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抹了一把眼淚，鄭重其事地答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p> “可不是！”
張師傅在旁邊跟著點頭，還列舉了幾件李大廚對王五好的事例，最后總結(jié)道，“說真的，師弟待小五就跟待自己親兒子似的！”
余魚提醒：“好像稍微有點兒差輩了?！?p> “嗐，就是那個意思嘛！師弟不光對小五，對廚房其他的孩子也都挺關心的，因為師弟他自己就是那么過來的，知道學藝的不易，不過師弟他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嘴巴太臭了，有點兒恃才傲物?！?p> 張師傅結(jié)尾照例說了兩句李大廚的“壞話”，余魚一早發(fā)現(xiàn)他有這個習慣了，連褒帶貶的，也不知到底是在夸人還是在損人。
王五顯然認為他是在貶低師父，氣不過地替師父辯解道，“師父嘴才不臭！張師伯你怎么能這么說話？虧得師父還好心替你遮掩……”
替他遮掩？
張師傅一怔，余魚立即目光如炬地看向王五，王五自知失言，嚇得小臉兒煞白，緊緊閉起了嘴。
脾氣柔和的張師傅難得板起臉孔，“小五，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什么替我遮掩？”
王五見已經(jīng)失言說漏嘴，無法，只得不情愿道：“……那日你累倒了，師父特地給你做了一碗筍湯，叫你徒弟阿山給你送過去的，誰知道最后怎么的，卻叫他給送到席面上去了！”
原來是這樣，余魚和汪小溪對視一眼。
張師傅則皺眉回憶，似乎想不起來還有這回事兒。
王五以為他在裝傻，一時急了，口不擇言道：“后廚誰不知道你看不慣師父，不就是嫉妒他比你有才能么，每次師父剛罵完人，你就跑過去充老好人安撫別人，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
王五這樣說著，好像忍了很久突然爆發(fā)似的，張師傅聽得一愣一愣的，張口似乎想解釋，奈何王五的話密得讓他插不上嘴。
“阿山是你的徒弟，要不是你在背后指使，他敢將湯端到席面上去？沒想到師父心軟，明知道是你們二人在背后做鬼，還自己把罪名攬下了，因為師父在莊里到底有些臉面，又是‘無意’犯錯，說不定還能留下一命，可要是你們做下這等喪良心還誣賴別人的事兒，少莊主知道了非砍了你們不可！”
王五一口氣說完，顫抖著肩膀垂下頭去。
張師傅也聽明白了，沉默了片刻，問他：“這事還有誰知道？”
王五頭也不抬，冷笑一聲：“后廚好多人都知道，只不過‘你那邊的人’終于小人得志，肯定不會說出實情的，而師父這邊的人都敦厚老實，知道師父的心思是想保住你，就都忍著沒說……你還在這兒巴巴的說師父的壞話，簡直太可惡了！”
張師傅放下手中的勺子，握緊拳頭：“我這就去找少莊主！”
“哎——別呀！”
汪小溪忙拉住他，“本來也不是你做的，你不知情嘛，你現(xiàn)在這一去，李大廚想保護你的一番苦心不都白費了嘛！”
張師傅聞言一臉驚訝，“……汪少俠，相信這事兒不是我做的？”
汪小溪一笑：“不僅我相信你，李大廚也信你。你想啊，他要真懷疑是你指使的，幾乎要害死他，他還能保你么？以德報怨也沒有這么干的，我可不信這世道上還有這樣的爛好人?。 ?p> 張師傅聽了，心下稍安：“別人不打緊，師弟他相信我就好。”
“他之所以這么做，還不是因為別人不相信你，別人都以為你處處不如李大廚，所以肯定很恨他才會害他，對不對小五？”
王五見汪小溪替張師傅說起話來，心里老大不高興，聽見他問自己話，本來不想搭理的，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情愿地點點頭。
“甚至包括你的徒弟阿山都是這么想的，所以他才走了這么一著，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把你給賣出去保命，到時候你可連說都說不清了，李大廚定是也想到了這點，才只字未提你的?！?p> 張師傅張張嘴，沒什么信心道：“阿山他會嗎？我平日待他不錯的……”
“你覺得待他不錯，可有的人是永遠不會知足的，有很多東西，你給不了他。”汪小溪道。
張師傅聞言有些沮喪，無助道：“那……那我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怎么才能救出師弟呢？”
見他手足無措，余魚安撫道：“你先別急，我們已經(jīng)請教了大夫，食物相克并不是加深毒性的關鍵，所以李大廚肯定會沒事的，也沒必要再糾結(jié)筍湯到底是根據(jù)誰的意愿上桌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是陸夫人在酒里下了足量的毒，那就一定是有人二次下毒?！?p> 聽說師弟會沒事，張師傅放下心來，面帶迷惑道，“二次下毒？那……姑娘的意思是其他酒菜里也有毒？可是那些酒菜基本都被客人吃掉了，沒怎么動過的菜被后廚下人分食了，再剩下的則是喂了附近的流浪貓狗……若有毒，他們怎么都沒事啊，那些貓狗也都好好的。”
余魚笑吟吟道，“他們沒事兒，陸盟主可有事兒，你別忘了，此前陸盟主本身就已經(jīng)喝下了不少毒酒了?！?p> 張師傅猛然醒悟，眼睛一亮：“是了！若其他菜里的劑量很小的話，估計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來。”
汪小溪上前一步，大力拍拍余魚肩膀，滿臉欣賞：“果然是我的福星，旺夫不假，腦子也夠用！”
余魚打掉他的手，“少說廢話?！?p> 汪小溪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張師傅和王五，似乎想說什么，又諱莫如深地咽了回去，只對張師傅道：“這幾天你就好好替李大廚管理好后廚，別的什么也不需要做。”
張師傅遲疑了一下。
汪小溪用手捂著嘴小聲道，“放心吧，一般人我不告訴他，我其實是第一神捕的徒弟！眼下已經(jīng)想到怎么抓住下毒的兇手了！”
張師傅將信將疑地點頭，“那就拜托汪少俠了……”
余魚轉(zhuǎn)身安慰眼巴巴的王五：“你師父一定會沒事的?！?p> 王五瞪著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問她：“姐姐，汪大哥真是神捕的徒弟么？”
汪小溪一臉得意，余魚笑道：“真的，你就等著他揪出真正的兇手給你師父洗刷冤屈吧！”
王五聞言怔了怔，既高興又失落，機械地點點頭，看起來憂心忡忡的。
二人轉(zhuǎn)身要走，張師傅又從背后追上來，余魚奇怪：“還有事兒？”
張師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實我平時常說幾句師弟的缺點，就是怕他太完美太優(yōu)秀遭人嫉妒，人總得有點兒缺點才真實嘛……至于他罵完人我去安撫，是我怕不了解他性子的人記恨他，想著幫忙善善后。他那個人，嘴硬心軟，連罵人都是出于好心，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的，我們二十多年的關系了，我最知道他……”
張師傅說完，有些局促地交握著雙手：“可能我這樣做反倒讓人誤會了，以后我也得改改?！?p> 汪小溪笑而不語。
余魚則對他道：“你這樣做沒有什么不對，也不用特意為了別人的看法去更改，更沒必要跟我們解釋，反正李大廚懂就行了。”
張師傅局促地抿抿唇，“可這樣被別人誤會，我心里也不好受。”
“不是所有人都會誤會。心里有什么看見的就是什么，眼明心亮的人不會被誤導，后廚也有很多明白人的，不然我不相信上午審案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指摘你，那李大廚做人未免也太失敗了。還是因為他們明白李大廚的苦心，也相信張師傅你?！?p> 張師傅一聽有道理，頓時好受了許多，面露感激之色：“是的是的！想不到我一把年紀了，這些道理早該通透，還要余姑娘反過來給我說，真是……那師弟的事就拜托二位了，這幾天我就替師弟把后廚打理好，等著他回來！”
張師傅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回了廚房。
汪小溪見余魚笑盈盈的，眼睛彎成月牙，忍不住問她：“說真的，你當真沒懷疑過張師傅？”
“真沒。”
余魚搖頭：“只不過，一開始我確實以為他多少是有些嫉妒李大廚的，但不至于陷害，卻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熱切地為師弟著想的?！?p> 這句話，不知道勾起了汪小溪得什么心事，他輕聲道：“每個人對身邊人表達關切的方式不盡相同，那些赤誠的心，若被誤解，應當會很難受罷！”
他是在說汪月茹么？
汪小溪曾說過，他小時候一度“嫌棄”他娘來著，見他流露出憂傷的樣子，余魚將一縷被風吹亂的發(fā)絲掖在耳后：“沒錯，所以你之前的理論被推翻了?！?p> “什么理論？”汪小溪望著她的動作出神。
“身邊的人嫉妒起來都巴不得你去死??！”
余魚側(cè)頭沖他一笑：“之后你該把李大廚和他師兄的事整理整理潤色一下，留著再給別人講一番大道理才是?！?p> 汪小溪憋不住一笑，嘆道：“是啊，世間有百態(tài)，人心更是萬千，我自然猜不透每個人的心思。其實，有時候我甚至連自己的心思也搞不懂?！?p> 說完，他下意識看了余魚一眼，眼中有些什么不經(jīng)意流露出來，這丫頭卻低著頭：“那你又是怎么相信張師傅的？”
汪小溪輕嘆一聲，有些遺憾，卻也不知在遺憾什么，他收回視線：“方才的菜你吃了沒有？”
“吃了啊。”
“味道如何？”
“比李大廚真的差遠了。”余魚實話實說。
汪小溪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看你也發(fā)現(xiàn)了吧，張師傅廚藝這么差，要沒有李大廚帶著，估計以這手藝他都進不來龍嘯山莊……像李大廚這種天賦異稟的人畢竟太少啦，張師傅這個年紀做到副廚才是正常的，他沾了李大廚這么多光，還要害死他？是嫌自己月錢拿得太多壓手么？”
余魚無語：“……你這人，就不能刨除這些所謂的冷冰冰的推理和現(xiàn)實，從感情的角度出發(fā)分析分析？”
“從感情角度？可以??！”
汪小溪恢復了吊兒郎當?shù)哪?，“連學藝帶上工，他倆在一塊兒二十多年，別說人了，就是只耗子天天蹲腳邊兒也有感情了吧，估計張師傅想害他也下不去手……再說張師傅要真是那狠人，早就動手了，還能等到今天？李大廚十幾歲就成名了，他師兄記恨他，想害他的話，需要想十年這么久？”
余魚聽了什么耗子的比喻，眉頭皺成一團。
汪小溪還沒完了，“不過張師傅看起來確實不是那機靈的人，你看他護著李大廚的方法多愚蠢，自以為向著師弟，都適得其反了，虧得李大廚心思玲瓏，還能看懂?！?p> 余魚忍無可忍：“……你這叫從感情的角度分析？”
這明明是從智商的角度分析吧……
汪小溪就愿意看她擰巴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夠了方道：“余魚，我說的這些你都知道，并且你也是這么想的對不對？其實你是個聰明姑娘，只是不想活得那么透徹罷了?！?p> 余魚被他說中，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汪小溪輕輕一笑：“雖然你也明白那些道理，但有時候還是更愿意相信人性對吧？哪怕是自欺欺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