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初見
蕭夢山站在雨中,任由大雨撲頭蓋面地打在他身上,只覺這一聲久違的“蕭兄”沖淡了連日以來積壓在心中的怨與燥。
“溫兄。”蕭夢山肅然喚他,心中卻是歡喜,“怎親自來了?”
看著置身于大雨之中的舊友,溫知禮皺了皺眉,接過了蕭弘杰遞來的傘撐開就要給他,卻被蕭夢山拒絕。
“不了,待會兒還得下水,”蕭夢山往后推了推,避免自己污泥濕透的衣衫沾到溫知禮那一身整潔上,“這雨太大,你先去木屋歇會兒?待雨小些我再帶你去看看?!?p> “這就去吧,”溫知禮嘆了嘆氣,抬眼望向洪水泥濘之中還在忙活兒的修渠匠人,“早查早報?!?p> “行,那……”蕭夢山挑挑眉,回頭正要吩咐兒子蕭弘杰什么,卻見弘杰身邊還站著一名少年,這少年五官與溫知禮極其相似,面上沒什么表情,清冷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洪流堤壩上,就像是一朵出自淤泥而不染的潔白蓮花,一枝獨秀。
“這是賢侄?”蕭夢山自是知道這是溫知禮的獨子,他只是好奇,溫大人究竟是怎么教養(yǎng)兒子的,讓這個賢侄不過十五有余,便生得嚴肅清冷比他更甚。
“蕭叔叔?!睖亻幸砸欢Y,性子隨他父親,寡言少語得讓人覺得無趣。
蕭夢山一直以來對孩子們都是放養(yǎng),固蕭家兄弟跟白凝秀都是按著自己性子成長的,傲嬌慣了的蕭弘杰一見這位時時刻刻端著的人,心中便看不慣。
從見面至今都是一個表情,他不累嗎?
但他臉上不能展露出來,否則今晚的小黑屋就是他的歸宿了。于是,在雙方打過招呼之后,蕭弘杰提議大人辦大人的正事,他帶著這位溫大公子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蕭夢山?jīng)]有反對,小輩由小輩帶著也好,交代了幾句蕭弘杰注意事項,并讓他將那個野猴子似的白凝秀抓回來,便跟溫知禮一道,上了溪山堤壩。
“溪山天坑地勢較高,水渠擇其南高之地而建,本是極其功德的事情,差不多整個南境都借此渠灌溉良田,這關(guān)鍵之處是萬萬不可疏忽,”溫知禮查得用心,因為這關(guān)乎著他上報后朝廷撥款的數(shù)目,他若自己都不清楚這比賬怎么算,豈不是又被幾兩銀子給打發(fā)了?
“是啊,可我年年上奏,年年都了無音訊。”蕭夢山半瞇著眼眺望著眼前洶涌的洪流,聲音差點被洪流翻騰的聲音蓋過。
溫知禮站起身,望著已經(jīng)可見水漫過了渠道的第四層刻線,“若今年京中還是不行,你打算如何?”
現(xiàn)下暴雨依舊,若再這樣連下兩日,這溪山天坑的堤壩最后一道防線是頂不住的,屆時別說農(nóng)田,那些退無可退的百姓都不知要撤往何處。
蕭夢山聞聲撥了撥額前被雨水打得凌亂的碎發(fā),道:“這堤壩要是決堤了,別說邊陲之地,就是大半個南境都要受到洪災(zāi)殃及,百姓居無定所無糧可食,民心不穩(wěn),況且災(zāi)后不定會產(chǎn)生什么瘟疫等麻煩……”
他扭頭看向溫知禮,肅然道:“再看看那位霽王殿下,昔日追隨他的將士哪位不是富裕之地的地方政使?再看看我與陸澈,一分南北,哪處不是大啟最薄弱的地方?且先不說我等是否心存怨懟,看看這南境,水患不除,洪災(zāi)害人,若再不修整,堤壩決堤是遲早的事,屆時民不聊生人心浮動……”
蕭夢山一手扶上溫知禮的肩,將人帶轉(zhuǎn)面向另一邊,“大偃正待契機,沒有了邊陲威懾,屆時國門一破,大偃鐵騎踏入南境,大啟還談何國泰民安?”
說完,他又沉沉地吐了口氣,低低說:“或許,京中那位根本就不在意南境……”
因為不在意,所以根本就不管死活。
溫知禮沉默半響,面色肅然,“難為你了。”
年年上奏,年年了無音訊,若非心系百姓,他何至于此?
蕭夢山卻笑出聲,側(cè)頭注視著溫知禮,“所以你得幫我拿下這一回?!?p> “自然。”溫知禮沒有動,眉眼平瀾,眼中是滿滿堅定。
***
了然無趣的蕭弘杰帶著溫楠四處亂走,是不是地側(cè)眸偷瞄他一眼,見他表情未變,也不問他要去往何處,不免更是無趣。
“你……之前來過南境嗎?”他略尷尬地無話找話,試圖找回身為地主的客套。
“從未?!睖亻穆曇羟迩謇淅?,亦如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
“啊?哦……”蕭弘杰更是尷尬了,正打算不知要怎么化解氣氛時,不知是誰朝那水邊喊了聲“阿凝”,他立刻像是得到解救般,側(cè)頭朝溫楠道:“溫公子,要不你站在這兒等等我爹他們?我去幫忙!”
溫楠還未來得及說什么,便見蕭弘杰已經(jīng)脫了身上的外袍,步伐穩(wěn)健地踩著泥濘跑向洪流岸邊去。
他皺了皺眉,心想:他一向如此冒冒失失嗎?
溫楠垂眸,抬手拍了拍廣袖沾上的雨水,隨即側(cè)頭看向四處,想知道不懂水性的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幫得上忙,卻忽方才蕭弘杰跑去的方向有個泥人從水里站起身來,肩上還扛著塊長木板。
這泥人個子不高,有些瘦,但是……
溫楠總覺得他跟別的人不一樣……
就在他還未理清為何不一樣時,這位泥人肩頭上的木板被洪流卷走,連帶地把人也往水里帶去。
溫楠來不及多想,徒然扔了傘沖到渠邊,站在沒及半腰的水中一邊撈找一邊大聲喊:“有人落水,快來救人?!?p> 溫楠此刻無比懊悔自己竟然是個旱鴨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他尚未懊悔完,便覺腳下有一物將他雙腿纏住,他忽的睜大雙眼,還未來得及理清,便被腳下的一大股力道帶入水中,讓他措手不及地沒入洪水。
溫楠的喊聲引來了無數(shù)人,溫知禮跟蕭夢山聞聲回來時,只見蕭弘杰一人在洪流里只露出個腦袋在撈人,不免心驚膽戰(zhàn)。
“弘杰,阿楠呢?”蕭夢山面色一變。
蕭弘杰極其委屈,怯生生地道:“我讓他在岸邊等你們,哪知他突然跑過來……”
“什么?”溫知禮臉色鐵青,“他不懂水性,怎么會貿(mào)然下水?”
“你!”蕭夢山大怒,怒瞪小兒,可正當他要親自下水撈人之時,方才溫楠落水之地便冒出一個腦袋,所有人都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那腦袋的主人從水里站起身,還帶了個已經(jīng)沒了意識的溫大公子。
“阿楠?。?!”
溫知禮急忙跑上前從白凝秀手里接過了臉色蒼白已經(jīng)沒了意識的兒子,將人放到了地上。蕭夢山也趕了上來,用熟練的動作給溫楠按壓,這段時間里,白凝秀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端著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直到伴著咳嗽嗆入的水被吐了出來,溫楠蒼白的臉色才恢復(fù)了些人氣,微微睜開了雙眼,望向父親與蕭夢山暗暗松了口氣。
他尚未完全恢復(fù),便見蕭夢山站直了身,大發(fā)雷霆地喊:“弘杰!阿凝!你們給我過來!”
蕭弘杰怯生生地站在白凝秀身邊,心中委屈至極,“爹,我……”
“我什么我!我讓你好好帶賢侄四處看看,我讓你帶他下水了嗎?”
“我……”
“蕭叔叔……”白凝秀縮縮脖子。
“還有你!”蕭夢山怒瞪白凝秀,“我讓你好好在木房里待著,你跑到水里去做什么?如此貪玩,還差點連累了別人,要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覺得你負責得了是嗎?”
從未被蕭夢山語重說過一句的白凝秀扁了扁嘴,低著頭手指扣著手指,“我,我以為是弘杰……”
她從前就喜歡跟蕭家兄弟這樣玩,從未出過什么事,而且她伸手前還露頭確定了蕭弘杰確實是在這邊,誰知……
“你!”蕭夢山頭疼的扶著額,“你們是想氣死我是不是?”
“蕭叔叔……”
白凝秀愧疚得無地自容,正要認錯,身旁的蕭弘杰便惱怒地瞪著她,“都怪你!”
滿腔愧疚,只能咽下喉嚨,目光緊緊盯著差點被自己玩兒死的人,咬著下唇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