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把陸知辰供出來之后，孟星瀾越發(fā)沉默。除了清早例行給父親和二叔問安，其余時間都待在自己院子里。
林棲遲看她郁郁寡歡，讓她去吳府住段日子。她不肯，吳家為吳嬌的婚事忙得很，她這陣子都不打算去給人添麻煩。
天氣好就坐在院內(nèi)花廊下，天氣不好就坐在屋里。林棲遲要帶她出去逛街，搖著頭說不想去。孟管家買了堆小玩意給她解悶，她全都扔進箱子，看都不看一眼。
院內(nèi)那棵高大的梧桐樹漸漸從青蔥變?yōu)榻瘘S，一些樹葉待不住，被風(fēng)一吹就打著卷飛走。有些葉子運氣不好，只掉在院內(nèi)，每日中午被前來打掃的雜役清理干凈。還有些葉子運氣也不好，被風(fēng)刮到很高的地方去，落在房頂上卡住，日日承受日曬雨淋，動彈不得。還有些葉子就說不好什么命運了，風(fēng)把它們帶去了遠方。
天黑了，孟星瀾游魂一樣進屋點燈，然后繼續(xù)坐著發(fā)愣。
“砰砰”兩聲，房門被叩響。孟星瀾神游過去開門，開了也不看是誰，又轉(zhuǎn)身坐回去。是誰都行，有什么區(qū)別呢？
陸知辰喉嚨嘶啞，低聲問：“我可以進來嗎？”
孟星瀾聞聲回頭，見到來的人是陸知辰，有些驚訝，隨即點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把門關(guān)上。”
陸知辰心里想著這是任務(wù)，清理干凈雜亂的心思，關(guān)上門坐到她對面。
面前這人又瘦了，定是沒有好好吃飯。眉間聚著兩道峰，心思怎么這么重，估計夜里也沒好好睡覺。受的傷完全好了吧？算算日子也一個多月了。
他胡思亂想著，遲遲沒有開口，實在不知道該說哪一句。
孟星瀾先開的口：“陸公子來訪，有何貴干？”
陸知辰掏出銀票放到桌上：“這是先前跟你借的銀票，如數(shù)奉還?！?p> 孟星瀾稍稍松口氣，點頭：“多謝。正好最近要用到?！?p> 陸知辰不好問她要銀子做什么，只得閑扯幾句：“我過來問個好。還有，謝謝你?！?p> 孟星瀾聞言抬頭看他，不解地問：“謝我什么？”
“你二叔的鋪子用了我家鏢局走鏢。我爹讓我過來致謝?！?p> “這事跟我沒關(guān)系?！边@么說好像也不對。她一聽就懂二叔是為著別院的事情感謝陸家，但真的不是她提議這么給人家報恩的。
她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復(fù)又睜開，直視陸知辰，認真說道：“謝謝你在別院救我。今日你既然來了，正好跟你告?zhèn)€別。”
“你要出遠門？”陸知辰第一直覺是孟執(zhí)堂要帶她出去散散心。
“算是罷。就是挺遠的，以后可能都不會回順京了?！?p> 這倒出乎意料。
“你們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總會有我的容身之地。”孟星瀾沒有計劃，只要不在順京就行。
陸知辰敏感捕捉到孟星瀾說的是“我”，一個人！為什么是一個人？
“你爹不跟你一起去嗎？”
“他不去。”
“孟星瀾！”陸知辰剛才的冷漠無感統(tǒng)統(tǒng)拋到九霄云外，滿腔只有擔(dān)憂和憤怒，為什么眼前這人總是這么容易挑動他的怒氣。
他的胳膊壓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粗著脖子低吼：“你要干什么？”可知出了順京，王法不見得管用，孤身一人居然膽敢私自外出，這世道連男人都要結(jié)伴同行。
“我要離家出走?！泵闲菫戭H為冷靜，這件事情她已思考很多天。
“要是外面太平，要鏢局干什么？你一個人出去就是送死，尸骨無存的那種！”陸知辰這話不是危言聳聽，他自幼見過的人間慘劇不少，長大后親手制造的也不少。
“我會盡力保護好自己?！泵闲菫懞苷J真點點頭，像是肯定自己的水平，“我會很低調(diào)，帶上藥，帶上錢，再帶上防身的武器。”
陸知辰聽她天真的話語，氣得直冒煙：“你想都別想！不準你離開順京！”
說著又一把將桌面的銀票收起來揣進懷里。
孟星瀾急了，趕忙去搶：“還給我，是我的！”
已然來不及了，陸知辰收好銀票起身欲走。孟星瀾去扒他衣服，咬牙切齒說道：“你還給我啊，怎的如此無賴?。 ?p> 她的聲音漸漸帶了哭腔，這筆錢對她很重要，這是她多年來所有的積蓄。之前沒有離開侯府的念頭，給出去也就給了。現(xiàn)在眼看著能拿到手，一轉(zhuǎn)眼又給小流氓無理奪去。
陸知辰沉默著，什么話也不說，一手堅定護著胸口的銀票，任她用力掰，由她折騰。
許久，孟星瀾累了，眼中含著哀怨之色，抱著陸知辰的胳膊求他：“你把銀票還給我好不好？這件事情真的對我很重要。”
陸知辰不為所動，淡淡答了句：“你的安危也很重要?！?p> 眼見無望，孟星瀾放開他，跌坐在凳子上，一臉頹喪。她嘆著氣說：“行罷，你拿走罷。我再想其它辦法。”
陸知辰一言不發(fā)，去拉書桌抽屜看有沒有值錢的物件，又拉開衣柜一寸寸查看，再把她的床鋪抖落一遍，整個房間全都翻箱倒柜，角角落落絲毫沒有遺漏。除了那根銀簪，實沒有什么能拿去當(dāng)鋪換錢的物件。她居然連只玉鐲都沒有。
要是換做以前，他一定嘲諷“孟小姐你怎么如此窮酸？”可是經(jīng)過那一夜，他并不知道該用什么態(tài)度面對她，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孟星瀾會對他失望，但總比冒冒失失出了事要好。
孟星瀾看他翻找，連凳子都不坐了，抱著胳膊縮著身子蹲到地上。如果說爹和二叔看重的是她的清白，實則破壞的是她的人身自由，那么陸知辰這些作為，破壞的是她的個人隱私。
“你們都一樣。都是一樣的……”她蹲在地上喃喃自語，覺得自己被關(guān)在樊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