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汗涔涔地擠了進來,還沒站穩(wěn)就絮絮叨叨道:“要驗毒,需要各位的糞便,請問哪位食了筍湯?速速去茅房存些樣本!”
眾人:“……”
祝凝香感覺這幾天簡直丟盡了她一輩子的臉,板著臉問道:“大夫,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汪小溪憋笑,偷偷扯余魚袖子,“你說祝谷主會不會是便秘取樣本不方便???”
余魚瞪他一眼,也抿嘴一笑。
老大夫抬頭看清祝凝香是位女俠士,估計是臉皮兒薄不好意思,想了想問道,“筍湯食用了多久了?”
“半月有余?!?p> “??!”
老大夫一拍藥箱,”那大部分毒素早就排出去了,剩下的應(yīng)該留存在血液中,如此取血也可,不過到時候要割開手腕……”
祝凝香聞言松了一口氣,打斷他道,“江湖中人,流點血不算什么,就如此吧?!?p> 那廂祝凝香和南山派掌門等幾人下去驗毒,這邊方圓沉著臉看憐憐,“你跟著瞎摻和什么!”
憐憐強壓心緒,鎮(zhèn)定地沖他一笑,“陸伯伯對我這么好,他出事我怎能不盡一份力?別的事情我不行,幫忙請個大夫還是能做到的,必要揪出真兇,讓大家看清他虛偽丑惡的嘴臉,為陸伯伯報仇?!?p> 方圓聽了皺眉,總感覺她這話是在罵自己的,又見她眼中堅定從容,還透著些莫測,心里不禁一個咯噔——這丫頭該不會是知道了些什么吧?
隨即又搖頭,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差不多了,還有一個遠在萬水千山的鋸嘴兒葫蘆不足為懼。何況憐憐這丫頭向來頭腦簡單想的少,應(yīng)當不會知道。
方圓那邊思慮了幾個來回,這邊聽了憐憐的話,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陸夫人卻突然回魂了,跑過來抓住她的袖子,“報仇,報仇……”
又轉(zhuǎn)頭看著王五:“你說夫君的毒是方掌門下的?”
王五點點頭。
汪小溪解釋道,“王五當時聽從方掌門的命令,在筍湯里下了劑量很小的毒,對其他人可能無礙,對已經(jīng)中毒的盟主卻是致命的。陸夫人,你想殉情,現(xiàn)在可不是時候,說不定陸盟主還有救。”
他頓了頓,有意提醒陸夫人,“而且兇手估計沒想到毒性這么深還能解,雖然養(yǎng)玉人不在人世了,我們特地請來了的經(jīng)驗豐富的老大夫也不差,他最懂毒性。”
余魚也彎著眼睛笑道,“是啊,除了養(yǎng)玉人,這世上還是有很多深藏不露的高人的么!”
陸夫人聽了他倆這話一下子就活了過來,對啊,不是還有李夢云夫婦呢嗎,這世上就沒有他們倆解不開的毒!
自己看夫君昏迷,一時急傻了,竟忘了這一茬兒,還以為他沒救了……再說,就算夫君真沒救了,自己也得揪出真兇以慰他在天之靈之后才能再追隨他一起去啊,怎么凈犯傻呢……
想到這,她不禁后悔方才的口不擇言,豈不是正順了真兇的意!
余魚見她人不迷糊了,拿腳尖勾過個凳子,扶了她一把讓她坐下,“壞人逃不脫,夫人不必憂心,先休息片刻,靜待結(jié)果就是了。”
握著自己胳膊的手指纖細卻有力量,陸夫人坐定,心也跟著沉靜下來,對她感激一笑。
日頭西沉,后廚已備好了晚餐,卻無一人離去——眾人都在等待一個結(jié)果。
過了一刻鐘,祝凝香幾人終于出來了,臉色晦氣得比黃昏還暗——不用老大夫說,大家也都看出來他們基本是都中招了。
果然,南山派徐掌門黑著臉道,“我等也中了毒!正如那位姑娘所猜,因劑量較小,暫時沒有發(fā)作的跡象,以后……還未可知?!?p> “老大夫真是隱世高人啊!”
“這……”
“天哪!難道下毒的果然另有其人么……真是方掌門?”
眾人一聽這結(jié)果頓時炸開了鍋。
余魚沖老大夫贊許一笑,老大夫汗顏地瞥了一眼憐憐——好久沒人找自己出診了,這姑娘今天找自己來看毒,他原本還挺高興的,以為是上回給貓開的藥有效果,拉來了回頭客。
可來了卻傻眼了,因為這毒依著他的水平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啥,要不是方才里屋有高人背后指點,他就掛在那兒下不來臺了,那人雖蒙著臉,但聽聲音頗為年輕,真是后浪推前浪,比自己強了太多!
老大夫搖頭苦笑,后生可畏,自己是不是該收拾收拾回家養(yǎng)老了?
余魚趁眾人議論紛紛,扯扯他的袖子,小聲道:“方才屋里那人是江湖上的醫(yī)仙呢!您估計沒有聽說過,都九十多歲了!”
老大夫一聽,稍微振奮了一些,“當真?”
“比真金還真!這毒請了多少人了都完全看不出來,您這一點就通,也是厲害!”余魚豎起大拇指。
老大夫擺擺手,“哪里哪里……”
心里卻熨帖了,摸著胡子想,定是高人不方便露面,才借自己之口將事情公之于眾,若自己醫(yī)術(shù)不濟,這毒也驗不出,定論不了不是?罷了,還能再干幾年!
這廂眾人似乎都將矛頭對準了方圓,方圓聽了冷笑一聲,高聲道:“諸位!諸位休要被人牽了鼻子走!即便此事不是江如煙做的,也不能斷定是老夫做的,為何就沒有人懷疑雪月天宮那妖女?她先前可是特地來了山莊一趟,不知為何又匆匆離去!莫不是過來看看陸盟主死了沒有?”
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余魚一聽急了,本來雪月天宮的名聲就不好,他這樣一說,萬一眾人順著他的思路瞎想,忙大聲喊道,“凡事要講道理,雪月天宮有什么動機,一不缺錢,二不屑地位!”
眾人一聽表示贊同,雪月天宮可有錢了,又不在乎名聲,別人愛咋罵咋罵。況且以前李夢云都有過機會競爭盟主,她都放棄了沒爭,而現(xiàn)任宮主余茵茵兇是兇,卻不屑于詭計——這潑辣妖女向來都是明搶豪奪的。
雖然他們是看不上邪門歪道,但也不好胡亂誣賴別人,況且陸盟主中毒之時余茵茵也并未出宮。
方圓抖了抖胡子,開始胡亂栽贓,“興許是羅剎谷也未可知……”
余魚見他這是開始往“正邪對立”的方面引導(dǎo)了,小臉一板,冷冷道,“方掌門怕不是糊涂了,你說這話未免也太高看單谷主了。”
這話也沒說錯,單一添連她都打不過,而可能下毒的人只有兩種,一是與陸盟主不相上下能近他身而不被發(fā)覺的,二就是他不設(shè)防全身心信任的。
方圓動了動嘴唇,還想說話,汪小溪在一旁道,“既然大家有所懷疑,不如就在方掌門身上搜一搜,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藏著毒藥?!?p> 眾人一聽,都搖頭,誰也不傻,下完毒還在身上留證據(jù)???就算有剩估計也早就銷毀了。
汪小溪卻笑道,“我方才聽老大夫說,這毒藥稀罕得很,世間少見,方掌門好不容易得了一份,不得留著關(guān)鍵時刻繼續(xù)害人么。”
方圓聽他這話說得難聽,恨不得一掌斃了他,抽動了下臉皮,揮了揮袖子,“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盡管搜來!”
徐掌門知道自己中毒后心情不佳,又聽說是稀世毒藥,也不知能不能解開,更是糟心……這時候他心里其實已經(jīng)懷疑上方圓了,嘴上卻說得好聽:“我托個大,來替方掌門證明清白。”
方圓看著他,目光冰冷。
徐掌門瑟縮了一下,暗悔自己心急了,萬一不是方掌門,自己豈不是把他給得罪得死死的了?
一根直腸子的張道長也站了出來,“我來監(jiān)督?!?p> 汪小溪笑嘻嘻道,“不如再加上我,老中青三代都有了?!?p> 見方圓目光定定看著自己,汪小溪又沒正經(jīng)地笑道,“怎么,方掌門不是說心里沒鬼么?這時候拿眼神嚇唬我干嘛?怕我搜出東西來?”
他接連反問,方圓心中冷笑,罷了,只是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而已,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便張開雙手,示意他一并過來。
張道長和徐掌門在方圓身上拍摸起來,汪小溪站在一邊看。
方圓身板挺得直,心道方才若汪小溪不插這一句廢話,他還真沒想好怎么給自己辯解,這臭小子自以為是,還不知道自己愚蠢的行為反而是幫了他——他身上根本沒有什么毒藥。
汪小溪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手癢,不時也上去跟著拍兩把,嘻嘻哈哈的沒個尊重,跟故意拿他玩鬧似的,方圓便沒好臉色地瞪他。
末了,徐掌門和張道長對視一眼,有些疑惑——還真沒有!
方圓哼笑一聲,正待說話,余魚指著他的腰帶處道,“那里沒搜吧?”
張道長疑惑,“還能掖腰帶上?”
汪小溪沖余魚一眨眼,笑道:“既然都搜了就要搜徹底,依我看方掌門應(yīng)當把鞋襪也脫下來?!?p> 方圓忍無可忍,怒道,“休要得寸進尺!”
“開個玩笑而已,我看方掌門太緊張嚴肅了,說個笑話兒活躍下氣氛?!?p> 這時張道長突然大叫一聲,“找到了!”
余魚立即看了汪小溪一眼,后者狡黠地沖她咧嘴一笑,余魚松了口氣。
方圓不可置信地看著張道長手上的袋子,瞪圓了眼睛:“不可能!怎么可能!那毒我早……定是本來就拿在你手上,故意陷害我的!”
方圓情急之下差點兒說走了嘴,胡亂咬了張道長一口,張道長可不樂意了,抖著那袋子給他看:“證據(jù)確鑿,你還想往我身上潑臟水!解藥在哪里?快把解藥一并交出來!”
說著去拉扯方圓,徐掌門想幫忙又不敢,在旁邊跳腳喊道,“大家一齊上,先制住他,別讓他像白敢先似的跑了!”
方圓一甩袖子用內(nèi)力震開眾人,“你們這是污蔑,不是老夫做的!”
半晌未曾作聲的陸離這時才開口道,“方掌門,此計劃只有我們幾人得知,不是夫人,不是你,難道是我?我會毒害自己的親生父親?”
方圓見一向?qū)ψ约哼@個“岳丈”言聽計從的陸離突然這樣說,愣了一愣,猶自嘴硬道:“那毒藥需要稀釋才能起效,江如煙不會操作,我全權(quán)交由我的大弟子青云去做,許是他分錯了劑量!”
青云向來敦厚老實,將他的話奉若真理,這時候正好替他頂個罪,且“錯手”也不至于死罪,他應(yīng)該不會過多反抗吧?
方圓一回頭看見混在人群中的青云,如看到救命稻草,“青云,你過來說!”
青云面色沉靜地走出人群,擦身而過時,方圓用極低的聲音飛快對他道,“你先認下,回頭為師救你出去!”
青云無聲地笑了笑,在場中站定:“此事的確由我來說更為妥當,因為你這個人面獸心的老家伙如今不僅要害陸盟主,想叫我替你頂罪,多年前更是殘忍地殺害了我的師父方丞,接下來還要殺方憐憐以及——我!”
方圓慌了神,“你在胡說些什么!”
卻心知肚明他說的句句屬實,一時心跳如雷。
青云淡淡看了他一眼,“自家門派的事,我本不想公開來說,但方圓實在罪行累累,若不公之于眾,對不起師父對我的恩情——方憐憐她,其實并不是方圓的女兒,而是我?guī)煾阜截┑呐畠?!?p> “嚯!”
眾人聞言皆是大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云朗聲將方圓是如何覬覦天雷掌和掌門之位,到如何殺害對他毫無戒心的方丞一事原原本本地說了。
有些細節(jié)憐憐甚至未曾知曉,聽著聽著眼底忍不住蒙上一層霧氣,余魚握緊她的手,感嘆青云還是那么會講故事。
“方圓痛恨天一門的掌門遴選制度,師父又何嘗不是,他一直在思索,如何才能既不違背祖訓(xùn),又能讓有才能的人發(fā)揮才能,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就對師父動了手!”
青云盯著方圓,滿眼都是恨意,“我?guī)煾改菢拥娜瞬欧Q得上是真正的江湖俠士,這樣好的人,卻被身邊最信任的人給害死了,而你,空有名頭,內(nèi)里不過是個心狠手辣追名逐利的小人罷了!我今天就要親自為師父報仇,雖然遲了這許多年,但終究還是等到了這一天!”
青云說著,情緒過于激動,竟徑直沖向方圓,臨到身前猛地推出一掌,方圓沒料到他會突然動手,急忙抬手與他對掌,卻聽有人失聲喚道,“天雷掌!青云使得竟然是天雷掌!”
“是了!老道曾見方丞掌門使過,確實是天雷掌!”張道長忙佐證。
天雷掌是天一門掌門的象征,青云會,方圓卻不會,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這無疑令青云說的話可信度又深了一層!
方圓眼中瞬間閃過詫異,后悔,貪婪——當初他怎么就信了這憨傻小子的鬼話?
青云掌上加注內(nèi)力前推,方圓回過神來與他對抗——青云畢竟年輕,被內(nèi)力雄厚的方圓用推山掌推出幾米遠才狼狽站定。
方圓得到時機說話,“青云,你口口聲聲說我指使你殺害同門,篡奪掌門之位,意圖陷害斬月樓……諸位不想一想,哪里會有這樣的傻瓜,師父教他去殺同門,他都不問一問緣由么?可見他都是信口胡說八道!”
青云臉上難得露出的陰狠表情令方圓不禁退后一步,“那是因為他們都該死!他們親眼目睹甚至幫襯了你的惡行,竟然沒有一人敢于揭發(fā),在知道了你還要殺憐憐之后仍然無一人提醒,如此沒有心肝的敗類,不配叫做同門,他們死有余辜!”
方圓不死心地狡辯道,“如若真如你所說,這些所謂的‘證人’都死光了,還不是任由你胡編亂造污蔑老夫!”
青云一聽他這話,突然冷靜了下來,露出一個略顯猙獰的笑容,“……還好,沒有都死光,不然我如何能得知這些真相?!?p> 見他笑得詭異,方圓喘著粗氣,心下巨震,不可能,不可能,難道……
眼看著人群中緩緩走出一個披著兜帽的女人,方圓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那女人的身材說不上曼妙,但勻稱有致,漏在外邊的雙手也很白皙,不過當她摘下兜帽,眾人皆失望——之前還以為是個美少婦,眼下卻是個干巴巴的老嫗!
有人眼尖,“這婦人看著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好像……”
“好像是方夫人!”
“對,是方夫人!她多年之前就不出來行走江湖了,我記得她不是個美人嘛,怎么忽然老成這樣……”
方夫人對目瞪口呆的方圓微微一笑,“別那么驚訝,青云再不接我過來,下一個死的就是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