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問出問題的剎那,毫無征兆的,島生一心中猛地又竄出了另一個問題,和與之并行的強烈不安感,讓島生一毛骨悚然。
【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島生一對自己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
自己真的已經(jīng)做好扭曲一個人人生的準備了嗎?對于夕的未來,自己真的有能力去承擔(dān)嗎?以理性和社會道德的角度,自己遠離夕不才是正確的嗎?
長久的平淡還是十年的熱烈然后消亡?島生一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答案,但到此刻真正決策之時,脫離自身,以夕為立場決策時,島生一感受到了兩股對沖的阻力。
必然毀滅的錯誤私欲,和以夕為立場符合理性和道德的決策。兩股對沖的阻力在幾乎沒有時間流逝的交鋒中剎那就決出了勝負。
“是的?!毕o張的聲音把島生一拉回了現(xiàn)實。
回過神來,夕因為緊張和懼怕而本能左右忽閃,卻又被夕鼓起勇氣努力往回拉與自己對視的眼睛,在島生一心中突然沉重到無法托起,壓得連心臟都一起沉了下去,把心臟撕地酸痛。
不過島生一一點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
那雙眼睛中閃爍得希冀,島生一想,至少那是自己能解決的。
對夕露出安心地笑容,島生一撫了撫夕頭頂,笑著說,“先洗漱和吃飯再討論吧?!?p> 不等夕回答,島生一起身離開了房間。在走廊里迅速大步走到衛(wèi)生間,島生一一頭悶進了放滿水的水池里。
足足一分鐘后島生一才吐出一串氣泡猛地抬起頭,帶起大片水花打濕了鏡面。看著鏡中頭發(fā)和衣領(lǐng)濕透,眼睛前所未有地凝聚的男人,島生一不自禁笑了笑。
“原來我一直才是扭曲的?!睄u生一低聲自言自語說道。
脫離社交十年,島生一原本以為自己在獨處中學(xué)會了很多真理,看透了人與人關(guān)系的無謂本質(zhì),但在此時島生一突然發(fā)現(xiàn),或許人人都清楚那些真理,但所有人都明知身處錯誤卻不愿脫身,因為沒有體驗過光明還心甘回到黑暗的人。
島生一原以為權(quán)利是這樣,金錢是這樣,享樂是這樣,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原來人與人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
像成癮品,戒不掉,甚至越來越貪心。
三分鐘解決完洗漱,島生一走出衛(wèi)生間給夕讓了位。
夕洗漱總是很認真,五分鐘刷牙后又在鏡子前涂涂抹抹十五分鐘才算結(jié)束,沖了水離開衛(wèi)生間后徑直走向廚房。
夕沒有看見島生一,平常島生一總是在餐桌前等待自己做完飯直接吃飯的,但夕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就投入到了寄宿義務(wù)之一的任務(wù)中去了。
三十分鐘后,飯菜都已經(jīng)上了桌,夕還是沒看到島生一的身影。
“奇怪?!毕π÷曕止?。
夕的印象中,島生一是個生活極其規(guī)律甚至到了讓人懷疑是機器人的地步的人,哪里出了差錯就會感到不適,這樣的人怎么會突然打破傳統(tǒng)呢?
臥室落空后,夕在客廳找到了島生一,發(fā)現(xiàn)島生一正在他的筆記本上敲打鍵盤。
島生一注意到了夕的腳步聲,“我還有一點工作,”島生一抬起頭,但手絲毫沒有減速,看著夕說,“不用等我,你先吃飯吧?!?p> 夕點點頭但并沒有離開,走到沙發(fā)前和島生一并排坐下,看著屏幕說,“這個時間工作,工期很趕嗎?”
“一點都不趕?!睄u生一笑了笑,“趕的是其他事?!?p> “什么事?”
“明天的事。”
夕突然愣住,“明天?”
“嗯哼,周六的事?!睄u生一特意在周六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唔……”
島生一沒有去看夕的表情,但通過夕發(fā)出的聲音不難猜到夕此刻正一臉焦急和擔(dān)憂。
“明天就是……”夕十指互相抵住,放在小腹上,低著頭小聲說。
島生一聽到了夕的低語,但只是無聲地笑笑,繼續(xù)敲著自己的鍵盤。
沉默了一會,島生一瞟了一眼夕,發(fā)現(xiàn)夕還在低著頭,才咳了一聲開口,“別擔(dān)心,或者說……”島生一聳了聳肩,“你在擔(dān)心就是不用擔(dān)心的理由,因為早就有了答案,現(xiàn)在也還是那個答案不是么?”
島生一能感受到夕猛地抬起頭帶起的風(fēng)吹在臉上,還能感覺到夕正瞪大眼睛盯著自己,但島生一還是敲著鍵盤,沒有停下的意思。
“……”夕微微張開嘴,看著島生一想說什么,但無數(shù)詞匯到了喉嚨里卻組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島生一笑了笑。正如夕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贏得餐桌賭局,島生一也什么都不做夕就早已得到了答案。
島生一也在賭,賭夕在決定展開這場賭局時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無論賭局如何,只要不是慘敗,夕都會更偏向她自己的答案,而自己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足以讓夕對她自己的理念不再動搖。
夕張了張口,終于擠出了幾個字,不可思議地說道,“你為什么知道……”
“因為你回答了‘是’,就這么簡單?!睄u生一聳聳肩。
夕一臉不明所以。
“哈……這要解釋還挺麻煩的?!睄u生一嘆了口氣,“不過總是要說的,就在現(xiàn)在說吧。”
島生一放慢了敲鍵盤的速度,開始了解釋:“推理的最開始,是你來到這里的第四天,你回答我為什么要照顧我時的理由,你說‘因為我想知道怎樣做個好女人’。”
“在那時聽起來毫無邏輯,所以當(dāng)時我只是疑惑,但當(dāng)這一點與第二點,也就是昨天凌晨,你的夢境結(jié)合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問題?!?p> “夢境中,你和你……我猜測那位是你的母親,你們的談話卻完全與之無關(guān),不僅無關(guān),以那種思想教育你連‘想做個好女人’這種主動思維應(yīng)該都不會有。”
夕抬手打斷了島生一,“為什么不會有?”
“嗯哼,你覺得一個從出生就接受精英教育的孩子長大后會有這種,‘以他人主觀立場思考’的思維方式嗎?只會有‘他人客觀立場思考’的思維方式,也就是理性、利益、得失,假想別人都是和自己一樣理性,靠權(quán)衡利弊得失而做事的人,而這種人是不會想知道怎樣做個好女人的?!?p> 夕本能覺得島生一的理論有問題,但一時想不到哪里有問題,于是選擇了沉默。
“那么繼續(xù),既然在那種教育下不會產(chǎn)生如何做個好女人的想法,你又為什么產(chǎn)生了這種想法呢?可能性有很多,比如小說和影視影響,對小孩的思維方式影響都很大,但這有一個問題——你很贊同你母親的思想,說明你并沒有在形成思維方式前被影響,而且我覺得你的母親也不會犯這樣的低級失誤。如果從小你就受到了外物的影響,那么你的家庭教育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反叛期不可能會等到現(xiàn)在,十八歲才突然到來?!?p> “那么就剩最后一種可能了——環(huán)境的突變。人是極其依賴集體環(huán)境的生物,物以類聚也是這個道理。一個精英教育人能成功形成觀念很大一部分功勞都來自其本身就身處精英人的圈子里,氣氛,集體思維方式,正是這些構(gòu)成了精英觀念的框架,不是人加入圈子,而是圈子本身在孵育人?!?p> “但是,當(dāng)一個已經(jīng)形成精英觀念的人突然被踢出了圈子,跌落到普通人圈子里,沒有了精英氣氛,沒有了精英的集體思維方式,自然也就沒有了精英觀念的框架去容下這么一尊精英觀念的人?!?p> “這種時候,人就會自動融入集體,無論你多不情愿,只要你能活在一個環(huán)境里,就必然是因為適應(yīng)了這個環(huán)境。而再精英的人,在離開普通人圈子之前都必然要生活在這個圈子里,不可避免會被同化,或多或少?!?p> “所以……”島生一聳聳肩,總結(jié)著說,“之前我就猜測到了這種情況,得到你寄居在親戚家的確切回答后就更確定了,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p> “唔,還有一個問題,”夕疑惑地問,“叔叔為什么那么確定我的親戚家不是精英圈子呢?”
“我不確定啊,我只是在合理推測而已,是的話會更合理?!睄u生一一臉理所當(dāng)然地說,“況且所謂親戚,一家皇宮一家公園不是很正常嗎?”島生一咧嘴笑笑。
“哈……”夕搖搖頭也笑了笑,“所以,我現(xiàn)在的思考只是……被影響的么。”
突然地,島生一停下了手指的動作,仿佛整個空間都隨之震顫了一下似的,房間里因為島生一挺直的脊梁瞬間被嚴肅的氣氛塞滿。
“事實上,我希望你堅持精英觀念?!?p> 看著夕的眼睛,島生一語氣嚴肅而真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