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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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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衣笠守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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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6-27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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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帆船覆左三思登州落水

寇明 平衣笠守 3640 2020-06-27 07:49:47

  浪,滔天的浪。

  船被狠狠拋起又墜下,瘦小的單桅船像是馬上要被下一波浪頭撕碎。左三思死死抱著船尾的桅桿,喘著粗氣。他環(huán)視四周,卻見不到人,能見到的只有陰霾的天空與慘白的巨浪。

  “周老大!”左三思沖著船頭大喊。

  無人應(yīng)答,雷聲和著巨浪翻涌的聲音幾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我他媽穿越過來可不是要死在這的??!”左三思脫掉濕透的外衣,趴在地上,十指摳緊船板向船頭爬去。

  船中間那啟航時人擠人的船艙此刻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他們蜷縮在被風(fēng)浪打得破爛的墻角,口中念叨著佛號道號。左三思搖了搖頭,四肢并用爬過船艙。船艙外,那船老大居然還如出發(fā)時一般站立在船頭,黑塔一樣,仿佛不曾移動過。

  “周老大。”左三思撐著船舷拼盡全力爬起來,拍了拍船老大的后背。

  “是左兄弟啊?!北环Q為周老大的男人回過頭來,對左三思擠出一個笑容?!斑€以為你早就掉下去了?!?p>  “就沒別的辦法了嗎?”左三思氣急敗壞。

  “左兄弟真是好運氣,遼東十年不遇的大風(fēng)浪,你第一次出海就能遇上。我們恐怕都要死在這船上?!敝芾洗笥滞睾C妫穆曇艉翢o波瀾。

  左三思頹然坐到船板上,滿腦子都是我不想死在這,卻又說不出話。他不懂風(fēng)浪與操船,周老大的話如同給他下了死刑宣判書。

  “不過啊?!敝芾洗蠖紫聛?,饒有興致地看著左三思的臉。“還有一個辦法,看左兄弟你有沒有這個膽識了?!?p>  “講!”左三思如蒙大赦。

  “跳下去?!敝芾洗竺鏌o表情。

  “什么?”左三思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們的船現(xiàn)在正向西北漂,過不了幾時就要到渤海正中,那時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就真得去喂海底的大魚了。但好在剛剛打雷的時候,我隱約看見南方有一塊陸地??晌曳植磺迥鞘顷懙剡€是礁石?,F(xiàn)在跳船游過去,如果那是陸地,我們就還有救。”周老大說著,開始脫去自己的上衣。

  “那是礁石豈不是要死在那里,你這是拿命在賭!”左三思嘴上吼著,心中卻也驚駭。這種風(fēng)浪和能見度下還分得清方向,這人真不是等閑之輩。

  “所以才問你有沒有膽!”周老大聲如驚雷,不等回話便一個猛子扎入了海中。

  左三思心一橫,爬上船舷,卻又想起什么一樣扭頭看向船艙的方向。

  “周老大說了,跳下去才有活路,有沒有要跳的!”左三思朝周遭聲嘶力竭地喊。

  無人應(yīng)答,三兩個人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把頭縮回去念經(jīng)。

  左三思嘆了口氣,縱身一躍。

  海面上,怒濤與閃電咆哮如龍。小小的帆船在浪頭上打了個轉(zhuǎn),下一刻已成了齏粉。

  ——————————————

  朝南游。

  一個浪頭打來便又向西北漂了些許,但還是要向南游。

  向西北漂了五尺的話就向東南再游一丈。

  要向南。

  左三思不知自己游了多久,他只覺得身體越來越重,生命和活力正從他的四肢百骸流出。漸漸地,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察覺到自己可能要死了,但他不甘心。他好不容易從21世紀(jì)的遼東穿越來了這個時代,卻發(fā)現(xiàn)此時的遼東早已成了建虜?shù)奶煜隆K宦范愣悴夭貢兎钩?,喝雪水吃草根,費盡心力終于坐上了開往京師的船,這一切的辛苦不是為了體驗在崇禎年間掉到渤海里淹死的感覺的。

  我是來阻止那場本已注定的悲劇的,我不能死在這。

  左三思這么想著,可手卻漸漸使不上力氣。他舉目四望,卻根本看不到什么南邊的陸地。四面八方都是驚濤,他渺小得像是一只螞蟻。

  恐懼和海水的寒氣一起沁進左三思的肌膚,涌入他的大腦。左三思的意識變得有些模糊,他停止了游動。

  又一個大浪打來,大量的海水猛地灌進他的肺里。左三思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崇禎九年二月七日,山東登州府寧海州,養(yǎng)馬島。

  二月的山東還沒能從寒冬中抽身。這幾年山東的冬天越來越冷,開春也越來越晚。尤其是二月中旬陰雨連天的那幾天,冷雨混著朔風(fēng)吹在人臉上,居然給人一種這即將開春的二月比臘月隆冬更冷的錯覺。

  不過養(yǎng)馬島今天的運勢卻好像不錯,這是座孤懸于海中,與寧海州隔著十余里的小島。雖然前一日天空中還是風(fēng)雨交作電閃雷鳴,海上的怒濤像是要把這個不大的島生吞了,但今日天亮?xí)r已經(jīng)是個大晴天,天空干凈得仿佛昨日的風(fēng)雨是場幻覺。

  孫妙卿哼著前幾天從戲班子那里學(xué)來的江南采菱歌,將洗凈的衣物一件件掛在院子里的晾衣繩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泛起玉一般的光暈。

  孫妙卿是養(yǎng)馬島上出了名的美人。這養(yǎng)馬島雖是個面積不過十余頃的小島,但自從萬歷年間遷民開墾以來島上竟也繁衍了七百多的人口。這七百多人中可能會有人不認識真武大帝,不知道如來佛祖,但沒有一個人不曾聽過島東孫家孫妙卿的芳名。

  她生來膚白,她的兄長又從不讓她務(wù)農(nóng),這使得她與島上尋常農(nóng)家少女不同,有著白皙纖長的雙腿和頸項。她的眼睛清亮如水而眼角卻又有一絲恰到好處的嫵媚,三千青絲垂下時筆直如瀑。每年夏天島上的青壯出海打漁歸來時,孫妙卿都會去海邊迎接歸來的兄長。她穿著素衣,挽著袖子,站在海灘上向歸來的船隊用力揮手,那雙沾了海水的雙臂在陽光下泛著光。

  這皓腕的一抹素白,成了養(yǎng)馬島每個少年心底里永遠的白月光。

  今年十九歲的孫妙卿已是島上媒婆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甚至連島外寧海州的媒婆都愿意冒著風(fēng)浪乘船來提親??蓪O妙卿一來是島東大族孫家長房唯一的女兒,孫家雖只是個比島上其他家族稍富些人稍多些的農(nóng)家,可在這貧苦的島上卻也沒幾個稱得上門當(dāng)戶對的適齡男子。二來因年幼時父母橫死亂軍手中,孫妙卿從小便少了雙親的約束,雖然她還有一名兄長,但對她也是溺愛居多管教居少。導(dǎo)致孫妙卿如今已是散慢成性,私下里趁著兄長出海轟走了不少媒婆。因此即便到了十九的大齡,孫妙卿卻仍未出嫁。

  然而即便孫妙卿強烈反對,但他的兄長還是在幾日前強行做主了一門親事,對象是島外寧海衛(wèi)百戶賀鳳之子賀久,今年之內(nèi)便要成婚。對于孫家這種偏僻島民而言,百戶之子已經(jīng)是能接觸到的最好的選擇了。孫小姐雖然嘴上嘟囔著不想嫁人,心里卻也不免暗自想象那素未謀面的未來夫君的模樣。

  “秋心殊不那,春思亂如麻?!?p>  孫妙卿哼著歌,抖開最后一件衣服,把它丟在繩子上。

  “妙卿姐姐,行遠大哥回來了?!遍T外響起一名稚童的呼聲。

  “那你行遠大哥有沒有網(wǎng)到很多大魚啊。”孫妙卿聽到聲音,笑著向大門走去。

  “不光有很多大魚,還網(wǎng)到個人呢!”墻外的稚童又說。

  正在笑盈盈推門的孫妙卿頓時沉下了臉。

  ————————————————

  正午的海面反射著刺眼的陽光。養(yǎng)馬島的海灘上,近百人正圍在一處,圍觀一個閉著眼,赤條條地臥在地上的男人。

  左三思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穿越后第一次被人圍觀居然會是這種尷尬的情景,好在他現(xiàn)在昏迷不醒,也用不著害羞了

  “行遠大哥,這人還活著么?”人群中一個約莫十五六的男孩問道。

  “我說孫行遠,你可不能再把死人帶上島了,你不嫌晦氣我老人家還嫌呢!”開腔的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

  “他應(yīng)該還活著吧?!?p>  人群之外,被稱為孫行遠的男人正從??吭诎哆叺臐O船上搬下一桶一桶的魚。他沒穿上衣,被曬成古銅色的上身肌肉虬結(jié)。雖然臉上仍是二十歲左右少年的面孔,卻沒有人能否認他已經(jīng)是個能頂天立地的男人。

  “孫行遠,我老人家再不濟也是你本家叔叔,哪有你這種背著身子答話的晚輩。莫要以為你是長房長子就可以放肆,現(xiàn)在的族長可不是你們長房的人了!”老人嘴上嚷著,手中卻不著痕跡地拎起一桶魚。

  “是是是,晚輩給叔叔賠禮了?!睂O行遠惡狠狠地在心里罵了一聲娘,轉(zhuǎn)過頭后卻是笑臉燦爛。他走到老者身前,給老者行了個禮。

  “哼。這人哪來的啊?”老者從鼻子里冷哼一聲,問道。

  “晚輩今日出海時在一處礁石上遇到的,不知是何處人氏,想來是乘船出海遭了昨日的大風(fēng)浪,掉進了海里。晚輩見到他時已半死不活,于是就用力按了幾下他的胸口,這人吐出幾口水來。晚輩見他氣息尚存,想著多半有救,便做主把他救了回來?!?p>  “這人活著你自己養(yǎng)著,死了自己埋了,可別讓我老人家沾著晦氣。”老者嘟囔著,拎著魚轉(zhuǎn)身離開。

  走不幾步,老者又回過頭來。

  “昨日大風(fēng)雨,把我家房頂瓦片吹掉不少。叔家就是你家,一會記得去幫叔補上?!崩险邠u頭晃腦地對左三思說了一句,說罷又轉(zhuǎn)身走了。

  孫行遠嘆口氣,轟開了圍觀的人群,伸手將昏迷不醒的左三思扛到肩上。

  “兄弟,算你遇上好人了。你孫大哥帶你回家。”

  孫行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肩上的落水者說話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一手扛著左三思,一手拎著一桶魚,居然絲毫不費力,不多時便走到了自己住的那小院子的附近。

  還沒看見家門,孫行遠就看到有人站在院門前的空地上。孫行遠猜到必然是妹妹孫妙卿出門迎他來了,趕緊用力地揮了揮手。

  “妹子,哥回來了!”孫行遠興高采烈地喊。

  “孫行遠!你還有臉回來!”

  迎接孫行遠的并不是他想象的捶背捏肩,這一聲怒嗔不異于一道驚雷。孫行遠腳步一頓,心知大事不好。

  “孫行遠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一粒粟有多貴重,我們家本來久沒多少存糧,你還帶個人回來,是不是怕我出嫁之前餓不死?。 ?p>  “妹子,你別……”孫行遠張嘴想要反駁,立馬被排山倒海的罵聲壓倒了。

  “閉嘴!孫行遠,你也不數(shù)數(shù)你這是第幾次從海上救人回來了。貼錢買藥請大夫也救不回來的都算好的了,救回來的哪個不是白吃白喝一兩個月,能動彈后立馬就跑了,有些還是偷船跑的。就不說什么回報了,你最后連個好都撈不到,還要自己去找半個月的船!你去年救回來的那個人能稍動彈后立馬就想欺負我。你都忘了嗎!”孫妙卿說到痛處,眼眶里噙了一層淚花。

  “妹子,你別,你別哭?!睂O行遠放下左三思和魚,伸出雙手笨拙往前走了幾步。

  “孫行遠我告訴你你別靠近我。這人在這附近落水多半是個遼東人,爹娘的血仇我不說你也清楚,今天你要是要帶這人進家門你就沒有我這個妹子!”孫妙卿轉(zhuǎn)身離去,幾滴眼淚從眼角甩了出去。

  一滴淚水恰好滴到左三思的唇邊,本該昏迷著的左三思突然輕聲呢喃。

  “眼淚,為什么不能是甜的?”

  孫妙卿匆匆離去的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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