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所大學(xué)后門的那一片樹林深處,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梧桐樹,它的樹身大約要三四個人才能抱住,沒有高大的身軀,只是拼命地伸展著自己的枝干,撐出一片濃密的樹蔭,安全地張開一把傘。
簡逸楓偶爾來到樹下午休,這里人少而安靜,算是他比較喜歡的一個地方了。
也許,是習(xí)慣了它的綠蔭,巨大的存在感包圍著自己,很安全,很舒心。
簡逸楓背靠樹身坐下,閉著眼睛休息,腦海里卻在回放著這幾天發(fā)生過的事,幾乎都是有關(guān)水猶寒的,上課和他一樣喜歡坐后排的那個女孩子,同時也是他的房東。
每天一個人獨來獨往的高傲,上課時側(cè)頭望天的落寞,下雨時無傘步行的孤單,還有面對任何人表現(xiàn)出來的不屑一顧。
她完全無法融入他們這個世界,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會與這個社會那樣地格格不入,顯得那般地突兀。
關(guān)于她的事,他還是什么都不知道。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是簡逸楓從來沒有因為學(xué)校以外的事和她說過話,她的我行我素幾乎到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程度。
他很想知道,到底還有什么事可以引起她的注意,這樣孤僻的人,究竟是怎么會進了校園的。
在他看來,她就應(yīng)該一包衣物住進深山寺廟里去參禪悟佛才是正途。
“咔嚓?!?p> 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音傳來,簡逸楓轉(zhuǎn)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有一個身影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棵樹后,他看不見是誰,不過卻露出了那人手里的相機。
簡逸楓往四周看了看,這里沒有別人了,他還站在那兒不停地在隨身的包里摸著什么。
“你在做什么?”
簡逸楓走到他的身后,用力扳過那個男生的肩,低頭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相機。
“我……我找東西?!?p> 他看了簡逸楓一眼,掙開他的手,繼續(xù)在包里翻找,沒有一點被發(fā)現(xiàn)的窘迫,看來他并不是躲在這兒的。
“咚!”
又一聲物體落地的聲音,簡逸楓和那個男孩子同時看過去。
在剛才簡逸楓靠的那棵樹下,水猶寒站直身體向他們走了過來,一步一步,平穩(wěn)得小心翼翼,自然而優(yōu)雅的步伐猶如地毯上邁行的波斯貓。
簡逸楓像看怪物似的看了看她,然后看了一眼那棵他剛才倚靠的樹,離地面最近的一根枝干,似乎也不低。
水猶寒走到兩人旁邊,伸手從男生翻亂的包中抽出幾張照片。
后者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眼睛閃閃發(fā)著光,對的,那種熾熱的眼神是期待,不過他在期待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簡逸楓湊過去看了看她手中慢慢翻閱的照片,有兩張他看到過,是那個“夕陽惜夏”。
是他?
簡逸楓莫名感到些許失望。
他一直以為能拍出這樣憂傷唯美照片的人一定會是一個長相斯文氣息柔弱的人,沒想到,卻是平凡得沒有一點藝術(shù)氣質(zhì),類似程序員一樣的宅男。
“嘶——”一聲,簡逸楓從男孩眼中看到了受傷的痛楚,好像有什么東西剎那間崩塌了。
水猶寒對半撕碎那幾張照片,松開手任它落到地上,然后,她踩著它們,向他走近一步,因為今天沒有戴帽子,所以她的表情呈現(xiàn)得十分清楚。
簡逸楓看見她帶著一抹堪稱殘忍的目光逼近那個男生,離他的臉很近很近。
她說:“我尊重攝影,才不摔了你的相機,不要再跟著我,我不想再看到你,和你的那些垃圾?!?p> 這人跟在她的后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果不是她今天心情不太好,還打擾到她休息,她也懶得和他計較。
男生眼中閃過震驚的呆滯,回過神看著地上被撕碎的照片,而水猶寒,被簡逸楓攔了下來。
“你怎么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傷害別人?”
她可以我行我素,可以眼高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以不搭理別人的話,可以無視別人的關(guān)心,但是她不該踐踏,最起碼的,她要懂得尊重。
“我需要顧忌什么?他相片的錢,他的自尊,還是,讓他在第三個人面前丟了面子?如果是最后一個,那么,該是你的出現(xiàn)不合適。”
她挑釁地望著他,臉上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張和簡亦海一模一樣的臉上有著憤怒,那是一種從來沒有在簡亦海臉上出現(xiàn)過的情緒,她突然覺得有點莫名的興奮,真不知道在這相同的一張面孔下,又是一顆怎樣的心。
“那是他的夢想,他熱愛攝影,把照片當(dāng)作珍寶,把你當(dāng)作一項藝術(shù)融入他的夢想,你怎么可以說是垃圾,對于一個熱愛攝影的人來說,污辱他的照片勝過污辱他本人?!?p> “藝術(shù)?”
她有些鄙夷地開口,順手從自己的腰包里抽出兩張照片,遞到他面前。
“我以為作為他的兄弟,你會對攝影多一些了解,沒想到,不過如此?!?p> 簡逸楓遲疑了一下,接住那兩張照片,余光目送她從身邊走過。
她剛才的話,是說這兩張照片,是簡亦海的嗎?
簡逸楓攤開兩張照片,他的目光鎖定,久久無法移開。
左邊這張照片,背景是日本典型的鄉(xiāng)村住宅,近處是一棵高大繁盛的櫻花樹,滿樹的風(fēng)華在陽光下瀟瀟灑灑,空中飛舞著輕盈的花瓣,襯著樹干上一個一身黑色勁裝的長發(fā)女子,唯美繾綣的畫面配上冷酷的一絲氣息,兩種極致的姿態(tài)在風(fēng)中轉(zhuǎn)著絕美的舞步……他無法講述這張照片帶給他的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好像有點傷感,還有點心疼。
另一張照片是滿眼的翠色欲滴,近處是一片柔軟如綢緞般的蘆葦海洋,綠意恣流的河水從山澗淌下,水猶寒坐在石板橋上,一身白色紗裙飄飛如夢中的精靈……整張照片說不出的和諧自然。
她真的認識簡亦海,她從日本來,她從他身邊來,他們是同學(xué),是朋友,還是單純的攝影師和模特?
她為什么會隨身帶著他給她拍的照片,如果是作紀(jì)念,就不會這么輕易地給他了。
無法想象這樣冷漠的她會和簡亦海有什么關(guān)系。
“靈魂?!?p> “什么?”
簡逸楓抬頭看向男生,他盯著他手中的兩張照片,用剛才盯著水猶寒時一樣的眼神。
“沒有對攝影投入生命的人是拍不出這樣的照片的,你看,是不是很漂亮,有沒有覺得感動?他拍的不是照片,而是自己的感情,你懂不懂,這不是照片,而是作者的感情?!?p> 簡逸楓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孩子病得不輕。
“你把它給我好不好,我需要它。”
還是搖搖頭,簡逸楓加快步伐離開了,手里,緊緊地握著那兩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