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聽進(jìn)寶上氣不接下氣地講了事情經(jīng)過,二話不說,打馬狂奔而去。原本還抱著阿蔓已經(jīng)被尋回的僥幸,看到已經(jīng)等在府門外臉色惶恐的進(jìn)喜時也破滅了。李梧的心直往下沉——距離阿蔓最后被看到已經(jīng)過去兩個時辰了,這么長的時間足以發(fā)生任何事......
董暉盛怒下命府中兵丁全部出動,將整個涼州地面一寸寸翻過來也要找到,正要出動時,阿蔓卻無聲無息地自己回來了——只是那凄慘的模樣讓人不忍開口詢問她經(jīng)歷了什么......
既然李梧說了要親自處理,董暉便沒有堅持,也沒問他打算如何做——李梧不想說的事,誰問也是無用。
候了約摸兩盞茶功夫,董暉的親隨西川領(lǐng)著府里的大夫進(jìn)來,聽大夫說阿蔓身上都是外傷,且多是擦碰傷,并無大礙,只肋下被踢到之處淤青腫起一大片,怕是會疼好一陣子。
董暉雙目圓瞪,砰地拍案而起,李梧喝道:“將明!阿蔓那邊,你先去看看,若無事,便讓她早些休息。其他事,你都先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一切等明日再說?!倍瓡熝例X咬得咯咯作響,“六郎......”
打發(fā)大夫去了,李梧走到董暉身前,按住他的肩,“我知你心情。但她小小年紀(jì),好容易脫險歸來,心里想必還是十分害怕,你好好安撫她才是最要緊的。至于那畜生,你還怕他帶著全家連夜跑了不成?”
董暉跺腳,踩著重重的步子依言去了。李梧慢慢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嗜血的殺意。揚聲叫守在門外的昆侖奴勒密進(jìn)來,問進(jìn)寶進(jìn)喜何在。
勒密操著異域口音濃重的漢話回稟說那些今日和阿蔓同去的侍從現(xiàn)在都跪在“菏露”的院子外頭,進(jìn)寶他們也在其中。
李梧冷冷哼了一聲,叫勒密去傳進(jìn)寶進(jìn)喜。兩人很快便來了,一進(jìn)門便“撲通”跪下,頭磕在地上,只道“罪該萬死,請六郎責(zé)罰”。
良久,李梧毫無溫度的沙啞聲音響起:“你們兩個狗奴的罪且先記下,我有差事要你們?nèi)マk,完事了,再另罰;其余人等,每人打三十軍棍,全部送去北山大營?!眱扇硕伎念^喏喏應(yīng)了,這才敢抬頭。
“送阿蔓回來的人,暫時安頓在昆泰院。此人不簡單,這幾日,進(jìn)寶,你親去那邊照應(yīng),照貴客的例好好招待著——記得,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馬上稟給我。另外,傳話給燕猛,馬上徹查此人的來歷,限期三十日。”進(jìn)寶顯是做慣了這樣的差使,機靈地連應(yīng):“是,六郎放心,奴一定辦得妥妥帖帖!”
李梧并不理他,看向進(jìn)喜:“你去逢忌那里將陳老賊為官以來的劣跡全部謄寫下來,還有陳家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特別是陳成那蠢驢的,將這些連同證據(jù)全部送到司倉參軍張青山手中。如果還不夠,就和逢忌一起,再準(zhǔn)備一些,記住,不得有紕漏。”
兩人領(lǐng)命去了。李梧才覺那股亟欲毀滅一切的沖動稍稍平息了些,輕輕吁出口氣,走到外面。
阿蔓的寢房燈火明亮,靠近隱約可以聽到董暉低沉渾厚的聲音,李梧默默佇立片刻,轉(zhuǎn)身,離去。
阿蔓知道這是夢——因為她又回到了自己現(xiàn)代的家,疼愛她的父母笑看著她,母親還向她顫巍巍伸出雙手。她欣喜若狂地?fù)溥M(jìn)母親懷中,放聲痛哭。母親緊緊摟住她,父親溫暖的大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她想要向自己最親的人傾訴這么久以來的思念和恐懼......剛要開口,卻見父母仿佛融化般,在自己的眼前一點一滴地消失。
大駭,她拼命去伸手去抓,明明碰到了,抓緊的手中卻只有空氣。她撕心裂肺地哭:“媽!爸!別走,別離開我......”
空中亂舞的小手被捉住,身子被拉坐起來,陷入一個冰冷堅實的圈抱之中,阿蔓終于張開了眼,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輕輕地、牢牢地攏入懷中。阿蔓精神還在恍惚,淚珠仍然不停滾落。只覺那雙手拍撫自己背脊的動作很像剛剛夢中的父親,忍不住緊緊抱住他的脖頸,滾燙的淚水汩汩流進(jìn)他的衣領(lǐng)內(nèi)。
那人一聲不吭,任她哭到再也流不出淚,依然環(huán)抱著她。阿蔓終于漸漸平靜下來,猛然意識到什么,一把推開他的懷抱,紅紅的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六郎怎會在我房中?還......還......”
她還了半天終究還是不好意思說下去,借著房中微弱的燭光,看到桃兒正畏縮地立在榻邊,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樣子。
李梧,卻正坐在她的榻上,一臉坦蕩,沒有了平日的冷傲譏誚,似乎有些......平和。目光觸及他衣裳肩頸處明顯的深色水漬時,阿蔓的小臉馬上燒紅了。
“六郎,阿蔓......阿蔓冒犯了......”不知道他會怎樣懲治她?不過,他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她房中?還是大晚上的......她十分納悶,卻并不敢問。
李梧未理會她的請罪,只淡淡道:“夢到了什么?”他的嗓音比平時更沙啞幾分。
聽到阿蔓說“沒什么,夢到親人了”時,他顯然以為她指的是裴永太,沉默了下,似是不知該如何安慰,阿蔓覺得他咕噥了一句什么,沒聽清,哽咽著問:“六郎說的什么?阿蔓沒聽到......”
李梧坐遠(yuǎn)一些,掩口咳了一聲:“咳......至少你還有那些過往可以入夢?!?p> 這話是什么意思?阿蔓擰起兩道細(xì)眉,杏眸凝淚疑惑地看著他。
李梧竟然人生頭一次感到手足無措,被她盯得坐不住,掩飾般叫桃兒趕緊過來服侍,起身腳步匆匆地走了,頭也不回。
從桃兒口中,阿蔓了解了李梧出現(xiàn)在她身旁的經(jīng)過:原來董暉離去后不久,她就睡沉了。桃兒和巧兒商量,讓其他婢子該休息的休息,該值夜的值夜,她們兩個輪流守著阿蔓,桃兒上半夜,巧兒下半夜。
阿蔓睡得不太安穩(wěn),到了后半夜還做起夢來,兩眼緊閉,淚流不止,嘴里還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桃兒怎么也叫不醒阿蔓,正急得沒了主張,忽聽房門被砰地推開,一人裹挾著一身寒氣大步徑自向榻上的阿蔓而來——竟是李梧!后面還跌跌撞撞跟進(jìn)來個本該在屋外值夜的婢女,那婢滿面驚惶,伸著兩只手欲攔卻又不敢向前。
桃兒驚呆了。李梧毫不理會他,直接坐上榻,蹙眉抓住阿蔓在空中亂揮的小手,輕喚幾聲“阿蔓”,見她毫無反應(yīng),依然闔目哭喊不休,干脆伸出雙手將她一把拽進(jìn)自己懷中......
之后的事情不用桃兒形容,阿蔓自己都知道了,她已經(jīng)顧不上剛剛的夢境,只覺羞憤不已。忍不住紅著臉頰嗔怪桃兒:“怎么隨便讓人進(jìn)來?”
桃兒嘴巴張張合合,實在沒法兒回答,委屈地又閉上了——誰敢攔那位主子?嫌命太長了不成?再說,她也根本來不及呀......
桃兒扶著阿蔓復(fù)又躺下。阿蔓望著帳頂?shù)你y鎏金香球出神,琢磨今晚的怪事:剛剛她房里的動靜并沒有驚醒這院子里的其他仆婢,可那煞神為什么能馬上知曉還第一個趕到?難道他一直悄悄潛在她的屋外么?怪不得他的懷抱、手掌都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