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的確不那么辣,但也不是一塊老芋頭,他現(xiàn)在是一匹老馬,老驥伏櫪,他正拉著大車奔走在大地上。
當陽光穿透薄霧灑滿怒濤之城的時候,杜伯拄著拐杖從府里出來,石仲帶著隨扈緊隨其后。杜伯的步伐有些蹣跚,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著身旁那些為生活奔走的商販,都是一張張年輕的面孔,都在大聲嚷嚷著討價還價。杜伯心中一陣感慨,默默地念叨:“人生苦短,金錢萬能,時光卻又拿走人的一切?!?p> 石仲道:“大人還是乘車去吧,這里到天閣風鈴還有些距離呢。”
杜伯左右查看街上的各式商鋪,說道:“我這一輩子很少離開自己的領(lǐng)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無法忘卻的地方才是真正到過之處,巴王的壽宴馬上就到了,我們也就要離開這里了,你們也好好看看這座千年之城吧,不然以后的機會也不多了?!?p> 石仲說道:“這次來怒濤之城發(fā)生了很多事情,體驗果然不同凡響,大人為巴王籌辦的壽宴即將成為所有人的美好記憶,尤其是巴王的美好記憶?!?p> “這里是巴國的都城,我們只能盡臣子的責任,給巴王留下美好的記憶,能給所有人的美好記憶的只能是巴王,巴王掌控著巴國,他讓別人高興,別人才能高興,他如果不想要別人高興,別人就會很痛苦?!倍挪D了頓,又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見到的那些美麗女子,便道:“甚至王后也不例外?!?p> 這時另一個隨扈說道:“聽說王后在這里受到所有人的敬仰,王后的車輦所到之處,百姓都自覺跪拜,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王后母儀天下,自然受人敬仰?!笔僬f完便伸出左手,那手潔白細膩,碩大的綠寶石在陽光下閃耀著誘人的光芒,石仲邊欣賞著自己的手,邊說道:“這人的名聲好,便有人敬仰,如果有權(quán)勢,便有人畏懼,懼亦遵禮,敬亦遵禮,也不知這周禮不彰的根由在哪里。”
“洛邑的周天子或許現(xiàn)在也在為這個問題撓頭,自己為何既無人敬仰也無人畏懼?!倍挪旖锹冻隽顺爸S的笑意。
杜伯雖然穿著錦服走在大街上,但沒人知道他是一方領(lǐng)主和巴王倚重的幫手,他對這座城市很陌生,這座城市對他更陌生。杜伯等人走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前,見房屋氣派,裝飾華麗,門頭上寫著“譚記藥鋪”四個字,顯然這是一個姓譚的人所開的藥材鋪了,門口有兩個仆從模樣的人正搭梯子掛彩燈,那彩燈扎得精致花俏,非常好看。杜伯駐足觀看,便問:“貴府有何喜事?”
那兩人間杜伯問話,便上下打量了一下杜伯,道:“你老人家是剛來的吧,過幾日就是巴王的壽誕了,只要是巴王的壽誕我們都會張燈結(jié)彩來慶賀,何況今年是巴王五十大壽,所以要更熱鬧了?!?p> “哦,原來如此?!倍挪c點頭,心想原來為巴王壽誕忙活的并不止自己。于是說道:“巴王的壽誕還有幾日,宮中尚且沒有開始掛彩慶賀,你們?yōu)楹芜@般著急?”
那個漢子道:“我們東家說了,巴王是我們商賈的守護神,我們商賈在這里掙錢都要感恩巴王,老爹的生日可以不管,巴王的壽誕咱們不能不好生慶賀?!?p> 這時石仲上來對杜伯道:“在下早聽人說,怒濤之城什么都不缺,就缺少狂歡的理由,現(xiàn)在看來果真如此?!?p> “誰說商人唯利是圖,看他們也多有感恩效忠之心?!倍挪f完笑了笑,接著又說道:“醉生夢死的都市,居然能在這亂世之中屹立千年而未被攻占,至今依然,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周天子失鎬京,居洛邑,方圓不過三十里,城峘破舊,衣食不濟,債臺高筑,可見王氣風水之說都是虛妄?!?p> 聽杜伯這一番議論,石仲忙點頭附和道:“巴國居鹽田之利,這可是天下最不可或缺的東西,守衛(wèi)這怒濤之城的不是險要的地形,也不是勇悍的巴人,而是巴國的鹽?!?p> 兩人正在門口議論這怒濤之城,一輛馬車突然駛來,在大門口急促停下后,一個富商模樣的漢子急急忙忙地從車里出來,然后指著掛彩燈的漢子大聲喝道:“劉富,趕緊到夫人房里把那最好的五只百年人參給我拿來?!蹦菨h子說完,就站在大門口指揮其他幾個仆人裝飾布置,這時那漢子突然看到杜伯等人在門口,感覺出這幾人不似普通的商賈,打量一番又猜不透是什么身份,便過來問道:“幾位客官可是來買藥的么?”
杜伯笑道:“掌柜的怎么知道我們是買藥的?”
那漢子又把杜伯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譚某除了會看病,還會看人的貧富,我一看老哥就是個有錢人,不像那些背把破劍天天熱衷私斗的游俠,所以不是尋求那一丁半點的金瘡藥,所以應(yīng)該是大宗藥材才是。”
杜伯點點頭,笑道:“譚掌柜說得不錯,譚掌柜眼明心亮,醫(yī)術(shù)也一定精湛,只是老夫并不是收購藥材的,老夫相向閣下討個方子。”
“什么方子,只要你有金子,無論是疑難雜癥,還是延年益壽,譚某這里都無所不有?”
“真的都有嗎?老夫要一個能讓人忘記從前的方子。”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老爺原來大清早地沒事來逗譚某玩耍,這世上只有醫(yī)治失憶癥的方子,哪有讓人吃了忘事的方子?!?p> “忘記從前的事情不好么?”杜伯說道。
見杜伯嚴肅的樣子,那譚掌柜開始認真地打量一番杜伯,道:“忘記痛苦的事情固然不錯,如果連快樂的過去也忘掉豈不很可惜?”
“閣下說得不錯,看來弄這樣的方子太復雜了。”
“的確很復雜,何況那種方子在這怒濤之城并不適用,因為這里的人始終都是快樂的。”那譚掌柜想了一下,又笑著說道:“如果老爺有興趣,可以去找徐壽那樣的神醫(yī)試試,他總能解決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
兩人剛說著話,突然一陣馬蹄聲急促而至,那譚掌柜見到來人即刻跪下,后面那些掛花燈的仆人也趕緊跪下,這時杜伯回身一看,原來是明月領(lǐng)著數(shù)十位彪悍武士騎馬經(jīng)過這里。
明月一行走到藥鋪前,那譚掌柜和仆人嚇得趕緊跪下。明月的一個佩劍隨扈喝道:“見到杜大人居然不跪,還在這里大言不慚地吹牛,該殺?!?p> 明月這時一抬手,哈哈大笑一聲,然后說道:“吹牛是商賈的入門技能,就像武士騎馬擊劍一樣,如果不吹牛就不算是商賈了?!?p> “誰說只有商賈才吹牛?!边@時又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這聲音充滿霸氣傲慢,眾人聞聲一看,原來是雨山也帶著幾十個兇悍的武士經(jīng)過這里。
杜伯一見兩位王子都在跟前,各自的隨扈也都怒目相向,于是趕緊向兩位公子施禮道:“老臣見過兩位王子?!?p> 雨山道:“現(xiàn)在滿城都在迎接父王的五十壽誕,杜伯辛苦打理,父王必有封賞。”
杜伯施禮道:“天閣風鈴落成,二公子勞苦功高,大王才該大大地封賞。”
這時孫辰在一旁說道:“我們公子忠孝仁義,四方英雄來投,是我巴國儲君的不二之選?!?p> 明月的隨扈晏塘在一旁聽了,冷笑一聲,說道:“我們公子乃大王長子,英明果決,兵不血刃平息兩族之戰(zhàn),威服四方,這才是巴人需要的儲君,我看其他人就不要異想天開了。”說罷其他隨扈也跟著笑起來了。
孫辰和雨山的其他隨扈見對方態(tài)度囂張,便都勃然大怒,猛然拔出寶劍,喝道:“敢對公子無禮,就是死罪。”說罷就要動手。
明月的隨扈見狀也都拔劍在手,喝道:“敢在我家公子面前拔劍,看來是活得不耐煩了,咱們早就想見個高下了,今天何不做個了斷?!?p> 眼看雙方就要動手,雨山喝道:“且慢,本公子愛惜你們都是難得的勇士,可不希望你們橫死街頭?!捌鋵嵈蟾缰灰苁米约旱拈T客,有何必來這里尋醫(yī)買藥呢?”說罷就看了一眼那藥鋪和譚掌柜,笑著問道:“掌柜的,難道你這里有執(zhí)聾啞的藥物?”
譚掌柜聽完身子一抖,帶著哭腔說道:“公子饒命,自古以來,這聾啞盲瘋從來是無藥可救,小人只是個郎中,絕沒有神仙之術(shù)?!蹦亲T掌柜正伏地哀求,突然仆人劉富從屋里急急地從屋里跑出來,邊跑邊喊道:“老爺,終于找到了?!?p> 劉富剛邁出門外,見到主人已跪倒在地,那明月、雨山等人陣勢駭人,嚇得兩腿一軟,立刻跪倒在地,手里的人參也撒了一地。
見到這一幕,明月公子便說道:“治聾啞的方子沒有,難道治皮開骨碎的方子也沒有么?”
“這個方子倒是有的。”譚掌柜急忙答道。
“二弟府上人口眾多,這個方子也用得上的?!泵髟抡f罷就和那幾十個隨從哈哈大笑。
明月笑罷,便問杜伯道:“巴人都為父王的壽誕奉獻忠心孝敬,有人卻斬殺了兩百個修建天閣風鈴的民夫,杜伯以為這樣的人能成為仁德之君么?”
杜伯忙道:“天佑巴國,每一代巴王都是仁德之君,侍奉巴王是每個巴人的責任,杜氏一族世代都是巴王的仆人,過去是,將來也是,世世代代不敢有絲毫懈怠?!?p> 聽了這話,明月哈哈大笑,說道:“杜伯這樣謹慎精明的臣子,每個君王都會喜歡的?!泵髟抡f完也一勒馬頭,率領(lǐng)隨扈催馬而去。
這時雨山也對杜伯一拱手,說道:“杜伯來日可到敝府一敘,我先告辭了。”說罷也催馬而去。
見兩位王子走遠,石仲才說道:“看來兩位王子都不好伺候。”
杜伯道:“這就是君王和凡俗的區(qū)別,凡俗將欲望寫在臉上,君王將欲望寫在心里,猜不透君王的心思就很難伺候君王。”說罷便也邁步向天閣風鈴趕去。
一群大人物都走遠了,那譚掌柜才站起身來,此刻他的臉上卻沒有剛才那種惶恐,反而是一臉冷峻,似乎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一樣。劉福捧著人參道:“掌柜的,這人參要送到哪里去?”
“醉鄉(xiāng)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