地點頭，能不謹(jǐn)慎么，這種叛國通敵的大罪，一旦叫人拿到了把柄，再無翻身之日。
汪小溪一臉嚴(yán)肅：“這次絕不能再給他逃脫的機會?！?p> 余魚其實一直很好奇，多年前平王就有過謀反之心，當(dāng)時到底是怎么逃脫掉一死的？就憑那封偽造的協(xié)議？先帝真的就不曾懷疑過他么？
而且按照汪小溪的說法，以前他走的是朝堂的路子，平王府時常有官員來回走動，才會不小心被汪尚書發(fā)現(xiàn)了通敵的證據(jù)，這回他都這么“低調(diào)”地走江湖了，還是被看出端倪了？
“上頭怎么發(fā)現(xiàn)他又不老實的？”
“狗能改得了吃屎么？”汪小溪嗤笑一聲，“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當(dāng)年我外祖父被構(gòu)陷，是因為平王指認(rèn)他書房里有和西隴人勾結(jié)簽署的協(xié)議，還印了外祖父的章？”
余魚“嗯”了一聲：“那協(xié)議上邊寫的就是你之前說的，拱手送出邊境五城地圖的事么？”
汪小溪頷首：“要不是這份協(xié)議突然失竊，上面可能還沒那么重視……”
事情發(fā)生在幾個月前，那時梁文道才剛剛被提拔為大理寺卿，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接了職，第一件事便是興沖沖地去庫房親自整理查詢熟悉新老卷宗，卻在舊案歸檔里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
見余魚認(rèn)真聽他說著，唇上沾了個芝麻都不知道，汪小溪一伸手給她捻下來，余魚下意識后縮了一下，他盯著那枚小小的芝麻：“梁文道這人很細(xì)心，當(dāng)年那份被平王做了手腳的協(xié)議可能是放得年頭久了，外祖父的印章底下竟隱隱泛出了些其他的筆跡，雖然只有淺淺的一點兒，還是被他看到了?！?p> 余魚驚訝，“……那泛出的筆跡是平王的？”
“痕跡很淡，看不出。其實當(dāng)年此案就有不少人提出過異議，也審查過幾次，因為外祖父為人忠正耿直，大家都覺得他不會這么做，但那證據(jù)實在是太‘真’了，明明白白地印著他的官印，要是有人想硬抹去先前的印記的話，多少會留下痕跡的，可那協(xié)議上卻一點兒也看不出來?！?p> “就不能想辦法復(fù)原么？”
汪小溪自嘲一笑，“沒那么簡單，當(dāng)初沒查出來匆匆結(jié)案，其實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平王他娘是貴妃，正得寵，他舅舅又是武將，手里握有大部分兵權(quán)，二人合力將他保了下來。一個小小的尚書沒什么背景，怎么斗得過他們。”
果然如此！
余魚早就猜測，先帝犧牲掉汪家，必然是有深層原因的。只是當(dāng)年他到底是礙于養(yǎng)虎為患忌憚平王的娘家，還是心疼兒子的一時糊涂不忍殺之，就不得而知了。
“估計平王也想不到，時隔這么多年，先帝都去了，皇上也繼了位，大家似乎都遺忘了此事，居然還會有人不識趣地去翻騰這件舊案……梁文道竟然還因此特地出去江湖上找了兩個精通奇技的能人，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能將字跡恢復(fù)。”
余魚心道，這梁文道還夠執(zhí)著的，心也挺細(xì)，是個負(fù)責(zé)的好官。
“誰知距離他找人回來不過隔了兩天，那卷宗竟然從層層守衛(wèi)的卷庫里不翼而飛了?！?p> 余魚先是詫異，隨即了然。
不用說，定是有人把消息給露出去了，平王得知后心虛，害怕東窗事發(fā)，急于派人銷毀證據(jù)。
正有望撥云見日的事，突然中斷了。好比要咬餌的肥魚嘴都張開了，關(guān)鍵時刻卻突然縮回去了，最可恨的是餌還沒了，余魚一個旁觀者聽著都挺不甘心的，何況當(dāng)時主管此事的梁文道了，三把火還沒燒起來就被人擺了一道，能不郁悶么！
于是噌噌噌就去宮里上報了皇上，請求親自徹查，鐵了心勢必要將此案追究到底！
當(dāng)然，梁文道此舉也不僅僅是因為年輕氣盛所致。首先，追回卷宗本來就是他職責(zé)所在；再者他母親那邊和太后的娘家還沾親帶故有些遠(yuǎn)親，太后對他們一家多有照拂，梁文道自然是一心為皇上考慮的，警惕平王的一舉一動理所應(yīng)當(dāng)。
何況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早就有傳言說平王當(dāng)年意圖造反奪位陷害汪家，于公于私，這事都要弄個水落石出才行。
但，年輕人有激情，有態(tài)度是好的，可這事查起來卻并不容易。大理寺的庫房守衛(wèi)森嚴(yán)，并不是普通人說進(jìn)去就能隨便進(jìn)去的，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帶走卷宗就更加不可能。
梁文道仔細(xì)訊問了門口值班的守衛(wèi)，兩輪守衛(wèi)都言之鑿鑿地回憶說，這兩日絕對沒有外人進(jìn)出過，梁文道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兩天也沒想明白。
他娘見他整日郁郁，怕他憋出病來，硬拉著他去看大戲，梁文道本就對看戲不感興趣，這時候更沒心思，只是礙于孝順，不得不去。
等到真去了，聽著戲子咿咿呀呀唱得更心煩了，便起身想找個借口離開，被他娘拽住不許，一拉一扯間，他猛地一回頭，正看著戲臺子上因戴著面具錯認(rèn)了對方的一對男女，他愣了一會兒，突然一拍大腿。
當(dāng)下急匆匆地趕回了大理寺，再次詢問守衛(wèi)，守衛(wèi)仍一口咬定沒有外人進(jìn)出過庫房，梁文道問：“那我進(jìn)出過沒有？”
守衛(wèi)聽了一臉茫然，心說你自己進(jìn)沒進(jìn)出過自己不知道？還問我？當(dāng)然嘴上不敢這么回就是了：“……那當(dāng)然有啊，大人這幾日不是正在查汪國聲一案的卷宗嘛，進(jìn)出過好幾次的?！?p> 余魚聽到這明白了：“是有人戴著梁文道的‘面具’大搖大擺地從庫房里取走了卷宗！”
“沒錯，這就是契機。之后梁文道為了查易容術(shù)，接觸到了一些江湖人，還聽說了一些有意思的江湖傳聞，比如玲瓏碧落的傳說和養(yǎng)玉人的滅門，比如順州知府的妹子是平王的小妾，順州知府剝削百姓，還指使張家斂財，那些錢最后卻不知所蹤；極樂閣又和順州知府來往密切，極樂閣有幾位時常光顧的貴客是西隴的貴族，這些事情似乎都和平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嚯，這梁文道，心思夠縝密的！也得虧他想得多，眼下平王還真在江湖里頭折騰呢！
“所以梁文道一開始找你師父幫忙，是以找回卷宗替你外祖父申冤為借口咯？”
汪小溪頷首。
余魚搖頭，“平王傻呀，拿到東西肯定早銷毀了，還留著給你們找？”
汪小溪不語。
他一沉默，余魚就明白了，汪小溪其實心中門兒清。
這些都是梁文道的說辭，什么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平王要造反，分明是上邊這些年一直盯著他呢，要不然也不會特意去翻汪國聲一案，又翻林龍飛的案將平王的親娘和舅舅抓起來關(guān)了，從某種角度來說，上邊甚至是在“逼”平王加速再次謀反的進(jìn)程。
而梁文道彎彎繞繞說了這么多，只不過是想讓汪小溪他們更加信服平王不是什么好東西，從而真心實意地替朝廷做暗探里應(yīng)外合扳倒他呢！
這些事情，她都能看明白，汪小溪這么聰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話又說回來，汪小溪裝傻替梁文道做事也是有道理的。一方面平王確實是他汪家的仇人，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想進(jìn)六扇門，畢竟他本就是被迫流落江湖的，骨子里終究還是向往朝堂的吧？二者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反正目的是同一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罷了。
抬頭看向窗外，這會兒的雨小了，變成了綿密的雨絲，天色已不早，兩人吃完飯打包好，起身走出小店。
門口，余魚看了下薄薄的烏云，還是撐開傘，這工夫，身后的汪小溪突然先她一步鉆出來，一把將涼皮塞到她手里，拔腳就跑：“……看見個熟人，你自己先回去罷。”
“喂——”
余魚還沒來得及喊他拿傘，汪小溪的身影已經(jīng)飛快地消失在巷子口。
……
那“熟人”走得不快，好像故意吊著他似的，汪小溪挑了下嘴角，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等到拐進(jìn)個偏僻的死胡同，那人終于站定，掀開斗篷上的兜帽，笑道：“汪少俠，好久不見?！?p> 汪小溪打量著他溝壑縱橫的老臉和標(biāo)志性的三角眼，謔笑：“果然是你，找小爺什么事兒？是皮又癢癢了，還是刀子沒挨夠？”
單一添被他諷刺，勉強一笑，轉(zhuǎn)移話題道：“怎么那小妖女沒跟過來？”
汪小溪笑著吹吹指甲：“解決你，我一個人夠了?！?p> 單一添本是來拉攏他的，好話還沒說出一句，就被他接二連三地拿話戳刀子，氣得老臉皮一抽，還硬是得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心想不用你現(xiàn)在嘴硬得像個死鴨子，待會兒就叫你發(fā)蒙。
便忍氣吞聲道，“汪少俠，我的目標(biāo)是那小妖女，與你無關(guān)。咱倆無冤無仇，你跟她又非親非故的，何必跟著摻和進(jìn)來，傷了彼此的和氣呢？”
“我跟你有什么和氣？”
汪小溪好笑道，“你故意引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吧？”
“當(dāng)然不是，我這次找您，是要說件大事的?！?p> 既然汪小溪單刀直入，單一添也不想兜圈子了，“汪少俠有所不知，咱們之前那番誤會，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rèn)得自家人了?！?p> 他壓低聲音，把事先編好的一番說辭如此這般地說了，尤其是說到汪月茹和平王兩心相悅那一段時，講的尤為詳細(xì)動人，汪小溪全程表情漠然，像在聽與自己無關(guān)的閑事。
單一添說完，盯著他的眼睛：“所以，您其實是平王爺?shù)膬鹤?，身份尊貴！”
汪小溪也回盯他，半晌，噗嗤一笑：“單谷主，晚上沒少喝吧？幾個菜??？”
“這……”
單一添見汪小溪神色之中并無多少震驚，似乎完全不信他的這套話，倒是意料之外，不免懷疑這小子是表面故作鎮(zhèn)定，實際心里已經(jīng)慌了，畢竟任誰聽說了這種事兒，第一個反應(yīng)都會覺得太匪夷所思了！
于是仍舊故作淡定地笑道：“您還真別不信，就您這身份，何必和一個妖女混在一處？等他日跟王爺成就了大業(yè)，想要什么樣的女人得不到？”
汪小溪抱著胳膊看了他半晌，笑問：“這是誰想出的餿主意？胡謅八扯也要有個限度，給爺講天方夜譚呢？說書的火候差點兒，單谷主還得去茶館練練才行?！?p> 單一添舔舔嘴唇，暗道這小子不好蒙騙，幸虧自己做了兩手準(zhǔn)備，便拿出那東西來：“您要不信，看看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