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餓到心慌氣短
學(xué)校離家遠(yuǎn)，每天需要早起，穿過市里最繁華的一條街，快走都要四十分鐘。
但她走的很開心，路過的每一家店鋪，慢慢都了然于心。
整條街最喜歡的，就是路口的天津湯灌湯包。
每天走到半路，剛好買一個饅頭或者青菜包子，邊走邊吃，吃完就到了學(xué)校。
她從那個時候，就有個愛好，不喜歡吃那種蓬松軟綿綿的饅頭，吃兩個都不覺得飽。
而那種有嚼勁厚實點的老面饅頭，只要吃一個，就很飽了，便宜又扎實，所以她很喜歡。
偶爾買個肉包子，才發(fā)現(xiàn)，其實心里最喜歡的，還是有肉餡的包子……
其實她對吃的，并沒有太多要求。就像學(xué)校食堂的紫菜蛋花湯，她可以連著喝五碗。就為了將飄在碗里的那幾根紫菜和蛋花夾出來，放在飯上。
至少學(xué)校還能喝到免費的。
不會餓的心慌。
賀少慶就深刻體會過一次，餓的心慌是什么感覺。
某個周末，爸和媽前一天晚上吵架了，一大早媽去工廠里干活，工廠就在家上面，三分鐘就走到了，媽讓賀少慶待會飯熟了給她送飯過去。
飯菜煮好了之后，賀少慶正準(zhǔn)備自己吃完，就去送飯，剛拿著碗去裝飯，爸走過來指著電飯鍋。
“你要吃可以，只能吃一碗。不用去給你媽送飯，我沒煮她的飯！”
賀少慶捧著空碗，心里不是空空蕩蕩，而是裝滿了寒冰，那些話就像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默默上前盛滿了飯，又夾好菜，端著碗出去了。
只聽見爸在身后大聲喊。
“你今天給她送飯，你自己就別吃了！”
賀少慶強(qiáng)忍著，告訴自己，千萬別落淚，萬一眼淚掉在飯菜里，吃了可就不好。
一路將手里的碗捧的穩(wěn)穩(wěn)的，生怕掉出來一粒米，一根菜。
站在工廠門口，緩了緩，怕自己表情里還有悲傷，勉強(qiáng)擠出一個微笑。
走進(jìn)去，在堆積成山的布料里，找到正在縫紉的媽。
把飯菜端過去的時候，媽的眼里有些許詫異，輕聲問了句。
“你吃飯了嗎？”
賀少慶咽了咽口水，回答，“吃了。”
默默的站在一旁，等媽吃完，好拿碗筷回去，她不敢看媽吃飯，緊抿著嘴，眼睛四處張望，雖然這地方她來過無數(shù)次幫忙，再熟悉不過。
但只有這樣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才能忘記飯菜香。
等媽吃完，拿著空空蕩蕩的碗，賀少慶感覺更餓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期待電飯鍋里還能剩下那么一點，哪怕一口米飯也好。
可是爸說了，沒有煮那么多米飯。
也罷，至少媽吃飽了，有力氣干活了。
實在沒有多余的米飯，她吃一點剩菜填填肚子也可以。
回到家，屋子里空空蕩蕩，爸和弟弟都不在家。正好自己可以去找點剩菜吃。
就兩間簡陋的石棉瓦磚房，上上下下翻了個遍，別說一粒米飯，一根剩菜，竟然連電飯鍋都找不到，早上炒的菜碗也全都不見了。
那一刻，也許是因為饑餓難耐，也許是覺得爸做的太決絕而傷心。
淚水忍不住就流了下來。
她可以忍住不哭出來，但是忍不住餓。
沒有電飯鍋，連炒菜的鍋子也一同消失了，想重新煮點粥喝，炒點青菜吃都不行。
慢慢熬到中午，肚子空空，餓的隱隱痛。
那是賀少慶記憶里，最餓的一次。之后的很多年里，也會因為工作或者其他事情少吃個一餐半頓，也會有覺得餓的時候，但都沒有那次，餓的心慌，餓到手止不住顫抖。
也許是因為，當(dāng)時自己還是一個正在長身體的青春期少女。對米飯的需求和渴望，勝過其他任何時候。
中午媽回來休息，看見她無力軟綿的趴在凳子上，問她怎么了。
她仿佛看到一絲希望，但想到連電飯鍋都不在，又覺得這希望實在渺茫。
媽問她，“吃中午飯了嗎？”
賀少慶真想回答，早飯都沒吃，哪里還有中飯吃。
家里就只有這么點大，東西只有那么幾樣，媽掃了一眼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
問她，“電飯鍋哪去了？”
賀少慶搖搖頭，“家里沒有，我都找過了?！?p> 媽大概是不相信，或者嫌棄她找的不夠仔細(xì)，自己又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
真的找不到，才氣憤的捏著拳頭罵罵咧咧。
那些刺耳的罵聲，賀少慶知道不是罵自己。是在罵爸。
但現(xiàn)在屋里只有她一個人在聽，刺著她的耳，聽進(jìn)她的心里，和罵自己又有什么區(qū)別？
在媽回來的那一刻，賀少慶心里還雀躍了下，以為看到了點希望，沒想到，沒解決身體的饑餓，還要被摧殘精神。
在那斷斷續(xù)續(xù)的罵聲中，賀少慶有些想念學(xué)校食堂免費的紫菜蛋花湯了。
最后，媽在家旁邊不遠(yuǎn)處的一間柴棚里，找到了電飯鍋，電飯鍋里的確沒有飯，但還有些剩菜。
賀少慶就像一個饑腸轆轆的乞丐，看到那些剩菜，什么雜念也沒了，只想吃上一口。
如果知道會這樣，讓她再選擇一次，早上那碗米飯，她還是會端去給媽吃。
但或許，在端過去的路上，她會偷偷吃上兩口，不至于餓到肚子疼，餓的顫抖，餓的像個乞丐一樣蜷縮在自己家中。
這次的經(jīng)歷，讓原本就惜飯如金的她更加珍惜眼前的每一口吃食，不止米飯，還有一切能填飽肚子的東西。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父母吵架，殃及兒女。
賀少慶習(xí)慣了大人的吵架，但還沒有習(xí)慣挨餓。
賀少慶當(dāng)時就暗下決心，以后自己一定要嫁給一個深愛自己的人，絕對不要這種，會決絕的把電飯鍋藏起來，讓對方挨餓的男人。
只要那個人愛自己，她一定不和他吵架，不論是誰的錯，她都不會去吵架。這些年聽了太多吵架聲，她實在厭倦這些聲音。
生氣時說出去的狠話，就像針一樣，扎進(jìn)別人心里。
話說完了，即便拔了針，那些看不見的傷口，依然會存在，會再下一次針扎進(jìn)去的時候，雙倍疼痛！
之后的很多年，賀少慶做到了這一點。
她從不與人爭執(zhí)，人人都說她脾氣好。
她只是把生氣時想要說出的狠話都吞了下去，留在心里，獨自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