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梧見她半晌不動不語,幾乎連呼吸也微不可聞,心下一驚,伸手就要抬起她的下巴。
阿蔓昏昏沉沉的睜不開眼,聽著周遭似乎有些人聲、腳步聲,漸漸地,這些也都離她遠(yuǎn)去了......
阿蔓緩緩掀開眼皮,巧兒驚喜的聲音幾乎同一時間響起:“醒了!醒了!”
身邊一下子涌上來好些人,董暉焦灼的臉首先出現(xiàn)在阿蔓上方,“阿蔓,你可醒了,我們都被你嚇著了!現(xiàn)在怎么樣?餓不餓?”也不等阿蔓回答,扭頭吩咐人馬上端熱飯來。
喉嚨干澀,阿蔓被桃兒半摟半抱著坐起,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盞溫水,終于完全清醒。想是自己突然失去意識,讓大家擔(dān)驚受怕了,她努力扯出一抹笑,聲音嘶?。骸皩Σ蛔。疫B累你們了?!?p> 董暉大手一揮:“你說哪里話來?大夫說你是因為不慣奔波,連日來又餐風(fēng)露宿,腸胃失和所致,今夜我們就在此地扎營,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便可恢復(fù)。此處離京城已經(jīng)不太遠(yuǎn),按現(xiàn)在的腳程,大約再有四五日就可到了。”
董暉還待再啰嗦,卻聽有人提醒:“先吃些飯罷?!本故欠讲乓恢蔽匆姷睦钗嘤H自端著漆盤走進(jìn)來。巧兒慌忙伸手去接,李梧避過,徑自走到氈毯前。屈膝,放下托盤,再盤腿坐下,挽袖拿起一碗熬得稀爛的菜粥,竟是要親手喂給阿蔓!
包括阿蔓,帳中眾人瞬間石化,董暉反應(yīng)最快,連聲將所有人趕出去,自己臨去前特意望了李梧一眼,李梧收到,微微頷首。
剛剛一片沸騰的營帳忽然落針可聞。阿蔓遲遲不張口,李梧不催促,也不肯收回手,那碗粥在他手中更是連晃都沒晃一下。兩人無聲對峙,直到阿蔓先敗下陣來,伸出手想接過來。
李梧鳳眼微瞇,手閃開,讓阿蔓伸出的小手落了空,另一只手中的木勺干脆直接抵在阿蔓唇上。阿蔓自是堅持不過他,只得張開小口乖乖吃了。
李梧眉目舒展,將大半碗粥喂給阿蔓吃了,沒有絲毫不耐煩,直到阿蔓搖頭表示飽了,才蹙眉說了第一句話:“怎么吃這樣少?”不過也未勉強(qiáng)她,扶著她慢慢躺回毯子上。
阿蔓依舊一語不發(fā),兩只黑白分明的水眸明顯躲閃,總是不肯與他視線相觸。
“你怕我么?”還是李梧打破沉寂。阿蔓直覺點頭,覺得不妥,又遲疑著搖了搖,一臉懵懂迷糊的樣子引得李梧忍不住發(fā)笑,郁結(jié)的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來。
“怕我做什么?”他笑斥,笑容一閃即逝,聲音低落下去:“這世上怕我、防我的人已太多,實在不必再多你一個......”
阿蔓的小臉被李梧輕輕扳過來,不得已與他四目相對。
“你應(yīng)知我想要什么,安心待在我身邊,我自會護(hù)你一世。”
無法回避,但若不明確拒絕,只怕以后更加糾纏不清。阿蔓輕輕搖頭,“六郎錯愛,阿蔓承受不起......”眼見李梧神色驟變,阿蔓頓時忘了后面要說什么。
“你不愿?為什么?難道是為了......易保明?”李梧語氣森寒。
“啥?”阿蔓莫名,不懂他怎么突然提到易深,然后頓悟......漲紅了小臉,阿蔓顫巍巍撐坐起來,嗓音微顫:“你......你胡說什么!大郎于危難之時救我于水火,若不是他,我也許早就被易淑貞打死了......”
李梧見她氣得小臉通紅,胸脯劇烈起伏,擔(dān)心她身體虛弱,伸手去扶,卻被阿蔓用力拍開:“大郎于我有再造之恩,在我心中,一直敬他如父如兄,絕不會存半分僭越心思!”
阿蔓說得斬釘截鐵,不由李梧不信,但想起易深從前對阿蔓的處處維護(hù),若說他待這丫頭沒有別的想法,他無論如何不會相信。
不過既然阿蔓不開竅,他也就不追究了。臉色轉(zhuǎn)好,李梧也不再嘗試觸碰她,只輕言細(xì)語哄她躺下,又看著她閉上眼睛。
身邊半晌無聲,阿蔓以為李梧已經(jīng)走了,再次睜開眼,意外再次與他四目相對。李梧手中金光一閃,阿蔓還未看清,只覺他將什么東西插在了她的發(fā)間。忍不住伸手去頭上摸,觸手瞬間心中已有數(shù)。
細(xì)白掌心中靜臥著一把金燦燦的半圓形梳背:長約兩寸,厚度卻不及一張紙,因此重量輕得幾乎感受不到;細(xì)如發(fā)絲的金線掐成的卷草、梅花圖案鋪滿梳背兩面,周邊還鑲嵌了一圈針尖般大小的金珠。阿蔓這些年見過的寶物不少,特別是董妃派人送來的那些,件件都是價值千金,但這樣純粹的、超乎想象的巧奪天工......阿蔓腦子里蹦出一個詞——驚心動魄。
阿蔓不自覺屏息,生怕呼出的氣會吹飛那件輕若鴻毛的飾物。抬眸看向面前難得一臉鄭重的男子,不必她問,李梧簡單解釋:“及笄禮。當(dāng)時我在突厥無法趕回,現(xiàn)在補(bǔ)給你?!?p> 阿蔓早將及笄之事忘得一干二凈,這會兒被他提醒方才恍然。有人惦念,這種溫暖總是令她無比眷戀,阿蔓真心感激,“多謝六郎,這梳背真是好看。不過,只怕太過貴重......”
“自己做的,有什么貴不貴重?你收好便是。”
阿蔓:“......”
李梧撂下這句話就走了,還不忘命守在賬外的巧兒桃兒好生服侍。
兩婢進(jìn)來時,發(fā)現(xiàn)阿蔓兩眼直勾勾盯著手掌,湊近了看出是一枚從未見過的金梳背。對視一眼,兩婢心知肚明定是那位主子給的,不敢多問,只小心照看著阿蔓睡了。
阿蔓緊緊閉著眼,卻遲遲無法入睡。李梧最后那句輕描淡寫的話不啻在她心底投下一塊巨石,現(xiàn)下已完全亂了心神。
那樣一件東西,就算是天下最好的能工巧匠動手,怕也不是簡單易得的,而李梧,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又花費了多少時間在上頭?以他的身份地位,一聲令下,自有人服其勞,可他卻親自動手......這份情意,阿蔓怎會體會不到?所以此刻依舊靜靜躺在她掌心的那件物事,忽然就重逾千斤,讓她再也無法刻意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