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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明

第三十七回 老將之怒

寇明 平衣笠守 2706 2020-08-03 23:59:42

  “爹!”賀久也注意到了騎在馬上的父親,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賀久踉蹌著向前跑去,但他顯然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沒走幾步就撲倒在地。

  “兒子?!辟R鳳從馬上跳了下來,奔到賀久身邊,把他抱進(jìn)懷中。

  “兒子,別怕,告訴爹怎么了?!辟R鳳望著賀久滿是傷痕的臉,幾乎要哭出聲來。

  “左三思……帶著五丈河的四千民夫反了……快去告訴饒知州……”賀久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亂民有騎兵么?”聽了賀久的話,賀鳳的臉上微露驚訝,但他卻并沒有問民變的原因和經(jīng)過,反而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留在大堤的十幾匹馬可能被亂民奪走了,除此以外應(yīng)該沒有了。”賀久勉強(qiáng)回答。

  “那……”賀鳳還要再問,卻看到懷中的賀久已然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沒有多余的言語和動作,賀鳳只是抱著傷痕累累的兒子,無聲地坐在地上。

  “百戶,對方有四千人,我們是不是先撤回城中告知饒知州?!绷季玫某聊螅T兵隊(duì)伍中終于有人忍不住問道。

  “撤?”賀鳳并不回頭,說話的語氣中帶著輕蔑的笑聲。

  “可三百人如何敵得過四千人。”那名騎兵還想爭辯。

  “住口!”賀鳳抱著賀久,揚(yáng)身而起。

  隨著站立,賀鳳的氣場忽然變了,他在一瞬之間從愛惜幼子的白發(fā)老人變成了頂天立地的大明將校。

  “老夫年輕時跟隨李如松將軍,在碧蹄館以三千寡兵鏖戰(zhàn)倭寇三萬,亦不曾后退一步!”賀鳳聲如洪鐘,“區(qū)區(qū)四千亂民,焉敢擋我刀鋒!”

  一眾騎兵都被他的氣勢所震驚,沒有一人能說得出話來。他們忽然想起和寧海衛(wèi)諸多世襲軍官不同,眼前這老人的官銜是在朝鮮戰(zhàn)場上實(shí)打?qū)嵉挠玫稑屍闯鰜淼摹?p>  “愿效死力!”片刻后,騎兵們回過神來,一齊抱拳。

  “你,你?!辟R鳳隨意指了指隊(duì)伍中的兩人,抱著賀久走到其中一人身邊,“你二人送我兒子回牟平,記得不要緩速慢行,不要顛到他。”

  “領(lǐng)命?!蹦球T兵點(diǎn)點(diǎn)頭,從賀鳳手中接過賀久,小心翼翼地背在背上,策馬離去。

  “勛業(yè)就在眼前!”賀鳳走到自己的坐騎旁,翻身上馬,“賊子的人頭一顆可得恩賞三兩,想要的便隨我殺賊!”

  賀鳳一揮馬鞭,那戰(zhàn)馬高高躍起,向前飛馳而去。

  “殺賊建功!”老當(dāng)益壯的賀鳳激發(fā)了官兵們的士氣,他們都高呼一聲,催動胯下的戰(zhàn)馬緊跟在賀鳳身后。

  賀鳳聽到了背后的馬蹄聲,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

  他剛才沒有問賀久苦工們?yōu)楹螘褋y,因?yàn)闆]有問的必要。在五丈河督工的是賀久,只要叛亂發(fā)生,賀家無論如何都會背上激起民變的罪名。拯救賀家的方法只有一條,那就是在自己的指揮下?lián)艨暹@批亂民,以大功抵大過。

  所以賀鳳不可能接受部下撤回牟平的要求,那樣即便最后平定叛亂,他賀家也要在戰(zhàn)后被論罪。他現(xiàn)在只能帶領(lǐng)這批騎兵向前沖鋒,讓平亂變成自己一人的功勞。

  不過賀鳳并不覺得自己在賭,對手只不過是四千烏合之眾而已。昔日李提督能率領(lǐng)三千騎兵血戰(zhàn)三萬倭軍,他自信也能率領(lǐng)三百騎兵擊潰那四千手無寸鐵的亂民。

  “左三思是吧?!辟R鳳低聲自語,“不好意思,得借你人頭一用了。”

  —————————————————

  五丈河大堤旁,巨大的遮雨棚中菜香四溢,幾口大鍋里燉著粗大的肉塊,數(shù)千衣衫不整的苦工正對著碗里的肉大快朵頤。

  寧海州給監(jiān)工的士兵們撥了足夠吃一個月的干肉與精糧,此刻都成了這些亂民的戰(zhàn)利品。

  大堤上的破洞越來越大了,粗壯的水柱直刺地面,濺起層層水霧。但苦工們知道吃過這頓飯后隊(duì)伍就要向牟平城開拔,他們都悶頭吃飯,沒人理會那大堤上的石磚又掉了幾塊。

  “左里長,別愁眉苦臉的,你現(xiàn)在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這幾千人的士氣?!绷浩娑酥埻?,走到左三思身邊,對他挑起一塊排骨,“吃一口,開心點(diǎn)?!?p>  左三思聞言將擰著的眉頭微微展開,但還是擺擺手拒絕了梁奇的肉。

  梁奇也不見怪,把那塊排骨送進(jìn)了自己嘴里。

  “左里長,你穿這身,還挺像那么回事的?!绷浩婵兄殴?,含糊不清地說。

  此刻左三思穿上了一身官兵遺留下來的布面甲。他不著盔,用網(wǎng)巾綰起了一頭亂發(fā),那張污濁多日的臉經(jīng)過清洗也露出了原本的白凈,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某個來軍隊(duì)里混資歷的富家子弟。

  “你就一點(diǎn)不擔(dān)心官軍會來襲擊么?”左三思已經(jīng)知道梁奇之前的瘋癲是裝出來的了,但他仍然不理解這人為何在大戰(zhàn)之前仍這么神經(jīng)大條。

  “擔(dān)心也沒用,就這四千烏合之眾,他現(xiàn)在來也是打,明天我們到了牟平城下也是打。”梁奇撕下排骨上的最后一塊肉,嚼了幾下咽了下去,“你也別太擔(dān)心,我們剛打敗監(jiān)工的官軍不久,眼下敗兵還沒逃到牟平城里,饒登老賊連我們造反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別提出兵襲擊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左三思上下打量梁奇一番,實(shí)在是有些看不明白這個激得自己造反的男人。

  “你要是問我的營生呢,那可就多了去了。農(nóng)夫、獵戶、戲子、道士,這些我都做過,要不要我給你卜一卦啊?!绷浩婺ㄗ煺f。

  “那你現(xiàn)在是做什么的?”左三思問。

  “現(xiàn)在?”梁奇挑起嘴角,“現(xiàn)在主要在從事反賊這一前途無量的行業(yè)啊。”

  左三思不禁一笑,正要張嘴說點(diǎn)什么,卻被陶碗碎裂的聲音打斷了。

  那是梁奇的碗,但梁奇并沒有管那一地碎渣,他怔怔地看著前方,眼睛里滿是驚駭。

  “左里長,我好像錯了?!绷浩娴穆曇粑⑽㈩澏丁?p>  左三思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遠(yuǎn)方的地平線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隊(duì)殺氣騰騰的騎兵。

  “起來!列陣!”左三思不假思索,朝著苦工大聲喊。

  苦工們對得起烏合之眾的名號,他們聽到聲音后茫然四顧,看到飛馳的騎兵都是一臉驚恐,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御敵。

  “都站起來?。 弊笕及纬龅秮砼叵?。

  終于有幾個苦工回過神站了起來,但已經(jīng)遲了。戰(zhàn)馬踏風(fēng),騎兵瞬間就沖到了苦工眼前,明晃晃的鋼刀不由分說地朝苦工們的頭顱砍去。

  骨肉分離的聲音響起,數(shù)個苦工的人頭被起齊刷刷地?cái)財(cái)?,在刀勢的帶動下飛到了半空之中。

  騎兵奔勢不停,苦工殘存的軀體也被戰(zhàn)馬撞飛出去,落在不遠(yuǎn)處的同伴身旁,動脈里涌出的血濺了同伴一身。

  “?。““?!”看著那噴涌熱血的無頭的尸體,苦工們心中的恐懼達(dá)到了極點(diǎn),喊叫聲此起彼伏。

  “左三思何在!”賀鳳一刀劈開眼前的苦工,仰天怒吼。

  左三思并沒有答話,他躲在遠(yuǎn)處的一塊巖石之后,挽弓搭箭,瞄準(zhǔn)了賀鳳的咽喉。

  “左三思!不要做縮頭烏龜,讓別人代你去死!”賀鳳見左三思沒有露面,又大喊了一聲。

  嘣的一聲,左三思松開了弓弦,羽箭帶著尖嘯射向了賀鳳。

  “鼠輩!”賀鳳瞥見飛來的箭支,長刀一揮,竟把那箭一斷為二。

  “放冷箭的賊子便是左三思吧!”賀鳳看見了放箭的左三思,長刀指向他的心臟,怒喝一聲。

  “替我抵擋一下。”左三思沒有回應(yīng),他一把抓過自己身后那正準(zhǔn)備逃跑的梁奇,貓著腰跑開了。

  “什么就我抵擋?”梁奇看著向著自己疾馳而來的賀鳳,滿臉懵。

  賀鳳片刻就到,梁奇在地上打了個滾,堪堪躲開了那帶著狂風(fēng)的刀。

  “來追我啊,我就是左三思!”梁奇脫下上衣,對賀鳳晃了晃自己干癟的胸。

  “媽的!”賀鳳策馬朝梁奇沖來。

  梁奇轉(zhuǎn)身就跑,方向與左三思的奔跑的方向正反。

  他其實(shí)并不想給左三思當(dāng)擋箭牌,但在左三思跑開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左三思那無比堅(jiān)定的眼神。他沒來由的有些相信左三思,覺得他能創(chuàng)造些奇跡。

  梁奇漫無目的地狂奔,艱難躲避著身后不斷砍來的長刀。連日里和監(jiān)工的官兵斗智斗勇讓梁奇多少變得敏捷了一些,但兩條腿的人畢竟不如四條腿的馬,不多時他就已氣喘吁吁。

  “媽的干嘛呢,不會真是跑了吧!”梁奇有些撐不住了,扭頭看向左三思逃跑的方向。

  左三思手里提著個籃子,朝著那漏著水的大堤也是一陣狂奔。

  梁奇忽然明白左三思要做什么了。

  “真有你的啊?!绷浩娴椭^,微微一笑。

  這一愣神的功夫,賀鳳已經(jīng)追了上來,鋒銳的長刀斬向梁奇的后背。

  梁奇聽見背后長刀的尖鳴,趕緊將身體低伏。但賀鳳出刀極快,他躲閃不及,肩膀上陡然濺起了一朵血花。

  梁奇捂著肩膀上的傷口,強(qiáng)撐著跑了起來。但不斷地失血讓他的腦袋一陣眩暈,幾步之后還是砰的一聲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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