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深反倒語塞了,繼而苦笑——他們這些人對李梧的情感,是同黨、是主仆、亦是兄弟,怎么能與男女之情相提并論?這小丫頭明顯是胡攪蠻纏,不過......自己真的該徹底死心了。
阿蔓現(xiàn)在過得如此安樂,雖然這份安樂的來源并非自己,但易深還是想竭盡所能讓她的這份安樂更加牢固——這也是他能為阿蔓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易深和董暉送薛妍再次踏上赴回紇之路,薛妍這回是直接從皇宮里被悄悄帶出城外的,送嫁的車馬早已等在城外五十里的官道邊。
薛妍失魂落魄地任人擺布,董暉和易深都視而不見。眾人日夜兼程,只用了半個月就與回紇出迎的人馬會合了。
仍然以養(yǎng)傷為名整日在家游手好閑的李梧得到消息比皇帝更早——薛妍已經(jīng)與回紇可汗完婚,回紇可汗已經(jīng)備好國書,正式歸附大虞。
李梧還知道,易深回國前將專程去向回紇新王后薛妍辭行,再對她殷殷囑咐一番話。揚起一絲譏誚冷笑,李梧將指間薄薄紙卷置于燭火上,親眼看著它化為灰燼。
幾日后,李昌吉龍心大悅地親自將汝安長公主放出來。李瓊對李昌吉洋洋自得的敘述恍若不聞,兩眼呆怔地徑自出宮去了。
李昌吉見狀又生出些許不忍,忙命人跟著,好好將長公主送回家中。
易深雖未在奏章中提及任何表功訴苦之辭,但李昌吉和百官心里都是有數(shù)的——能夠在這樣大大激怒對方的情形下,說服回紇再次接受大虞的和親公主,修復(fù)兩國的關(guān)系,其中的困難、刁難簡直無法想象。更不要說易深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將回紇提出的索賠數(shù)額減到了半數(shù)......
這個才二十二歲的青年,之前雖也有些名氣,畢竟是大虞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但進士在本朝并非是進入仕途的前提,最多也就說明此人飽讀詩書、頗有才學(xué)而已,因此從未真正引起過大虞君臣的注意。然后便是這兩三年來,“易深”這個名字頻頻出現(xiàn)在西北那些戰(zhàn)事的捷報中,不過一場戰(zhàn)役之中,立功將士不在少數(shù),他只是其中之一。
但公主和親這場大風(fēng)波發(fā)生以來,這個年輕人如同神兵天降橫空出世,不但冷靜分析局勢提出良策,還親赴虎穴不辱使命,立下大功。這般有勇有謀、允文允武的人才,怎能不令滿朝文武心思各異、心情復(fù)雜地驚艷、側(cè)目不已。
這日朝會時,司天監(jiān)正奏報,自十天前觀天象,便見客星見于房,正是天降大才之兆。李昌吉滿心歡喜,更加深信易深就是上天派給自己的管鮑之屬。
正當(dāng)熹宗君臣都翹首期盼易深董暉還朝之時,汝安長公主府已經(jīng)亂作一團了。
陳湯滿頭大汗地跪在李瓊腳邊,死死攥住李瓊寬大的衣袖,聲嘶力竭地哭號:“長公主不可,萬萬不可??!圣人如今已是對長公主不滿了,若此時再貿(mào)然生事,只怕就真的再難挽回了!”
李瓊雙目赤紅,一腳踢在陳湯肩頭:“滾!什么圣人?也是啊,他自做他沽名釣譽、萬古流芳的圣主明君去,我的妍兒被推入火坑,他也是幫兇!我不能拿他如何,還不能找那狗父子算賬了?妍兒沒了,我便要他們賠命!”
陳湯被連踹數(shù)腳,肩頭大痛,卻仍是不敢放手:“求長公主三思!此事如何能是衛(wèi)王府所為?長公主莫不是氣昏了頭?且光天化日這般打上門去,豈能討得了好去?”他一心只想無論如何也要攔下李瓊,各種勸阻的話都是來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
“你們這些廢物還呆在那里作甚?還不快攔住長公主!”陳湯回頭怒斥兩邊早已嚇傻的仆婢,眾人這才如夢方醒,紛紛撲跪在李瓊腳邊。
李瓊更是暴怒,倉啷一聲抽出手中長刀,胡亂揮砍:“擋我者死!”
眾人嚇得頓時向后爬去,如鳥獸散,陳湯也是驚得跌坐在地。他一咬牙,匆匆起身,奔出去叫來幾個守在院中的護衛(wèi),將李瓊手中兇器奪下,然后幾人一起動手將她抬回臥榻上,制住長公主不停揮舞掙扎的手腳,灌下一碗安神靜心的藥湯。
陳湯咬著手在榻旁等了一炷香功夫,終于見長公主神色平靜下來,雙目半闔,了無生氣。暗嘆一聲,陳湯揮手讓所有人都退出去,自己俯下身在李瓊耳邊輕聲勸道:“長公主,事已至此,你再不甘,也是無力回天了。不如好好保重己身,好教縣主在那邊過得安心些。”他還是稱薛妍“縣主”,因為知道“榮成公主”這個封號只會令李瓊更加悲痛。
李瓊眼眶已經(jīng)深深凹陷下去,眼珠緩緩轉(zhuǎn)動,定在陳湯臉上,聲音嘶?。骸瓣悳?,妍兒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待她一向最好。如今她被人這樣坑害,一生盡毀,我有多恨、多痛,只有你能明白了。此仇不報,我枉為人母!何況妍兒是駙馬留給我的唯一骨血,護不住她,我寧可隨駙馬去了,也好過活著看妍兒受苦!”她用一只已經(jīng)瘦骨嶙峋的手猛地抓住陳湯的衣領(lǐng):“陳湯,你幫幫我、幫幫妍兒,還有死去的駙馬——我要報仇,你幫我報仇,好不好?求你了,現(xiàn)在除了你,再也沒人肯幫我了......”
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但李瓊的雙眼卻一眨不眨,固執(zhí)地定在自己的忠仆臉上,逼著他答應(yīng)。
“長公主,不是老奴惜命,而是我們勢單力弱,如何能與衛(wèi)王府對抗???”陳湯不敢說出違逆之辭。
“我已想到一計,只是你要幫我準(zhǔn)備些東西、再安排些人手?!崩瞽傋旖菭科鹨唤z詭秘、殘忍的冷笑,看得陳湯心中發(fā)寒,迎上李瓊逼視的眼光,只得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并照她的暗示附耳過去。
李瓊輕輕在陳湯耳邊說了幾句話,陳湯越聽臉色越驚慌,最后再次“撲通”坐倒在地,結(jié)結(jié)巴巴語帶哭聲:“長......長公主,這......這可萬萬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