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阿蔓覺得自己身上已經(jīng)沒那么疼了,對著鏡子看到臉上的傷痕也淡了些,便問小山易深今日在不在院里。
這幾日易深都沒有來過,倒是小山一有空便來探望她,還給她搬來不少吃的用的,說都是易深吩咐他送來的,還轉達易深的囑咐“安心靜養(yǎng),勿再憂心”。
小山年紀只比阿蔓大三歲,今年十二,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奴,八歲易深搬來前院獨居,親自從王氏送來的一群奴仆中挑中了他,說到這個的時候小山的每根頭發(fā)絲兒里都冒出得意來。他是典型的人小鬼大,極是機敏伶俐,口齒也利索。明明一團孩子氣的包子臉,卻總是對阿蔓端著一副老前輩的架子,動不動便教訓她幾句。不過人不壞,對這府里的人和事兒也都清楚,但凡阿蔓問到的,他都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說了。只不過一點,一旦阿蔓想把話頭往易深身上扯,小山就馬上變成了鋸嘴的葫蘆——阿蔓懷疑這也是得了易深吩咐的。
不打緊,她已經(jīng)進了這院子,自己還不會看么?
小山說:“在呀!怎么,你有事兒?不能跟我說么?”
“我想見見大郎,還沒正經(jīng)謝過他。再說,我也好差不多了,可以干活兒了,就想問問大郎,我在這院里該做點什么?”
小山轉身去了,不多時,又回來傳話:“大郎在正堂見你?!?p> 阿蔓再次對鏡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深吸口氣,向正堂而去。
易深果然端坐在榻上看書,微微蹙著眉,神情十分專注。阿蔓忍不住再次驚艷——怎么能有人這般俊美?卻又絲毫沒有陰柔之氣,反倒只覺英氣、正氣。身材也很好,雖然只有十六歲,可是已經(jīng)十分高大,而且寬肩窄腰,四肢修長......趁他一直沒動靜,阿蔓放任自己盡情欣賞他的“美貌”。其實前世三十歲的阿蔓從未對那時滿屏的“小鮮肉”有絲毫興趣,甚至感到厭惡,但對眼前這一位她怎么就全沒了抵抗力呢?阿蔓有些心虛,還有汗顏,默默懷疑自己這個“老阿姨”現(xiàn)在的口味是不是不大正常了?不過好像也不能全怪她,畢竟這家伙總是沉靜老成得完全不似少年......
屋子里很安靜,半晌易深依舊埋首于手中書卷,連視線也未曾稍移,只淡淡道:“看夠了么?”清潤的嗓音里透著無奈——他對她講話時,似乎總是這種口氣。
阿蔓的臉“騰”地紅了,趕忙收攝心神,端端正正地行禮,“大郎安好?阿蔓蒙大郎關照,如今已經(jīng)都好了,特來謝大郎搭救之恩?!?p> “不必,”易深含笑看著阿蔓嫣紅的臉蛋,看到她水靈靈的杏眼里似乎蘊滿了靈氣,心下滿意,“小山說了你的意思,不過我這里從未有過侍婢,且我也沒什么需要你服侍的......”說到這里,他也覺有些為難了。
阿蔓有些急,“大郎,阿蔓什么都能做!阿蔓起誓,但凡大郎之令,阿蔓必定做到!”
“哦?”易深唇角揚起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小小年紀,口氣倒不小。不過你畢竟身單力薄,便先從磨墨烹茶做起罷!”
“是!”阿蔓歡天喜地應了,馬上湊到易深讀書的案幾邊,挽起袖子就要動手——古裝劇她看過許多,磨墨這事兒太容易了!
易深本是好整以暇地瞧著她忙活,見她拿起墨條便在硯中大力劃圈,連忙喝止,同時迅速轉移案上書籍。
阿蔓盯著案上那些星星點點、剛剛從硯臺中飛濺出去的墨跡,訕訕囁嚅:“大郎恕罪,婢子粗鄙,實是......實是婢子出身鄉(xiāng)野,從未伺候過筆墨這等風雅之事......不過婢子可以學,請大郎給阿蔓一次機會,我這便馬上去求教小山?!?p> 易深嘆道:“罷了,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必去問旁人了,我教你便是?!?p> 阿蔓馬上聚精會神,只聽易深娓娓道:“磨墨一事,輕重、快慢都要適中。用力過輕過重,太急太緩,墨汁皆必粗而不勻。用力過輕,速度太緩,耗費時間且墨浮;用力過重,速度過急,則墨粗而生沬,色亦無光。此外,研磨時,姿勢必要端正。墨條須得垂直平正,在硯上垂直打圈兒,忌斜磨或直推,更不可隨意亂磨。”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墨條親自示范,“輕重有節(jié),切莫太急?!?p> 阿蔓又看呆了:磨個墨也能像幅畫兒的,這世間,只有眼前這少年能做到了吧?
易深還在繼續(xù):“......清水磨墨,寧少勿多,若是不夠,也只能一點點再加——你可記住了?”
阿蔓忙不迭點頭:“記住了記住了。謝大郎教導?!彼龑λΦ脽o比燦爛,小小的梨渦讓她的整張臉顯得無比生動。
自此,阿蔓的生活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至少一段時間內(nèi)時不用睜眼閉眼都為一日三餐甚至生命安全殫精竭慮了,她先是以三十“高齡”重新學著做一名純真孩童,其實,她完全想不起自己九歲時的情狀了,只能努力提醒自己的言行往呆萌上邊靠。沒堅持幾日,她便放棄了——太尷尬了,自己都覺得沒眼看。
阿蔓索性就該怎樣就怎樣了,反正半居里從上到下凈是些或者少年老成或者故作老成的,也不多她一個。再說,易深對她還真是極少約束,任她日日在院里到處晃,玩鬧也隨她?,F(xiàn)在阿蔓已經(jīng)基本掌握了半居的情況——原來這里并非只有她和小山兩個奴仆,還有兩個年紀都是二十多的,一個叫大山,很少在府里,經(jīng)常十天半月也見不到一次,除了易深誰也不知他去了哪里,阿蔓至今還未見過這位行蹤成謎的人物。二山是半居真正的管事,是個看起來老實忠厚的青年。阿蔓被小山帶回來的第一日他隨易深易淑貞那一行人出游去了,所以沒見著;后來一連幾日阿蔓又只待在自己屋中養(yǎng)傷,雖聽小山提起過,卻也沒得見。直到她開始在易深身邊伺候了,才總算認識了。
除了這幾個人之外,半居不許任何人隨意進入,就是王氏和易淑嫻過來也須得提前派人告知。每日打掃整理及近身服侍的活兒翻來覆去就是二山、小山兩個,好在半居并不大。現(xiàn)下多了個阿蔓,小山就宛如多了個手下一般,以指揮、教訓然后取笑她為樂。阿蔓與他熟了,也不怕他,每每與他頂嘴,吵得整個院子不得安寧,二山就只會老好人地勸這個、拉那個,最后發(fā)現(xiàn)哪個也不聽他的,而易深也只作不見,甚至有時還含笑看他們兩個小的鬧成一團,再想想沒有阿蔓時整個半居幾乎從來不聞歡笑之聲,大郎更是清冷寡言的孤寂樣子,心中微動,漸漸也就視而不見、習以為常了。
除了規(guī)模較小,半居更不似王氏或易淑嫻的院子那般裝飾繁復華麗,除了必需的榻、案、幾、柜之類家具外,一應飾物全無,唯一算是擺放得滿滿當當?shù)奈葑泳褪且咨畹臅苛恕晃葑拥臅⒑唭赃€有仿佛各種地圖模樣的東西,阿蔓盤算過:只要在半居,易深的大半時間都要消磨在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