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聽呆了——這對兄妹的經(jīng)歷也太傳奇了!易深從不與她談及朝中人事,難得這回主動提起,而且如此詳盡,阿蔓巴不得他再多說些,忙把握機會追問:“那這兄妹二人這些年行事如何?董萬啟既然曾是忠義之人,想來應(yīng)該品行不差?”
易深挑眉,“怎么這么關(guān)心起董萬啟的品行?”阿蔓靦腆地笑:“觀董小將軍風(fēng)姿儀態(tài)、言行舉止,想來其父應(yīng)該不會是大奸大惡之輩。”
她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易深忍不住失笑:“這也太武斷了。一個能夠深得兩位皇帝信任、身居高位的人,怎么可能少了心機手段?只不過......此人的確可算是難得的文武雙全,又心懷天下之能臣,聽說治家也是甚嚴,從董暉行事來看,此言非虛。”易深輕嘆一聲:“萬人之上,還能明智、謹慎如斯,難得,難得!”
阿蔓頭一次聽到易深如此盛贊某人,對這位董大將軍不禁有些神往。驀地,一張含嘲帶諷、不懷好意的臉跳進腦海,阿蔓張口反駁:“修身齊家,倒也未必!那衛(wèi)六若不是仗著董家的權(quán)勢,怕也不會如此張狂吧!”
“衛(wèi)六?”易深有些出神,手指又開始輕敲桌面,“衛(wèi)六......此人來頭極大,你最好遠遠避開,切不可再招惹他?!?p> 阿蔓還想問他所等待的“劉皇叔”何時來到,幸好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這是他的底線,她絕不能再觸碰。
想著最后看到的衛(wèi)六那副模樣,阿蔓一連三、四日都過得惴惴,發(fā)覺易府一切如常,王氏也未找過她,想來易淙口風(fēng)也是緊的,那日的風(fēng)波便再無人提及。終于放下心來,阿蔓又恢復(fù)了元氣,見人都是笑瞇瞇地,勤快又嘴甜。見她這樣,小山也很高興,拍著阿蔓的頭笑言:“這下可好了!終于不用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了。你以后可要懂事些,萬不可別再惹大郎生氣?!?p> 阿蔓笑嘻嘻:“知道了。當(dāng)心啰嗦老得快!”
小山追著她打,整個半居里一片歡聲,二山也笑著站在一邊看熱鬧。
正玩笑著,忽見正安堂那邊的一個管事急匆匆跑過來,見著阿蔓揚聲喚道:“阿蔓,阿郎命你過去,現(xiàn)在就去!”
阿蔓和二山、小山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二山賠笑道:“田管事,可知阿郎找阿蔓何事?可是這婢子做錯了事?”
田管事?lián)u頭,“我怎知道?你來了便知??煨〉R了咱們誰擔(dān)當(dāng)?shù)闷???p> 拉了阿蔓便走。阿蔓踉蹌著跟上,好不容易站穩(wěn)了,也不再多問,想著府中這幾日風(fēng)平浪靜的,也不太擔(dān)心了。
眼見正安堂就在眼前,阿蔓理理衣裙,等田管事通報了才微微垂著頭進去,里面本來還在談笑的幾人一時間都收了聲。阿蔓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恭敬朝上面行禮,眼睛規(guī)規(guī)矩矩地只盯著腳下的地面,不過余光還是瞄到兩邊的案幾后跽坐的幾道身影。看來是有客人,她暗忖。
既然有客,那找她來做什么?她的疑問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易望峰今日休沐,因昨日得了董暉的傳話說今日要登門拜訪,于是早膳后便等在正安堂,想了想又派人叫了易深過來作陪。
這段時間整個河西一帶因董暉的奉旨巡視草木皆兵,雖然地方官員們心知肚明此行的目的,本也都各自做好了準(zhǔn)備——平時便看不慣曹嗣忠的隔岸觀火,趁機還打算隨時踩上一腳;與曹嗣忠走得近的忙著撇清關(guān)系;中立派們當(dāng)然是明哲保身。但董暉來到?jīng)鲋葜蟮乃魉鶠閰s令眾人看不懂。他不但沒有著手查辦曹嗣忠,反而多次在公開場合說起圣人對曹家的倚重和偏愛,圣人如何夸獎曹氏父子的能干、忠心云云。甚至還有官員目睹他私下造訪曹府,出來時與曹嗣忠言笑晏晏,狀甚親熱......而且,董暉明顯對交友和玩樂更有興趣,時常忙的都是赴宴、馬球、打獵、游山玩水等等,對正經(jīng)差事看不出半點用心。于是大伙兒都明白了,圣人只怕對曹家、曹嗣忠都還很念舊情,遠未真的厭棄,所以派下來這么個虛有其表的紈绔,只是做做樣子,給那些彈劾的官員們一個交代也就罷了。
易望峰其實也頗為不安,畢竟他早在寧州任上時便已千方百計抱上了曹嗣忠這棵大樹,連涼州刺史之職都有曹的舉薦在里面,他是無論如何無法摘干凈自己的。雖然在易深的提醒和協(xié)助下,這兩年易望峰與曹嗣忠的關(guān)系沒有更加親近,反而不著痕跡地拉遠了一些,但董暉的專程造訪,還是在易府中投下了一顆巨石。王氏和各院都派了身邊得力的人來前院看著,吩咐一有風(fēng)吹草動便馬上傳話回去。
不過目前為止賓主始終相談甚歡,絲毫未談及政事,反而盛贊易深易淙兄弟二人一番,易望峰聽得心花怒放,嘴上卻連連謙虛著,心下稍松,偷偷瞄了一眼董暉帶來的那位表兄。董暉事先并未提過要帶其他人同來,因此易望峰初見衛(wèi)六也被驚到了,只覺此人形容難以描畫,性子也倨傲,一身氣勢令人難以親近。董暉簡單介紹了他的身份,那人行了禮便筆直跪坐下,再不發(fā)一言。
易望峰正想招呼這位看著就讓人心寒的表兄兩句,卻聽董暉話鋒陡轉(zhuǎn),笑道:“前幾日見保明身邊有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婢女,性子活潑,我與六兄都很喜愛,今日怎么不見?”
易望峰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堂堂左武衛(wèi)將軍,怎會問及一名小小婢子?他愣怔望向長子,見易深眉頭微微蹙起,答復(fù)時也就審慎了些:“保明身邊一直只有一個婢女,年齡倒也與小將軍描述的相仿,只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叫過來一看不就知道了?”衛(wèi)六難得開口,嗓音依舊低沉沙啞。這樣的小小要求易望峰無法拒絕,只能命身邊的管事去叫人。
阿蔓的出現(xiàn)短暫地改變了堂內(nèi)的氣氛——易望峰松了口氣,又有些惶惑;易深面色不動,袖中的手卻已不自覺緊握成拳;易淙眼中明顯流露出同情之色;董暉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雙目炯炯地盯緊阿蔓;衛(wèi)六呢,反倒成了最放松的那一個,挑眉揚唇,一副饒有興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