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好，招安妙，招安富貴又平安。一仗打破城，十年不愁穿?！?p> 牟平城下亂哄哄地，無數(shù)人唱著不成曲調(diào)的歌謠，緩緩向四面八方離去。此刻夜幕低垂，人群中被高舉著的火把就像是一顆顆浮動的星星。
左三思沉默著站在城樓上，聽著歌聲逐漸遠去。
不知道是誰先起頭唱這歌的，但片刻之間似乎所有等在城外要回家的人都會唱了。這歌謠不如“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來得壯闊，也不如“王侯將相安有種乎”來得豪邁，但確實是這個時代飯都吃不飽的百姓們的心聲。日后那些擁戴李闖的百姓，也只是抱著“闖王來了不納糧”的簡單愿望而已。
他們造反不為尊嚴，不為權(quán)力，只是單純的想要活下去而已。
漸漸地，城外人群已經(jīng)遠去得看不見了。左三思回過神來，又看向站在城墻上的一千多人。
愿意留下來的有一千八百余人，但在左三思等人客氣地將一些老幼和體弱者勸退后，就只剩下了一千一百三十五人。他們都是將來繼續(xù)革命的火種。
對于這個結(jié)果，左三思其實是有些錯愕的。他原本設(shè)想的是會有經(jīng)過挑選也會有兩千人左右留下，可冰冷的現(xiàn)實給卻他上了一課。
一旁的梁奇擠眉弄眼的，左三思知道，他的大概是想表達看吧我讓你別裁軍之類的話。
“咳咳?！弊笕紵o言以對，他只能清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而后緩步走下城樓。
“愿意留下來的兄弟都是相信我姓左的。承蒙各位不棄，以后大家都是我的袍澤兄弟，我也會把各位當成我的摯愛手足！”左三思走到人群之前，拍著胸脯大喊道。
然而沒人回應(yīng)，一千多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左三思，讓氣氛變得無比尷尬。
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是為了那三兩銀子留下來的，對左三思的拉攏的言語提不起任何興趣。在他們看來，左三思被招安了，他們跟著左三思混那就是混了個官兵的身份。比起賭咒發(fā)誓，他們更希望左三思能談?wù)勔院蟮脑沦簡栴}。
“這位兄弟，你說說你為什么留下來?！弊笕及崔嗖蛔∵@種尷尬地沉默。他走到人群中某個壯漢的面前，臉上帶著浮夸的笑容問。
“俺沒啥想法。”那壯漢撓撓頭，憨厚地一笑，“俺從小就沒爹娘，靠著幾畝薄田活到了現(xiàn)在。去年婆娘難產(chǎn)死了，今年大水又沖了俺的房子。俺覺得回鄉(xiāng)里也沒啥奔頭，還不如留在左將軍這里呢?！?p> “那好好干，瞧你這一身腱子肉，做得好，將來做百戶千戶都不是問題?！弊笕寂牧伺膲褲h的肩膀，鼓勵了一句。
“哎，俺沒啥本事，沒想那么多，俺現(xiàn)在就想……”壯漢被夸的不好意思，上手猛地亂揮了一陣。
“接著說，想在就想什么？”左三思心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你就算要續(xù)弦我也應(yīng)承了。
“俺……俺現(xiàn)在就想吃頓好飯?！眽褲h猶豫了一下，而后大聲地喊了出來。
左三思一怔，這才想到裁軍的工作進行了一下午，這些人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東西了。
“怎么能對著餓著肚子的人談宏圖大志呢?！弊笕紦u搖頭，心里罵自己脫離實際。
“不好意思啊將軍，俺是個粗人，從小胃口就大，餓了就渾身難受。”壯漢看到左三思的動作還以為他生氣了，趕緊陪著笑解釋。
“沒事沒事，兄弟你說的好啊。”左三思微笑著拍了拍壯漢的手臂。
“那我也不說別的了?！弊笕纪撕髱撞剑只氐饺巳旱那胺?，“咱們馬上開飯。我左三思答應(yīng)各位，以后咱們一定能過上頓頓吃肉的好日子?！?p> “左將軍仁義！”只一瞬間，一千多個沉默著的漢子都歡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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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的窗縫間投入了幾縷陽光，左三思被陽光晃醒，瞇著眼睛坐了起來。
昨夜慶功的濃酒讓左三思有些頭痛，但他還是努力站起，推開了門。
清晨的風帶著些涼意，左三思憑欄遠望，頭腦清醒了一分。
昨晚入睡前他和幾個骨干約定好清晨時要在城墻上碰頭，現(xiàn)在造反事業(yè)剛剛?cè)〉秒A段性勝利，他可不能做貪睡遲到的事情。
眼下天亮還沒多久，同飲一晚的義軍們都還在征用的民房中睡著，此刻的城墻上鴉雀無聲。左三思不由地有些感慨，他到了牟平城這么久，還有一次看到這么安靜的早晨。
城墻的石階上響起一陣腳步聲，左三思聞聲望去，看到是梁奇如約來了。他看起來也一樣沒睡醒，一張嘴直張著，不停地打著哈欠。
“我說左大將軍，又不是什么急事，下次能不能別整得這么早?！绷浩嬉部吹搅朔鲋鈮粗约旱淖笕?，出聲抱怨。
“你是個居無定所的浪子，當讓不懂我們這些人思鄉(xiāng)的愁啊?！弊笕脊首靼С畹卣f。
“得，居無定所這么慘到你嘴里還成了美事了?！绷浩嫫擦似沧臁?p> 兩人正說話間，又有幾聲腳步聲響起。兩人向城下望去，卻是孫行遠魏寧海和孫六幾人到了。
“看來大家都很守時啊?！弊笕夹α艘宦?，慶幸自己起來了。
“聽說要回家，我老六是等不及了。”孫六也是呵呵一笑。
“好了，人都到齊了就說正事吧?！弊笕寂牧伺氖?，示意眾人到自己身邊來。
“大哥，你說吧，有點等不及了?！睂O行遠快步登上城墻，急迫地說。
“和昨天說的一樣，我和行遠以及六哥打算回一趟養(yǎng)馬島看看情況。自從起兵以來我們就沒回去過，眼下個個都想家得緊?！弊笕伎磶兹硕紘搅俗约旱纳磉叄銖埧谡f道。
孫行遠和孫六聽到這都露出古怪的微笑，他們兩個想回養(yǎng)馬島自然是因為想家，可左三思這個異鄉(xiāng)人這么著急，就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了。
“本想帶著養(yǎng)馬島的弟兄都回去的，但是眼下劉練臣的六百兵還不能完全放心，因此還是只能委屈他們暫時待在城里，等日后交替回去，又或者干脆就把養(yǎng)馬島上的家室一起帶到牟平城來?！弊笕挤路饹]有看到孫行遠等人的笑容，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走之后，城里的事情都要暫時交給梁奇兄弟管理。梁兄弟雖然行事古怪，但多有奇智，起事以來多次立有大功，各位眼都看在眼里，交給他，想必大家也都放心。若是有異議的人，就請現(xiàn)在說出來，若無異議，那就這么辦吧?！弊笕加纸又f。
左三思說完之后周圍的幾個人都默然無聲，左三思等了片刻，見沒人說話，便張口打算接著講?？伤麆傄雎暎瑓s被梁奇舉手打斷了。
“我有異議?！绷浩娉蠲伎嗄樀模笆虑樘嗔?，你這是要累死騾子?！?p> “本人的異議不算，請閉上尊口?！弊笕即直┑卮驍嗔肆浩娴漠愖h。
“得，一言堂?！绷浩婧吆吡艘宦?。
“再接著說小海?！弊笕加挚聪蛭簩幒！?p> “誒，您說?！蔽簩幒１緛碚皖^沉思著什么，聽到左三思的聲音，趕緊抬起頭來。
“小海你與寧海舊軍有舊，懂得這些人的想法。城破之后我軍收押了千余寧海軍丁，他們拿起刀依然是戰(zhàn)士。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留下來的養(yǎng)馬島的軍士，看管好這些寧海軍丁，有可能的話我還希望你能幫我收伏一些一部分人。我軍現(xiàn)在兵力不足，這些有經(jīng)驗的老兵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你能做到么？”
“我么？我是個投誠來的人，能行么？”魏寧海有些慌亂，說話的聲音顫顫巍巍的。
“對，就是你，你能做到么？?！弊笕嫉幕卮饒远ㄓ辛?。
“我知道了，我沒法說能不能做到，但我會努力去做?！币娮笕家庵緢远?，魏寧海只得勉強點了點頭，但說話的聲音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要努力，但也別太逼自己?！弊笕寂牧伺奈簩幒５募绨?。
“那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我們出發(fā)吧。”左三思伸了個懶腰。此刻他心情舒暢，覺得空氣都似乎甜美了幾分。
“出發(fā)。”孫行遠和孫六滿面笑容，一齊應(yīng)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