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一猴，沿著一條羊腸小道，一步步朝前走去，不多時，便走出了那個小村子。遠處，再不是什么大森林，而是一片曠野，曠野之上，除了荒草野地，還有些良田，遠遠看去，竟有不少農人，正在田間勞作。
身邊景致已不復之前，但這師徒二人的爭辯，卻未曾停止。
“可是，師父，”懷空又想到什么，便又爭辯道，“人都喜歡吃好吃的，不喜歡吃難吃的。如同趨利避害，換言之，趨喜避悲，乃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對呢？”
行真和尚笑道：“好一個‘趨’，好一個‘避’，可是你是否知道，這一喜一悲，又從何而來，又為什么要‘趨避’？”
懷空摸了摸頭，道：“自然，自然是從外物而來，所以才需要‘趨避’?！?p> “說得好，說得好！哈哈哈……”行真和尚聽了，竟然極為高興，不禁撫掌大笑起來，道：“懷空，看來，你并不像看起來的那么愚笨嘛？”
“……”師父總是這樣“夸”人，懷空也已經習慣了。
“易變者寂滅，不變者恒久。”行真和尚道，“譬如這荒野里的野草，東風吹則向西倒，西風吹則向東倒，人踩一腳則彎折，無人管則挺立，中心空泛，隨外物流轉，這不就像你口中所謂的趨利避害嗎？可無論如何趨避，總有躲不過去的災殃，冬天一到，具皆寂滅，往日繁華，皆成塵土。阿彌陀佛！
“而那山間頑石，厚重有力，不避風雨，任憑東西南北風，卻巋然不動，看遍日月輪轉，春秋代序。與天地同生，與宇宙同在，懷空，它又有多少壽數，你可知道?！?p> 懷空智慮淺薄，被行真和尚這么一繞，竟然出不來了，便道：“師父，您要說什么就直說吧，不要繞彎子了好不好？”
行真和尚笑道：“為師要說的，其實只有八個字。”
“哪八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毙姓婧蜕械?。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懷空重復了一遍，可似乎還是不太明白。
行真和尚道：“外物變化，不由人心，或喜或悲，全在天意。懷空，你要記住，一切能讓你大喜的東西，也一定能讓你大悲。生則喜，死則悲；聚則喜，散則悲；得則喜，失則悲；吃善食則喜，吃惡食則悲。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懷空啊，你可知道，這人世間最大的幸福，不在于‘悲喜’二字，而全在于一個‘靜’字，心靜如水，方入無上大歡喜境?！?p> “可是，如何才會達到‘心靜如水’的境界？”
行真和尚淡淡笑道：“遇事不可強求，一切隨緣?！?p> 懷空道：“可是師父也會因為事遂人愿而高興不已，適才您不是就高興得不得了嗎？”
行真和尚嘆道：“所以，為師也還要修行啊?！?p> 此間佛理太深，懷空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便道：“師父，你剛才說的不太對！”
“哪里不對？”
“你剛才說，野草一遇到冬天便都寂滅了，可是到春天不就又長出來了嗎？”懷空自以為找到了破綻，笑著問道。
“你說的沒錯，可到了冬天，還是會寂滅。”
“可到了春天還是會長出來的。”
“可是到了冬天，還是會寂滅。”
“師父，我們這樣講下去，永遠沒完的。”懷空道。
行真和尚笑道：“是的，所以這個問題，留給你慢慢思考吧，不要什么事都讓為師告訴你，你要自己慢慢去悟才好?！?p> 懷空聽了，便只好不再多說什么，更懶得去思考什么問題。對他來講，幫助師父到靈山圣境，自己也就“功德圓滿”了，而那時，自己也學會了不少功夫，就又可以過風一樣的日子了。
“吱吱吱……”小猴子看起來十分無聊，在懷空的背囊上上上下下，而此時更加放肆，竟然爬到懷空的肩膀上去了。
懷空反手把小猴子抱下來，抱在懷里，笑道：“懷……懷運小猴，還是你自在，沒有人問你一些難纏的問題?！?p> 小猴子似乎不喜歡被人抱著，便左右掙扎一番后，又爬到懷空的肩膀上了。
小路彎彎向前延伸，又走了三四里路之后，便分叉了。
一條往南延伸，與一條大路匯合，遠遠看去，遠處似乎有一處城鎮(zhèn)坐落在那里，不過因為太遠，也看不清楚。
而另一條小路，則繼續(xù)往前，漸漸通到深山里，小徑剖山，不知通往那處神仙洞府。
“師父，我們走哪一邊？”懷空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
行真和尚道：“眼前這座大山看起來巍峨挺拔，不知道有沒有路。我們走了好久的山路了，這一次，咱們進城吧，從這座大山的南邊走，或許能繞過去?！?p> 懷空笑道：“好的，我就喜歡去城里。山路崎嶇難走，連個人影都望不見，還是城里熱鬧些，咱們還有些銀兩，也可以住在客棧里，好好洗漱一番?！?p> 說著，二人便往南走。這一走，竟然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走到大城附近。
大城附近的路上，就已經有些人了。販夫走卒，騎馬駕車，男男女女，熙熙攘攘。路邊還有賣東西的小攤，有女子的首飾，有文房四寶，有風箏，有胭脂，紅紅綠綠，頗為好看。
懷空見了，心情大好，左看看右看看，好不興奮。
他雖然看向別處，可四周的人也都好奇地看向他，倒不是因為懷空長相奇特，而是因為他肩膀上的那只小猴子！
“吱吱吱……”小猴子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心情大為惱怒，握緊猴拳，鼓起腮幫，齜牙咧嘴，朝著人群怒目而視！
“吱吱吱……”不僅如此，小猴還急得在懷空身上上下攀爬，仿佛有十分的怒氣，但卻不敢下去與人爭斗，只好悶在心里，急得發(fā)不出來。
可它越發(fā)這樣，周圍的人越高興，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指指點點，嘖嘖稱奇。有的年輕人膽子大，還故意靠近，挑逗幾下，小猴子見了，伸手就要去抓，張嘴就要去咬?？墒悄切┤藙幼髅艚?，每一次都讓小猴子撲了空。
“哈哈哈……”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吱吱吱……”小猴子又急又氣，騎在懷空脖頸上，雙手抓住懷空的耳朵，使勁撕扯！
“哎呀，疼疼疼！快松手！”
“哈哈哈……”
懷空見眾人都挑逗小猴子，那小猴子一生氣就抓自己，便連忙緊走幾步，跟著師父，向城內跑去，遠離了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