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易深親自過來見李梧,阿蔓為兩人送上茶,便如往常一般垂頭退出。李梧卻喚住她,“你且留在這里伺候吧?!毖劬Σ⑽纯此?,語氣也漫不經(jīng)心,似乎只是隨口吩咐的。
易深神色卻變了,他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人,此時臉上的不可置信掩都掩不住,捏著茶盞的手指節(jié)已經(jīng)泛白——以前,他從不愿任何人觸及他的這一面,只有易望峰,為了行事方便,也只向他隱晦透露過一點皮毛而已。這是他最深最隱秘的部分,絕不肯讓一個女子知道,連阿蔓也不行??墒牵钗噙@樣的人,竟然如此輕易就將一切攤開在阿蔓面前!他們之間,已經(jīng)完全不分彼此了么?
阿蔓也覺驚訝,略為思量一下,漾出兩個梨渦,向李梧行禮道:“六郎的藥還在廚房熬著,婢子不放心,得親眼看著。等好了,就端來給您趁熱服下?!庇行┦?,她不愿也沒必要了解,知道得少一點也許才能活得長久。
李梧也沒有強留,狀似無意瞥了易深一眼,隨意頷首準她去了。
阿蔓望著熱氣蒸騰的藥缽出神,反復琢磨著李梧方才的話——這樣的事他竟然不再避諱著她,意味著什么?
絕對的信任?她馬上否認了,跟在李梧身邊這么久,她還能不清楚這煞星的為人嗎!他將真實的自己隱在層層濃霧之中,除非他想,否則沒人能窺見一鱗半爪,就算是親如兄弟的董暉也不能。巧兒喚回她游離的神智:“蔓娘,藥熬好了?!?p> 捧著托盤回到靖北堂,門外的進寶見了,忙揚聲向門內(nèi)通報,聽到里面那聲“進來”,才笑嘻嘻幫阿蔓開了門。
將托盤放下,揭開蓋子,小心連著茶托一起遞到李梧手中,看著他紅潤薄唇輕吹兩下,小口小口飲盡,一派高貴的優(yōu)雅、從容。
阿蔓收了空碗、托盤,聽李梧道:“此事就按方才議定的辦吧。另外,我和將明來涼州也有一年了,將明前幾日說起,想著該在府中辦個宴席。你回去擬個名單給我瞧瞧,兩日后再派人將請柬送出去——還是以黜陟使的名義。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五吧?!?p> 元月初五?阿蔓一怔,這不是她的生日么?李梧為何獨獨選了這一天?
易深也知此節(jié),他眼神復雜地望著阿蔓——眼見她一日日大了,卻也離他越來越遠了,那個捧著一碗壽面感動得鼻尖紅紅的小姑娘,如今已經(jīng)在別人羽翼之下,是否終有一日,他們會成為陌路?
壓下翻涌的心思,他匆匆告辭去了。阿蔓并未問李梧為何選擇那日宴客,應該只是巧合吧,她相信。
黜陟使府頭一次辦宴席,全城都沸騰了。阿蔓切身體會到這一點是因為她今日和進喜進寶帶著十幾個仆從一起去坊間選購食材酒水、花卉盆栽等等,發(fā)現(xiàn)到處都有人議論此事,那些店鋪掌柜聽說她們是黜陟使府的,更是爭著將鎮(zhèn)店之寶都搬了出來,就怕入不了李、董這二位大佛的眼。
阿蔓咋舌,真沒想到這兩二人短短一年多時間能在此地立下這么大威風。進寶一副尾巴翹上天的樣兒:“滿河西打聽打聽,哪個沒聽過咱小將軍和六郎的!你平日也多求六郎帶你出來逛逛,比這更大的場面多的是!”
阿蔓笑他:“你這副囂張的嘴臉倒是和你主子一模一樣!”進喜等一眾人也都笑了。阿蔓今日未穿男裝,而是穿了件粉紅窄袖夾襖,束綠地黑條齊胸錦裙,還披了件厚厚的白棉斗篷,配上她白嫩小臉、如畫眉目,引得路人紛紛注目。
大家一路說笑著將東西逐一選好,方便的就直接帶回去,大件的店鋪自然會派人送上門。
其實阿蔓倒從未覺得府中日子煩悶、須得出門散心才滿足,她又不是沒事干,整日操心怎樣多掙些錢就夠她傷腦筋的。何況入了董府這么久,無論她需要什么,都有董暉幫她置辦得齊齊整整,算得上有求必應了。日常里,李梧只讓她在家中隨身伺候,只要出門卻是從不帶她的,她難道還要主動開口要求跟著么?
時隔一年再次走在曾經(jīng)熟悉的坊市間,阿蔓還清楚地記得哪家糕行的點心最好吃,哪個攤子的馎饦最美味,當然也有許多變化。她看得津津有味,連路都顧不上看了。
突然撞進了一堵溫熱的墻,阿蔓捂著撞痛的鼻子,手中捧著的幾樣糕點也掉在了地上。她慌忙退開一大步,這才看清楚:面前是個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中等身高,略微臃腫。阿蔓心知是自己不看路的錯,連忙躬身行禮:“沖撞了郎君,還請郎君勿怪!”
那人滿面笑容:“無妨無妨,小娘子可傷到了哪里?”說著竟然伸手過來拉阿蔓的手腕,嘴里說著要幫她“驗看驗看”。
阿蔓大驚失色,四下尋找進寶他們的身影,剛才她走神,不知什么時候竟與眾人走散了,現(xiàn)在大伙兒也不知去了哪里。她有些慌,連連后退。那男子步步逼近,他帶來的那幾個隨從也繞到阿蔓身后,將她前后的路通通堵住了。
阿蔓厲聲呵斥:“你好大膽子!我可是黜陟使府的!”
那男子顯然不信,與幾個手下擠眉弄眼一番,笑得更加令人厭惡:“黜陟使府的?那可巧了,你知我是誰?”
立刻有個手下討好地接口:“這可是陳倉監(jiān)家的小郎君,跟董小將軍也是交好的!”
倉監(jiān)?阿蔓知其是主掌倉廩的官員,官職低微,但是能夠出任這一職位的人卻必定是出身豪富。阿蔓才不相信董暉會將這樣的貨色放在眼里,心里便有了些底氣。
見她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陳倉監(jiān)之子陳成再沒了耐性,一把拽住阿蔓的手腕便要拖走,阿蔓一面拼命掙扎踢打,一面揚聲大叫:“進喜!進寶!”
這邊的動靜引得眾人圍攏過來,待看清又是那位臭名昭著的涼州一霸當街搶人,便沒有一人敢上前相助了。阿蔓畢竟人小力弱,片刻功夫已經(jīng)被陳成拖出去十幾丈,又急又怕,張口便狠狠一口咬在那只肥厚的手上。陳成痛得大叫一聲,一腳將阿蔓踹飛出去,還不解恨,大步跨過去抬腳還要再踢,卻突覺腿窩被什么東西擊中,來不及反應便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