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心如死灰,一路走來對周遭一切視而不見。宅子果然很大,他們走了有一炷香功夫,經(jīng)過無數(shù)游廊、院落,穿過一重又一重黑漆油亮的大門,似乎沒有盡頭——阿蔓真希望如此。
直到頭皮上突然的疼痛才將她從游魂?duì)顟B(tài)驚醒,她怒視那只作惡的手......和那只手的主人。衛(wèi)六......李梧擰眉佇立在她面前,一臉不耐煩。
阿蔓下意識想往易深身后躲,剛挪動了下腳尖,猛然打住——從今往后,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不想看衛(wèi)六,視線飄向滿臉笑意的董暉,心里清楚,這人大概是今后她唯一可以指望一下的人了。董暉走近阿蔓,目光親切:“阿蔓,我在后院給你安排了住處,離這里不遠(yuǎn),仆婢也都挑了好的,你放心用便是。你且安心住下,缺什么隨時派人告訴我?!闭f著揚(yáng)手示意門邊兩名婢子上前:“這是巧兒、桃兒,她們兩個先陪你去看看你的院子,好不好?”
“董小將軍抬舉了,阿蔓本就是婢子,無需人服侍?!卑⒙狡届o靜地行禮、微笑,語氣謙恭而堅(jiān)決——在不知道董暉非要得到她的真實(shí)目的之前,謹(jǐn)守本分不犯錯也許能活久一點(diǎn)。
董暉笑出一口白牙:“你再也不是婢子了。在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背烈饕幌拢行┻t疑地伸出手去,輕輕放在阿蔓小小的肩頭:“我有差事在身,經(jīng)常不在家中,你有急事找不到我的話,可以告訴六郎,他會幫你......”側(cè)頭看向撇著嘴一臉不屑的衛(wèi)六:“是吧,六郎?”
“嗯——”沒應(yīng)是,也沒應(yīng)不是,衛(wèi)六很勉強(qiáng)地從鼻腔里哼出一個長長的音。那雙清冷狹長的鳳眼最后忿忿瞪了瞪阿蔓那在董暉提到他名字時迅速垂下去的頭頂,一甩大袖,徑自坐到旁邊案幾后喝茶,再不理會任何人。
巧兒、桃兒引著阿蔓去安頓,易深則被董暉留在那邊。
阿蔓知道他們應(yīng)是有事要商量,所以乖巧地答應(yīng)了董暉晚飯一起用的要求便去了。
董暉給阿蔓準(zhǔn)備的院子果然離前院很近,名字叫“菏露”,想來是原主人留下來的名字,阿蔓可不信董暉這樣大大咧咧的武將能琢磨出這么婉約的兩個字。院子不太大,但闊朗、明亮,收拾得干干凈凈,花草樹木一看就是精心挑選、栽培的,修剪得十分別致。還有一棵年代久遠(yuǎn)的粗大杏樹,阿蔓一眼便愛上了,腦海中馬上浮現(xiàn)出一副坐在樹下乘涼賞落日的美景。
院子里還有六七個十幾歲的婢女,見她們進(jìn)來,都放下手里的活計(jì),快步走過來給阿蔓行禮。阿蔓連忙側(cè)身避過,口中連稱“不敢”。巧兒笑瞇瞇地:“好叫小娘子知曉,這些都是咱們院子里的婢子,等小娘子空閑了,婢子再帶她們來正式拜見。”
阿蔓也不知自己在這里到底是個什么身份,不好亂答,便含笑點(diǎn)頭先應(yīng)付過去。桃兒這時已經(jīng)快走幾步掀起了一掛晶瑩剔透的水晶珠簾,恭立簾下候著阿蔓進(jìn)去。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富麗遠(yuǎn)超阿蔓這些年所見所聞,大到臥榻妝臺、小到香球擺件,無一不精,無一不美。榻前一只仙鶴香爐口中裊裊吐出不知名的幽香,妝臺上一排大大小小的匣子,阿蔓隨手打開一只,寶光流轉(zhuǎn)耀目——竟是滿滿一盒名貴首飾。
仿佛摸到燒得通紅的火炭,阿蔓猛地縮回手。巧兒以為她是太過驚喜,忙不迭幫她打開剩下的匣子,笑道:“幾日前董小將軍和六郎命人重新收拾布置了這個院子,只不知道小娘子喜歡什么,便派人到處搜羅奇珍異寶、珠寶衣料,堆了滿滿一屋子,婢子們可是收拾了好久呢。不過最辛苦還是小將軍,他可是盼小娘子盼得脖子都長了!”
阿蔓側(cè)頭仔細(xì)看巧兒。這是個圓臉大眼睛的女孩兒,大約十五六歲,很愛笑,一笑就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看起來性子很活潑。再看幾乎一路未出聲的桃兒,年紀(jì)應(yīng)是與巧兒相仿,眉眼秀美,笑容恬靜。
阿蔓暗自點(diǎn)頭:董暉這人也不似看上去那么武夫,粗獷豪邁之中卻有細(xì)致親切,不但親自過問一個女子的閨房布置,連挑的人也是用了心的,有的活潑,有的沉穩(wěn),考慮得面面俱到——是真真切切地想要阿蔓感受到他的善意和重視吧?只是......自己到底是不是他想要找的那個人呢?
希望不是。
兩婢服侍阿蔓沐浴、更衣,又重新梳妝了,還想給她戴上那些首飾,阿蔓不肯,兩人不敢多勸,陪著阿蔓去了晚膳之處。
董暉和衛(wèi)六已經(jīng)在等她了。阿蔓過去行禮,董暉含笑示意她入座,又命所有仆婢全部退出堂外。阿蔓拘謹(jǐn)?shù)卣局鴽]動,絞著手指囁嚅:“婢子不敢。董小將軍若有吩咐,阿蔓定當(dāng)......”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衛(wèi)六拿腔拖調(diào)地嘲諷,紅潤的唇斜勾,“將明你看看她,小小年紀(jì),口是心非,你可要小心,莫被她騙了!”
阿蔓最是膩煩衛(wèi)六這條毒舌和那副自大狂妄的德性,但現(xiàn)在沒了靠山,受再大委屈也只能吞下,想想這樣的日子沒個盡頭就令人泄氣。與其這么鈍刀子割肉被零碎剮了,還不如豁出去把話說個明白,要死要活都痛快點(diǎn)。心一橫,阿蔓倒真的冷靜了,她甜笑直視董暉:“董小將軍別是認(rèn)錯了人?阿蔓與小將軍素昧平生,恐怕并非你要找之人?!?p> 董暉臉色變了,起身走到她面前,語氣不再輕松親切,肅容質(zhì)問:“你怎知我在找人?可知我找的是誰?”
阿蔓笑:“阿蔓不知小將軍找的是誰,但是小將軍數(shù)次見到阿蔓,似乎都頗為我的樣貌所驚,明明素不相識,卻又對阿蔓格外優(yōu)待。小將軍不是那輕薄之徒,當(dāng)然不會對阿蔓這樣一個卑賤的年幼婢子動了什么邪念,那么只能是阿蔓與小將軍的某位故人有相似之處。不瞞小將軍,阿蔓第一眼在易府端午宴上見到小將軍,也是頓覺十分眼熟,真是......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