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插曲,使得原本上京的行程就這么耽擱了下來。
本來梁文道提議,不如留下幾個人來照顧白玉樓,看護他養(yǎng)傷,剩下的人則繼續(xù)維持原來的計劃進京——畢竟他們要趕在平王再出幺蛾子之前做好一切準備。
余魚卻搖頭道,“我看不必急了。聽滿大海話中的意思,要想打開玲瓏寶藏,好像非趙家人的血去觸發(fā)機關(guān)不可,眼下沒有我,他們也拿不到東西?!?p> 如果他們?nèi)ゾ┏堑脑?,既拿不到銀子的補給,也沒有兵器傍身,同時還失去了一直信任的竇家的支持,平王暫時恐怕是翻不出什么風浪了。
而按照原定計劃,眾人想要當場揭露平王當年陷害汪家的滔天罪行,還原那卷宗上的印記,還需要等白玉樓的手下尋回來復(fù)原的東西才行。
眼下白玉樓已經(jīng)重傷昏迷,這事兒不知誰還能聯(lián)絡(luò)上,也就暫時擱置,斷了消息。
雖說他們有恩雅倒戈作人證來證明當年平王確實是與西隴勾結(jié)過,但她畢竟是個外邦人,還是西隴的皇室中人,朝中大臣多數(shù)本就厭惡西隴,她若站出來說的話,別人能輕易信服么?
誰知道是不是又是西隴搞的什么挑撥離間的詭計!
況且根據(jù)平王處事的一貫作風,他這次上京八成就是想污蔑竇家和西隴勾結(jié),再次故技重施,替自己找個替死鬼的。
若歷史再次重演,則機不可失,正好當面揭穿他的真面目,新賬舊賬一起算,一舉徹底打垮他!
這推算起來似乎是個很好、很順利的計劃,但現(xiàn)在因為意外,不得已只能擱置,況且終究也只是個猜測罷了,平王此人狡猾得很,萬一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是沒有可能。
眾人正在這邊你一言我一語分析做著計較,這時,突然有人從門外沖了進來,房門被推得“咣當”一聲,打斷了議論。
只見暗香正站在門口,失魂落魄,渾身濕透,淋得跟個水鬼似的,蟄了眼睛也顧不得擦一把,喘著粗氣大聲道,“平王他根本就沒打算上京,他去南薊了!”
“什么?”
梁文道驚訝得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去南薊?”
暗香咽了口口水,急道,“是的!因為他現(xiàn)在上京也撈不到任何好處了,反而還容易被他兄長抓住把柄困在京中,便臨時改道去了南薊!”
她說話太急,方才門也沒關(guān),這時一陣冷風灌進來,就不禁打了個哆嗦,強忍著繼續(xù)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客棧老板曾說過,他們這村鎮(zhèn)雖小,卻是四通八達的核心地位……平王他是故意走這里混淆視聽做給我們看的,其實早就半路偷偷轉(zhuǎn)道去南薊了!”
暗香說得言之鑿鑿,有理有據(jù),眾人遲疑,竇文杰有些不解地提出疑問,“可是……他此時去南薊做什么?”
這可是和他的計劃八竿子打不著。怎么,他之前想和西隴通敵叛國不成,頭腦一熱又想去拉攏南薊了?
不過這件事他曾經(jīng)也聽說過一些小道消息——南薊當年平王跟西隴勾結(jié)時都去過一次了,可人家南薊人向來愛好和平,聽說了他的來意后根本就沒搭理他,還給了他個下馬威,當時就是那個南薊王在位,現(xiàn)在又沒換人,沒理由再去碰壁的。
暗香卻道,“說是南薊有碧落玉,他是去取玉的!”
???這……眾人聞聽此言,皆沉默了一瞬。
看來平王的消息果然很靈通??!
根據(jù)毒王所提供的消息,碧落玉目前確實是在南薊得國土沒錯,而趙沅夫婦也正是為此才快馬加鞭趕往南薊。
但話說回來,夫婦二人去了也有些時日了,早就該到了,卻沒有什么消息傳回來,也不知道是去了沒找到,還是因為有其他事情絆住了,一直杳無音信。
再加上現(xiàn)在大家的注意力基本全在玲瓏上,竟沒再往碧落的上面想了。
在這個關(guān)鍵的節(jié)骨眼兒上,平王不想辦法解決他自己這些爛攤子,卻放下眼下這一堆麻煩,轉(zhuǎn)而如此關(guān)注起碧落來了,卻是什么道理?
暗香見眾人不太相信的樣子,急忙解釋道,“平王已經(jīng)知道了玲瓏的全部秘密和大概的位置,通過暗影告密,也知道了公子背叛他的事,若他現(xiàn)在貿(mào)然去京城取寶藏,說不定有危險會落入別人的圈套……反正太后大壽也已經(jīng)昭告天下取消了,冒這個險不值當,莫不如先改道去南薊取碧落,避開竇文杰和恩雅,相信就憑他們的幾句話,也不足以服眾的。”
況且竇文杰和恩雅身上本來就還有兵器的事兒牽連著,雖然是后期想明白了站了隊,但前期的事畢竟也都參與了,他們倆能把自己完好無損地摘出去都費勁兒,平王也賭他們未必敢講出全部過程,完全實話實說。
所以梁文道他們想得很美好,對于平王來說卻根本不足為懼,只要他一口咬定沒有那些事,本身就是“罪人”的人,又怎么能證明他有罪?
這些其實余魚他們也早就想到了,要想搞垮平王,是不能指望竇文杰和恩雅的,袁老板那些證人更是指望不上,她們只能證明平王和竇文杰不合背后算計他,導(dǎo)致后來二人鬧掰了,再往前推就又把竇家裝進去了,這可不是皇上和竇家想要的結(jié)果。
靜靜聽完暗香的話,余魚突然抬眼看著她,問道,“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這么清楚的?”
包括平王接下來的行蹤,肯定是秘密中的秘密,若說白玉樓還醒著,還沒有被暗影告密,平王或許會將計劃告訴他,但無論如何也絕不會告訴暗香。
若在以往,暗香早就與她針鋒相對了,但此時,她滿面羞愧地垂下眼簾,“我……我做錯了事,總要彌補一下的,所以我方才特地跟蹤了滿大海和暗影一陣子,是聽他們兩個交談?wù)f的。”
這話一出,汪小溪第一個不信,“就憑你這功夫,還能跟蹤得了滿大海?”
開玩笑,就是余茵茵跟蹤滿大海都不敢說完全不被發(fā)現(xiàn),何況暗香?
聞言,暗香抿唇,怔然,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小木分析道,“怕不是故意說給你聽,然后回來誤導(dǎo)大家的。”
暗香便又怔了一下,一想的確是有這種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自己最近稀里糊涂的,跟失了魂似的,怎么腦子也變傻了,忘了自己功夫是什么水平了,連這種顯而易見的套路都信了?
別說滿大海,她就是跟蹤暗影也難保不被發(fā)現(xiàn)!
“不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說不定他們還真的去了南薊呢?!?p> 余魚沉吟了一陣,笑道,“故意說給你聽的也沒錯,說不定我們跟上去反而正合他意,要不然萬一碧落也有機關(guān),他找到了還得回頭再來抓我,怪麻煩的?!?p> 眾人一聽都明白她的意思——平王至今還不知道趙沅夫婦仍隱姓埋名活著的事,自然將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趙家唯一的血脈余魚身上了。
不過同時大伙兒也很納悶兒,難道這碧落玉和玲瓏玉一樣,都得需要趙家人的血才能打開么?這么想著,便不約而同地望向余魚,期待她能給出一個解釋。
余魚卻搖頭苦笑道,“說真的,碧落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連我爹娘都不知道,他們?nèi)ツ纤E這么久了也沒消息回來,估計是還沒找到碧落的具體位置。反正我聽說,碧落所在的地方很奇怪,什么可至又不可至的,世間哪里會有那樣自相矛盾的地方……至于長生不老之類的傳言,就更懸乎了?!?p> 憐憐卻撇撇嘴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依我看,平王是想先去找碧落,等長生了再說,反正到時候人都不死了,還不是有的是時間跟你耗?聽說皇上還沒有兒子……到時候都不用他苦思冥想那些陰謀詭計親自動手了,直接將他大哥耗死了繼位不就完了么!”
她這一番天馬行空的話,本來是話趕話地說來諷刺諷刺平王的,但仔細一琢磨,好像還真有那么點兒意思,自古以來,帝王之家,可不向來很重視很追求這些長生之類的虛幻的東西么!
只是,一個傳說中虛無縹緲的東西罷了,誰都沒有見過,說不定只是以訛傳訛,平王竟也如此篤信,耗盡心力去尋找。
眾人一時不知道他是精明還是糊涂了,他真的相信,找到碧落玉就能長生不老活個千八百年不成?
何利利思忖了一下道,“咱們光在這兒揣測是沒用的,不如我再出去打聽打聽,他們一行那么些個人,穿著氣質(zhì)又與普通百姓不同,若經(jīng)過哪里,別人都會有印象的,要是他們真去南薊了,咱也跟著去不就是了。”
這話說得沒錯,袁老板攤手苦笑道,“咱們倒好像成了平王的保鏢,天天凈圍著他團團轉(zhuǎn)了?!?p> 梁文道思索了一陣,決策道,“依我看,平王詭計多端,不知道又要耍什么把戲,妥善起見,不如我們分頭行動,我和竇大人、恩雅、袁老板一行證人先上京將事情原委稟報給皇上,其他人改道去追蹤平王,看他此舉到底是要如何?!?p> 眾人點頭贊同,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這么辦了。俗話說,兵不厭詐,萬一平王是假裝去南薊實際偷偷回了京,玩一個調(diào)虎離山之計也是極有可能的。
兵分兩路的話,兩頭都有防備。況且,除了平王,竇家的事也是皇上十分關(guān)心關(guān)注的問題,早些上京表明態(tài)度決心才是正經(jīng)。
只是……白玉樓現(xiàn)在昏迷不醒,不能顛簸,恐怕還要耽擱上幾日,總不能丟下他一個人不管。
暗香知道他們愁的是什么,鼓起勇氣小聲提議道,“你們想去盡管去,我可以留下來照顧公子?!?p> 憐憐一聽這話,頓時冷哼一聲,不客氣地反問道,“你?你還敢說這話,呵呵,別我們前腳兒剛走,你回頭一刀將白玉樓扎死了。”
暗香被人誤解至此,急了,忙辯解道,“我怎么會做那樣的事!我、就算我自己死了,也不想公子出事的……”
但她也知道自己做錯在先,因而底氣不足,越說聲音越低。再扭頭看一眼白玉樓蒼白消瘦的面龐,沒有一絲血色,一時間心如刀割——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p> 憐憐素來是個直性子,有什么說什么,且最恨背信棄義之人,看暗香現(xiàn)在這樣子,反而覺得她是在惺惺作態(tài),便更覺得惡心,亦懶得理她,連諷刺的話都不想多說一句了。
余魚心中早有打算,轉(zhuǎn)頭對汪小溪道,“你們先出發(fā)。我在客棧留下幾日照顧白玉樓,等他好了能行路了,我們再加快些趕上去。”
憐憐義氣地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我也留下來陪你!照顧病人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從早到晚的一時不能松懈,一個人會累垮的!”
汪小溪張了張嘴,剛要說話,林小木又站出來道,“我也留下,我是大夫,我給他開點兒藥方補補身體,說不定好得更快!”
汪小溪嘎巴嘎巴嘴,無奈地叉腰嘆氣,臉作苦瓜狀:“……師兄,我說你什么時候成大夫了?再說,你們都講義氣,合著就我一人兒沒良心跑去南薊???”
眾人一時難辦。
何利利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袁老板,心中雖然不舍,但琢磨著有這么多人跟著她,等進京了應(yīng)該也安全了,便勉為其難地開口道,“……你要實在覺得路上無聊,要不,俺陪你去?”
汪小溪:“……”
不用開口,那扭曲的表情已經(jīng)替他回答了何利利,他哪里是這個意思!
最后還是余魚正色道,“汪小溪,你以為這是要去南薊郊游呢?別忘了你從陰山出來,奔波了這么久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究竟是為了什么!”
汪小溪聞言,立馬收斂起了玩笑的神色,“當然沒忘。開個玩笑緩和下氣氛而已,別這么嚴肅么……無聊我倒是不怕的,就算這條路上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是原本就要走的?!?p> 余魚嚴肅地看了他好一陣子,“那就好?!?p> 又回頭對憐憐道,“你們都走,不用擔心我。平王此人行事向來變化莫測,不好琢磨,就怕有突發(fā)事情一人應(yīng)付不來……照顧人的事兒沒什么難的,這里有我和暗香就夠了,你們仔細點兒,別以為現(xiàn)在形勢向著我們,似乎勝券在握,粗心大意的把人跟丟了就成?!?p> 暗香聽她這么一說,面上先是露出一抹驚訝,隨即羞愧、自責、后悔、感激……各種各樣的情緒紛紛從她眼中閃過,叫人看了恍惚間還覺得怪可憐的。
憐憐立馬皺眉,對余魚耳語道,“你瘋啦,這個壞女人也留下?多危險吶!你一邊要照顧人,一邊還要防著她,豈不是沒個安生了!”
余魚小聲安撫道,“沒事兒,我還打不過她?”
“那倒不是這個意思。”
憐憐撇嘴道,“就是看著她礙眼,心里發(fā)堵么!”
“放心吧,她就算想害我,也不斷會害白玉樓的。”
憐憐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也相信她的話,只是心里猶自不解氣,想起暗香在白玉樓對余魚還沒什么表示的時候就曾想過買通林小木來害她,實在嫉妒心忒強,卻不知悔改,如今又因為嫉妒險些犯了大錯,還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受害者樣子,便狠狠瞪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暗香,鄙夷道,“嘁,什么人吶!”
兩人這番對話,暗香也聽進了幾耳朵,這回卻出奇地安靜,不像之前那般火爆脾氣針鋒相對了,只一味地不吭聲死忍,她現(xiàn)在心里只想著贖罪,等公子醒了好處置她,她絕無怨言,要不這輩子她心難安。
這廂商量完了,眾人各自回去休息。
眼下暗影跟著滿大海一起走了,擺明了是“投誠”了平王,因此白玉樓的房里,除了昏迷不醒的白玉樓,便只剩下暗香和余魚了。
等到四下無人,暗香才聲如蚊蚋地道了一句,“……多謝。”
“謝什么?”
“謝謝你沒有趕我走,還肯讓我陪著照顧公子?!?p> 余魚聽了這個緣由,笑道,“說到底你是白玉樓的暗衛(wèi),跟了他多年,要走要留也是他說了算,我憑什么趕你走?你想多了。”
暗香怔了怔,卻突然間更加明白了為什么公子會選擇余魚而不是她。
愛一個人并不是控制,她一開始就錯了,于是痛苦地搖頭道,“我做了背叛公子的事,害的他險些喪命,雖然不是有心的,可……再說,我的命本來就是公子給的,你們就是一氣之下一劍殺了我也是應(yīng)當?shù)摹!?p> 聽了她這話,余魚亦搖搖頭,不贊同,“每個人的命都是自己的?!?p> 她從來不覺得命會是別人的,就算別人對你有救命之恩,你盡力回報就好了,若恩人有難,你愿意以命相還也是仁義的,可動不動就說“我的命是他的”、“他叫我死我立馬就去死”,這種言論她是不贊同的,那就失去別人救你的意義和初衷了。
“別人救你,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活,可不是為了要你再次去死的,否則當初又何必救你。”
暗香乍聽這句話時愣了一下,隨后沉默了好長一陣子,余魚已經(jīng)起身將白玉樓的藥換過一遍了,方才聽她在背后說了一句,“你說得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