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云山一幕劇

　　云山，早年間其實叫天九山，因為有九座山峰故而得名。

　　不知何時，天九山中有了一座學(xué)院，名為云山，時間一長，所有人都忘記了天九山的名字，取而代之的，便是云山。

　　晷針的影子緩慢的在“未”字上劃過，陽光格外熾熱，而被云山大陣籠罩的峰頂崖坪，本應(yīng)清涼無比，卻不知怎么，也慢慢的生出半分暑意，化作汗水，從很多人的眉間滑落。

　　可能是敵不過那名小侄一遍又一遍的抱怨，錢副院長終于松了口，邀請依舊在場的觀禮賓客，入場觀書。

　　“奇怪了?！贝髮W(xué)士似有不解，喃喃自語道。

　　一旁的衛(wèi)天沒有錯過大學(xué)士這一聲自語，問道：“大人有何事不解？”

　　夏知禮思忖片刻后說道：“百里桃園雖也是一方巨擘，可往年他們并不會對天書有所覬覦，今年怎么就轉(zhuǎn)了性了？而且來人竟然還是他們的少門主，先前我就有所疑惑，現(xiàn)在想來，其中似乎有些難明的意味?！?p>　　就在衛(wèi)天把視線投過去的同時，對面的那位白衣少年，從席間緩緩起身，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錢副院長，恕晚輩僭越，只是這觀書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該宣布了？”

　　話語的內(nèi)容十分誠懇謙遜，只是說話的那人卻一直高昂著頭，眼神里滿是傲氣，沒有半點晚輩該有的敬意。

　　在場的十?dāng)?shù)人都把視線放在這位白衣少年身上，一些人看到的是豪情滿懷、志在必得、春風(fēng)得意，而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話語，落在更多人眼里卻是高傲自大、小人得志、自鳴得意。

　　白衣少年并沒有理會其他人心里想著什么，他此次前來云山大祭，是奉他父親桃百里之令，執(zhí)行百里桃園這幾年某個最重要任務(wù)的收尾工作。

　　云山學(xué)院雖以學(xué)院自居，實際上也是一個門派，只是它并不會拘泥于傳統(tǒng)門派那種迂腐的思想，它想要發(fā)揚光大的并不是學(xué)院本身，而是入院學(xué)習(xí)的學(xué)子。

　　云山學(xué)院海納百川，入院學(xué)習(xí)的考核雖然嚴(yán)苛，卻從未在個人身份上有過任何門檻。

　　也就是說，只要能通過入院考核，無論你是一國天子，還是江洋大盜，亦或是妓院的老鴇，都能入院學(xué)習(xí)。

　　云山學(xué)院如果作為一個宗門，其實力絕對首屈一指，可它偏偏游離在所有勢力之外，自斟自飲，有些超脫，有些超然。

　　而因其建院之久遠(yuǎn)，已遙不可考，云山學(xué)院的底蘊不可以說不豐厚，學(xué)子遍布天下，隱藏著的實力沒有人能真正看得清。

　　傳聞中，云山九峰有九名山主，歷任山主都是蓋世強者，而歷任的正副院長……不，應(yīng)該說那位院長和歷任的副院長，有著更加深不可測的實力。

　　傳聞無法讓人信服，從古至今，有無數(shù)人前來挑戰(zhàn)、邀戰(zhàn)，甚至圍剿。

　　可事實證明了一件事，所有人都失敗了，不是因為誰打敗了誰，只是因為他們，連想要挑戰(zhàn)之人的面都見不到。

　　一切都要歸功于云山大陣，這座陣法不知是誰、在何時所建，可能與云山學(xué)院的年代一樣久遠(yuǎn)吧。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座陣法顯然不是如今這個時代的陣法師能夠研究明白的，說白了，這是一座上古陣法。

　　現(xiàn)今已經(jīng)沒有人能知道這座陣法真正的名字，只是他們都稱之為云山大陣。

　　可世間又哪有萬古不朽之物，遑論這凌厲的陣法。

　　一般的陣法如無人主持，會立即散去，而這種罕見的上古護(hù)山大陣，雖能一直維系，卻也要時不時維護(hù)一下。

　　就如同城墻一般，風(fēng)侵雨蝕也會有剝落，這種時候就要有人，拿新的石頭嵌上去。

　　可這云山大陣，已有十五年，無人嵌石頭上去了。

　　并不是學(xué)院中人懈怠，也不是什么人的陰謀，只是那個能夠維護(hù)大陣的人，不在了。

　　她是學(xué)院的院長，沒有人知道她從哪里來，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連她現(xiàn)在是生是死，也沒有人知道。

　　可她卻是唯一能夠主持、維護(hù)，以及修補云山大陣的人。

　　自從十五年前的不辭而別，云山中的眾人也再沒有見過她。

　　可他們從未思考過，這座依舊存在的，就如同繁星皓月般，似乎就該永久存在著，陪伴著他們的大陣，也會隨著她的離開而凋零。

　　錢副院長及那九位山主自然知道此事，只是他們有心無力，十五年來他們也想過無數(shù)種方法來維護(hù)和重建大陣，可最終的結(jié)果卻只能減緩大陣的消亡的步伐。

　　此時的云山大陣像極了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不能再殘，已經(jīng)行將就木的枯槁老人，緩慢的吐著那最后一口氣。

　　這是云山學(xué)院的秘密，除了九位山主以及錢副院長以外，理應(yīng)無人知曉，可不知為何，百里桃園似乎早就知道此事。

　　幾年前的一次云山大祭，當(dāng)錢副院長第一次從那名百里桃園的使者嘴里聽聞此事，以及對方那毫無避諱的威脅話語后，極為難得的動了怒，動了大怒。

　　那一次的云山大祭，百里桃園來了七人，回去的時候，卻只有一人，一個重傷的人。

　　沒有人知道另外那六人去了哪里，這唯一還在的人又為何受了傷，當(dāng)然也沒有人想要知道，即便想，也不敢想。

　　云山學(xué)院之所以能如此超然，除了院內(nèi)那些深不可測的高人以外，云山大陣才是不可撼動的根本。

　　如果沒有了大陣，這座被世人們視作瑰寶的云山學(xué)院，即便有副院長與山主們死守，也架不住萬蟻蝕象，終有頹敗的一天。

　　況且有人說過，永遠(yuǎn)不要去考驗人性，只要利益足夠大，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出賣的。

　　副院長與山主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沒有了大陣，自己身后到底有幾把刀子，誰也不知道。

　　因此，如果有一天，云山?jīng)]有了大陣，云山學(xué)院勢必要倒向某個勢力，至于那是一個國家，還是一個宗門……這都不重要了。

　　一只手，慢慢朝著云山學(xué)院伸來。

　　他們并不訝于這只手是誰的，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只手竟然來的如此之早。

　　此時的桃白霄，同樣伸出一只手，微微示意錢副院長說一些什么。

　　而這位如青松般屹立著的老者，臉上第一次收起笑意，露出威嚴(yán)而肅穆的神情，場中的眾人霎時感受到一絲寒意，紛紛后退了半步。

　　云山副院長的實力有多高？誰也不知道，一些話本中，提及能與他一較高下的人，大概也只有某座島上的上人，某個桃園的主人，還有從某間寺院里出來，至今不知行蹤的僧人。

　　老者一眼就逼退了眾人，這不是害怕，這只是一種本能，沒有人會因為這半步而羞愧什么。

　　白衣少年沒有退，因為他并不需要退，他的本能只告訴他一件事，今天勢必要拿下云山學(xué)院，從此以后，云山姓桃。

　　看似一步不退的桃白霄，背后卻已然被冷汗打濕，別人不知道這位錢副院長的境界實力，而他身為桃園少主人，這種在別人眼里的隱秘，對他來講當(dāng)然不可能不知道，雖然不可能太精準(zhǔn)，但大致上卻也能做到有數(shù)。

　　如今的修行界，境界大體劃分為三元兩道。

　　三元即知元、洞元、混元。

　　兩道為尋道與入道。

　　桃白霄的境界自然是在三元之內(nèi)，而對方的境界，應(yīng)該與自己的父親一樣，早已入了道境。

　　至于是尋道還是入道，他暫且不知，只是無論是尋道還是入道，若對方想要殺死他，應(yīng)該比碾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無數(shù)倍。

　　可他依舊不退，他有信心，這份信心不是來自自身實力，而是來自百里桃園的實力，來自那位父親的實力。

　　這是一幕劇，是父親所編寫的劇，自己只是故事中那看似重要，實際卻微不足道的某個劇中人，他如此告誡著自己，同時還不停告誡著自己，面前那位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只是父親手中彈動著的棋子罷了，他也只是這一幕劇中，微不足道的劇中人。

　　然而，他失算了，或者說他的那位父親大人，失算了。

　　這一幕劇并沒有往他們擬定的方向發(fā)展。

　　錢副院長緩緩抬起頭，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眼中那一抹冷冽似乎淡去少許。

　　桃白霄以為對方終于肯在精神上妥協(xié)下來，自己也緩緩?fù)鲁鲆豢跉鈦怼?p>　　可下一刻，他感覺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yù)感。

　　因為錢副院長，笑了。

　　他笑了？他為什么會笑呢？前輩何故發(fā)笑？他不敢問，他不知道是害怕提出這個問題，還是害怕聽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結(jié)果。

　　他只是冷冷的站立著，看著，看著他在笑。

　　隨即，錢副院長緩緩走下祭臺，往對面走去。

　　對面？對面是……陳國？他們竟然早已勾結(jié)了陳國？不可能，陳國護(hù)不住云山，除非陳國的軍隊能打到云山腳下……

　　此時的桃白霖雙眼滿是怒火，心中在憤恨之余，不停的思考著，懷疑著。

　　而就在他奮力思考著的時候，錢康仁已經(jīng)來到夏知禮面前，緩緩說道：“夏大人，想必這位小友便是？”

　　“見過錢老，正是?！毕闹Y也緩緩答道。

　　場間眾人早已疑惑的有些吵嚷，只是誰也不敢真的大聲開口打斷什么。

　　只有那位楚國公子哥嘴上絮絮叨叨沒完，似乎在抱怨些什么。

　　衛(wèi)天在一旁，沒有什么詫異的神情，有的只是平靜，只是他也有些疑惑，他并不是疑惑之后會發(fā)生些什么，其實他自己早已經(jīng)猜到了些許，他只是疑惑，為什么是現(xiàn)在？面對桃園不明所以的發(fā)難，自己……或者說自己的身世，又能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