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二人紛紛收手,癟酒杯隨意地砸在木案,木案卻轟然碎裂,化作幾塊殘屑便失落塵土里。
“柳將軍好酒量!”
旦戒笑里藏刀,自崩碎的木案下取出一個小匣子。緩緩打開,里面是柱枯黃的草藥。柳天陰一眼認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長恨草,獨產(chǎn)于卑越的長恨山脈。
“如此大禮,愧不敢當(dāng)啊?!?p> 他們?nèi)缤讶碎g彼此推脫起來,一方執(zhí)意要贈,一方執(zhí)意不收。
“柳將軍別誤會,我可不是想要你做任何事,權(quán)當(dāng)做是我對你的敬佩而贈與的禮物?!?p> 心下細細斟酌,長恨草對武者大有裨益,更何況是受傷的柳天陰。
隨后旦戒還說出了句讓柳天陰始料未及的話。
“我不日就會退兵?!?p> 驚駭?shù)乜戳怂谎?,柳天陰實在沒想到旦戒的舉動,還有這語言里蘊藏的一定存在的意義。
柳天陰不敢貿(mào)然接下,旦戒也不覺尷尬,只是把匣子捧在掌心,就捧在柳天陰面前,滿臉誠懇,仿佛真是崇敬柳天陰。
突然想到些什么,柳天陰眼眸一轉(zhuǎn),輕輕頷首,也笑著鋪開手掌放在匣子下:“那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大王子。”
柳天陰先前從俘獲的俘虜嘴里就知道,這次領(lǐng)兵深入永安的是卑越國的二王子。
而此次孤軍深入也是他主動請纓,卑越國主身體每況愈下,其內(nèi)的暗流更是激烈。
一旦這位二王子奪得大功,那么另一位大王子必然在奪權(quán)的爭斗中會落下陣來。那最不希望看見這種局面的人肯定要做出行動。
旦戒神情自若,既不否認也不承認,把自己的手抽回來,讓匣子自由落在柳天陰手中。
“祝將軍可勢如破竹,取了那賊人首級,到時威名遠播,為天下開太平。”
“謝王子美言?!?p> 奎牧再拿來兩個酒杯,單手搬來張案子,又放下一壺酒。
二人對飲得痛快,旦戒命人端幾碟菜,是煮的牛羊肉,蘸點鹽,當(dāng)做是下酒菜。
奎牧守在一邊,不見半點動作,靜靜地看著。
柳天陰也不擔(dān)心他偷襲自己,這是場交易,他們都不得不進行的交易。交易的商品是上萬人的性命,是他們各自的項上人頭。
柳天陰感受到了那種所謂的權(quán)力的力量,誰能相信,因為這幾杯酒,整個看似要慘敗的戰(zhàn)爭竟奇跡般地扭轉(zhuǎn)。交易過后,他就是名揚四海的將領(lǐng),旦戒可能成為卑越的王。
兩個敵對的人互相成全對方。多么諷刺?
那一刻柳天陰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營帳頂?shù)谋〔挤路鹫趽醪蛔√炜胀渡湎聛淼囊暰€。柳天陰莫名感受到恐懼。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柳天陰起身告辭,旦戒不多做挽留。
柳天陰搖搖晃晃地走進夜色,旦戒面色紅潤,眼神游離不定,看起來也暈暈乎乎。
直到確認雙方再也望不到彼此,他們才真正露出自己的面目。
潮紅迅速褪去,步伐也變得穩(wěn)健,柳天陰潛伏在黑暗,旦戒則站立在火光下,帶著和悅的笑容。
奔襲至城墻下的某一處,柳天陰順著放下的梯子爬上去。
柳星正等候在那兒。
“師父,你成功了!”
見柳天陰安然回來,柳星高興到跳起來歡呼。
柳天陰面色陰沉地走過去拍了他一下,很用力,柳星吃痛地呲起嘴,柳天陰飽含深意地看著他。
“真不知道清竹道人將你交給我是否正確?”
柳星不明所以,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他沒有說錯,但是師父的話使他摸不著頭腦。
“還不到心智如妖的地步,”柳天陰似是在自語:“也好?!?p> “你覺得你能在我身上學(xué)到什么?我能教你的不多,而那些東西,都是最骯臟的?!?p> 柳星茫然了。
柳天陰負起手,迎著皎潔的月光,伸出手指輕輕點一下梯子,那梯子一如旦戒營帳中的木案,被打成碎屑紛飛。
“我要教你的第一課:沒有真正的勝者。無論在什么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個天地不允許勝利。所謂勝利,只是你付出了代價去換取回報,而你覺得付出的小獲取的多罷了?!?p> 風(fēng)來得快,去得也快。
柳天陰和柳星的黑發(fā)都飄起來又落下去。不知為什么,興許是月光太凄慘,柳星認為柳天陰的頭發(fā)頃刻雪白了。
“對了,我教你一套秘術(shù)?!?p> 似乎極力擺脫這樣悲戚的心境,柳天陰強行扯出一個虛偽的笑臉,打著混元功。
柳星目不轉(zhuǎn)睛盯住柳天陰,腦海記下他每個動作。
“每天都要打一套這功法。這能讓你活得更久?!?p> 恰此時秦繼才悄然走近,在柳天陰耳邊低語一陣,又悄然告退。
深深吐了一口氣,柳天陰收功。
“你且過來看?!?p> 柳天陰指了指城樓外正在收拾營帳撤軍的卑越軍隊,再次轉(zhuǎn)身讓柳星看看整裝準(zhǔn)備出擊的陰羅軍。
“我要教給你的第二課:謹慎。除了自己,最好誰都別信,若是不得已,那就記住,千萬千萬不要相信你的敵人!縱使他說得天花亂墜,你一個字都不要相信。整個世界,最值得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你自己?!?p> 城門被人打開了,陰羅軍僅有的幾百騎兵率先沖出,而后是浩浩蕩蕩的軍隊。
卑越軍撤退的速度異常的快,加之他們幾乎都是騎兵,機動性高,陰羅軍已經(jīng)無法追趕上他們了。
為首的秦繼才此刻穿上朝廷封下來的一身鐵甲,烏黑地令人心悸。
他十分冷靜地指揮軍隊列陣,提防旦戒他們突然回擊,調(diào)度之間,盡顯大將風(fēng)范。
尤其是在靠近卑越軍撤退時遺留下的帳篷,秦繼才先是下令團團圍住,之后逐個攻破。果不其然,正如柳天陰所料,旦戒安排了后手。
七百死士蜂擁而上,自數(shù)頂帳篷中竄出,要是秦繼才不先做部署,此時陰羅軍恐怕已損失上千人。這些死士的實力以及嚴密的統(tǒng)領(lǐng)促使他們無往不利。
柳星望見了一片小小卻恐怖的修羅場。
七百人在有所防備的上萬人面前無疑是大海里的浪花,撲騰剎那便消逝。
“戰(zhàn)場是殘酷的,你往后必定要經(jīng)歷的人生也是一樣殘酷。那些脫離了長輩的庇佑,在風(fēng)雨里活下來的幼苗才能成為參天大樹。”
柳天陰向旦戒撤離的方向看,這只是他留下的一步閑棋,單純惡心柳天陰的。
不過,真正的博弈,不遠了。
柳天陰深知,自己在這盤棋局里,未必能安然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