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任民生夢了一晚上的海小來。
其人風姿綽約,頗有幾分榮蘭的模樣。
可在第二天見到她本人的時候,他才真正理解了歲月如刀的含義。
頭發(fā)稀疏,體態(tài)臃腫,這一切都讓他很難與昨日程璇嘴里的那名風流女子相重疊。
也是,世上哪來那么多才子佳人。不過是好事者們的意淫罷了。
“你就是任民生?”海小來將目光從老花鏡上方投出來,那一刻,鋒芒畢露。
他心中一驚,畢恭畢敬的說道,“是,??偅揖褪侨蚊裆?。”
“嗯,這樣,你去行政辦吧。蓮蓉,你帶他直接上十九樓。”海小來的眼睛很快渾濁起來,頭也隨即低下。
旁邊一個俊俏女子笑著點點頭,沖他招了招手。
任民生躬了躬身子,“???,那我出去了?!?p> 海小來沒有抬頭,只在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有點像開汽水的聲音。
在里邊還笑靨如花的女子,一出門便冷淡下來,公事公辦的領(lǐng)著任民生從九樓直上十九樓。
任民生也樂得清靜,默默的跟著后邊。心中卻不斷思忖,為什么海小來的辦公室會掛著那么大一張弓?那弓一看便是貨真價實的殺器,絕非普通擺設(shè)可比。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
慕容振東辦公桌后掛著一幅長卷,鐵血蒼鷹圖。
好大的一只鷹!
任民生不由得想笑,沒敢。
高倉??!
這是慕容老大給任民生最直接的印象。
海小來起碼還問了句話,鼻子里哼了哼。
慕容老大卻連正眼都沒看,只沖屋里站著的另一女子擺了擺手。那女子便把他領(lǐng)出來了,前后不過半分鐘。
“潘姐,人我給你送到了。那我……”蓮蓉的臉上又有了笑容,比川劇里的變臉還要有趣。
任民生突然插口道,“哎呀,原來你會笑啊?!?p> 蓮蓉一怔,臉色泛青,沖潘姐咧了咧嘴,扭頭就走。
潘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好好做事,不要自作聰明。小敏,給他安排個地方?!闭f完婷婷裊裊的走了。
任民生笑了笑,望向被喚作“小敏”的女孩兒。
小敏應(yīng)該跟他差不多大,甚至還要年輕一些,非常漂亮,只是目光冷冰,望之不似活人。
“你今年多大了?”
“有男朋友了嗎?”
“你這裙子是不是有些短?”
……
如果不是之前潘姐安排小敏做事,任民生幾乎懷疑她是不是耳朵有問題。
等安頓的差不多了,午飯時間也到了。
“你昨晚睡傻了?怎么兩邊得罪?”程璇把餐盤放在任民生對面,小聲說道。
任民生翻眼看了看他,“傳的夠快的,連你都知道了?!?p> 程璇一噎,聲音更低了,“這么說你是有意的?”
任民生笑了笑,“你怎么樣?”
程璇疑惑的看著他,老半天后才吁了口氣,“還能怎么樣?端茶倒水伺候人唄。你……真沒事?”
任民生心中一暖,“有的時候,看似兩邊都得罪,其實卻都沒有得罪。況且,我這個年紀,犯點小錯,不是應(yīng)該的嗎?”
程璇笑了,“聽說,你接連調(diào)戲了兩大主任,連潘美艷的屁股都摸了。是不是真的?”
任民生一陣大咳。
東來公司的行政構(gòu)架非常有意思,有兩個擔負辦公室職能的部門。一個是辦公室,負責除總經(jīng)理以外的公司行政運轉(zhuǎn),郝蓮蓉是主任。另一個就是行政辦,只負責與慕容振東這個總經(jīng)理相關(guān)的行政工作,主任是潘美艷。
什么叫與總經(jīng)理相關(guān)的行政工作?整個公司還有與總經(jīng)理無關(guān)的地方?
職責不明的結(jié)果就是明爭暗斗。怪的是慕容振東與海小來居然選擇緘默。這讓很多人都看不明白。
任民生也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學(xué)法律的,程璇去了法務(wù)部,而自己卻來了行政辦?
日子一天天的往后翻,謠言也在不斷升級。
就在任民生快被傳成嗜血**的時候,公司出事兒了。
軸承車間的巨型飛輪破碎,當場把一個操作工的兩條腿切了。
為此慕容振東專門召集公司中層以上的干部在頂層的會議室進行通風訓(xùn)話。任民生作為記錄之一,列席了會議。
坐了近百人的會議室,竟然鴉雀無聲,這讓他第一次比較直觀的見識到慕容振東的威嚴。
在慕容振東與海小來先后強調(diào)了半個多小時的嚴重性后,由分管安全的副經(jīng)理祁遠山講話。
祁遠山的話很抽象,很藝術(shù)。可任民生還是聽出了不同尋常。
有人想捂蓋子!
不動聲色的看了看旁邊記錄的蔚小敏,任民生明白了,也糊涂了。
這應(yīng)該是慕容振東和海小來的意思。
可有這必要嗎?
事故雖然惡劣,但并不大,可如果瞞報,那性質(zhì)就變了。一旦曝露,從祁遠山開始,主席臺上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了。
心里想著,手里的筆不禁在本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會后回到辦公室,這個問號依舊不停的在他眼前晃,直到姚靜站在面前。
從家鄉(xiāng)分別也快兩個月了,電話打了幾個,見面卻是第一次。
“民生,女朋友蠻漂亮嘛?!迸嗣榔G笑瞇瞇的走過來。
任民生打了個哈哈,“這是潘主任,這是姚靜?!?p> 姚靜很高興,“潘主任,您好?!?p> 潘美艷點點頭,笑道,“也快下班了,你可以早退一會兒。”
任民生心里一動,拍了拍桌上的筆記本說道,“主任,剛才的會議記錄需不需要整理出一份兒。”
潘美艷不笑了,淡淡的說道,“做好分內(nèi)的事情。”說完自顧自走了。
姚靜詫異的望著女人的背影,不明白她為什么好端端的就翻臉了。
任民生呵呵一笑,領(lǐng)著稀里糊涂的姚靜下到八層的法務(wù)部去找程璇。卻被告知他有事兒請假,下午就沒來。
九月份的上海,還是很熱的。
任民生領(lǐng)著女孩兒上了空調(diào)車,坐了五站地,來到一個小弄堂。
“民生,女朋友蠻漂亮?!币粋€憨厚的中年漢子正從里邊走出來。
“老板,生意怎么樣?”任民生笑著打招呼。
“蠻好,蠻好?!睗h子笑道。
“紅燒肉、熘雞片、素燒四寶……”任民生還沒坐下,嘴里就開始禿嚕。
“夠了,夠了。還能光吃菜啊。”姚靜嚇了一跳。
“這里的白飯是不要錢的?!比蚊裆鷫旱吐曇粽f道。
姚靜抿嘴一笑,小聲說道,“你可真摳。好不容易做一次東,還來這種地方。”
任民生搖了搖頭,“老板是正兒八經(jīng)的魯菜傳人,上海的北方老饕有人專門跑大半個城市過來吃。”
姚靜看看周圍的食客,“別太貴啊,請我一頓,你下個月喝西北風的事兒,千萬別干?!?p> 任民生干咳一聲,“不會?!?p> 確實不會,結(jié)賬的時候遞過去一張五十,居然還有找零。
夜幕降下的時候,黃浦江邊是最舒服的,就是蚊子有點多。
“民生,你說浦東的盡頭是哪里?”姚靜沿著江邊,望向極遠處,語氣突然哀傷起來。
任民生稍加思忖,“黃浦江東流歸海,是一定的。至于浦東……這要看過地圖才知道?!?p> 女孩兒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臉望向他,“從明天開始,又要一個月見不到你了?!?p> “嗯?”任民生突然發(fā)現(xiàn)女孩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女孩兒慢慢的走近,緩緩的靠在他的胸前,“又到了新生入學(xué)軍訓(xùn)的時候了,看到他們,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老了?!?p> 任民生默然良久,終究還是擁佳人入懷,“對不起。”
女孩兒笑了笑,“人就是這么矛盾。明明嫉妒的她要死,卻……”話音戛然而止。
任民生似有所感,回身遠望,仿佛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閃過,朦朦朧朧,似夢似幻。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