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辭別李嫣然,從米脂回到柳樹澗堡。
除隨父親張快販賣紅棗,到地里種種莊稼,在家里陪著母親李艷。
張獻忠偶爾也去姐姐獻蓮家串串門,看看已經(jīng)十歲的外侄女。
此外,張獻忠前往安塞膚施綏德,以走親訪友的名義,悄悄拜訪結(jié)識志同道合的朋友。
張獻忠早在米脂,就聽說繼安塞流民暴動。
那是天啟七年三月,陜西大旱,澄城知縣張斗耀,不顧饑民死活,仍然催逼稅款,敲骨吸髓,榨取鄉(xiāng)民。
白水王二鐘光道,聚集數(shù)百無法活命的流民,沖進澄城殺死知縣張斗耀,開倉濟民,很多饑民和朝廷逃兵,紛紛加入王二隊伍。
不久,義軍達數(shù)千人,活動于韓城蒲城宜君洛川白水等地。
天啟八年,陜西府谷王嘉胤,漢南王大梁,安塞高迎祥,帶領(lǐng)饑民舉起義旗,為了生存與朝廷抗爭。
陜西多起饑民起義,朝廷恐慌不已,連忙調(diào)集官軍瘋狂鎮(zhèn)壓,卻無法將起義鎮(zhèn)壓下去,起義浪潮,愈演愈烈。
不久前,米脂李繼遷寨李自成,不瞞朝廷裁撤驛卒,帶領(lǐng)農(nóng)民揭竿而起,跟隨闖王高迎祥,轉(zhuǎn)戰(zhàn)于陜北靖邊安邊和甘肅固原一帶。
對朝廷深感失望的張獻忠,秘密聯(lián)絡(luò)米脂定邊安塞扶施等縣貧苦農(nóng)民,響應(yīng)王嘉胤的號召,準備發(fā)起又一次農(nóng)民起義。
在張獻忠看來,與其在饑寒交迫中死去,不如聚眾揭竿而起,為生存與官軍和朝廷爭斗。
柳樹澗堡的秋天。
漫山遍野,滿眼金黃。
山澗高大的柳樹,在微風吹拂下,片片柳葉,隨風飄落。
傍晚時分,落霞的余暉,消失在西邊天際。
掛在天上的一輪明月,將銀輝慷慨地撒向大地,裝扮著朦朧寂靜的夜晚。
張獻忠站在小院里,拿著一片楓葉,心事重重。
滿是落霞的天空,慢慢黑了下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從西北方向刮來的秋風,吹得柳枝“嘩嘩”作響。
小毛驢時不時打著響鼻,偶爾突然“嗷嗷”地叫一聲,驚得小綿羊連忙“咪咪”叫個不停。
窯洞里,張快坐在炕頭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偌大的窯洞,彌漫著嗆人的煙味。
“在外混了兩年多,究竟混得如何?此次回家,想做點什么事?”
張快從安塞販棗回家,看見張獻忠剛剛進屋,連忙詫然地問了一句。
張獻忠連忙將在外兩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訴父親張快,卻沒有將在米脂城,與李嫣然的相愛,道出只言片語。
“罷!罷!罷!無論走到哪里,都沒有窮人的活路,日子真是太難熬??!”
張快聽罷張獻忠遭遇,氣呼呼地岔然不已。
“哎!今年干旱,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大大不得不重操舊業(yè),到定邊扶施安塞販賣紅棗?!?p> 過了一會兒,李艷接過話頭。
張快坐到小木凳上,將手里的旱煙鍋,在案幾上敲得“砰砰”作響。
李艷坐在炕沿,就著油燈縫補衣衫,時不時看著憤憤然的張快,和茫然失措的張獻忠,心里滿是憂憂地惆悵。
“這年頭,官吏腐敗,朝廷無為,苛捐雜稅,也一年比一年多。連年的干旱,地里的莊稼沒有收成,逼得窮苦百姓,不得不聚眾造反??!”
張獻忠靠在窗戶旁,看了看母親李艷頭上的白發(fā),不禁悠悠地接過話頭。
張快看著炕頭上的張獻忠,猛地抽了一口旱煙鍋,仿佛要說什么話似的。
但見張快的嘴角動了動,仍然沒有只言片語。
張快看著窗外的夜色,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難言之隱無法表述。
“娃他大,早點去歇著吧!他大剛從安塞回來,一定怪累的?!?p> 李艷見張快父子默不作聲,看了看身旁的張快。
張快沒有理會李艷,仍然坐在炕頭,不停地抽著悶煙。
張快嘴里吐出的煙圈,像一朵縹緲的烏云,在窯洞里打著旋子。
張獻忠借著油燈的亮光,看著已經(jīng)兩鬢白發(fā),日漸衰老的雙親,心里涌起一陣酸楚,兩眼又潮濕了許多。
今晚過后,張獻忠就要走出家門,與志同道合的好友們,走上一條不尋常的道路。
張獻忠知道,此次離別之后,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柳樹澗堡,回到熟悉的窯洞,回到父母的身邊。
張獻忠的眼淚,終于沿著臉頰,慢慢流了下來,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獻忠已經(jīng)是大人,怎么突然哭了呢?心里有什么傷心事,盡管告訴大大吧!”
張快見張獻忠眼淚婆裟,頓時不覺一驚。
在張快的眼里,張獻忠性格堅強,從來不隨意掉過眼淚,這時為何眼淚婆娑,是要問個所以然的。
李艷停下手里的活計,吃驚地看著兒子獻忠。
“大大,娘,獻忠明天就要離家出遠門。大大和娘親,要多多保重,不必牽掛獻忠。獻忠已經(jīng)是堂堂男人,從今以后,是要去闖蕩天下的。”
張獻忠強忍著分離的痛苦,淚眼婆娑看著張快和李艷。
其實,早在米脂城時,張獻忠響應(yīng)王嘉胤王自用,起義反明的號召,決意在米脂十八寨舉行起義。
因起義之事關(guān)系重大,張獻忠不得已,一直瞞著家人,以免走漏消息,連累家人。
“出一次遠門,就值得大哭嗎?真是沒有出息!”
張快在身旁的案幾上,又敲了敲旱煙鍋,轉(zhuǎn)頭瞪了張獻忠一眼。
李艷看了看張快,又看了看張獻忠,連忙輕輕搖了搖頭。
東方的天際,剛剛露出一縷晨曦,張獻忠已經(jīng)悄悄起床。
張獻忠不忍目睹與家人離別的悲傷情形,帶著母親縫制的兩件衣衫,義無反顧推開房門,大步流星走出小院,踏上人生新的旅程。
多年以后,每當想起那夜與父母說話的情形,張獻忠依然記憶猶新。
然而,眼下的離別,卻成了張獻忠,與家人永久的別離。
張獻忠舉起義旗之后,朝廷派官軍前往柳樹澗堡,將張獻忠的家人悉數(shù)殺害。
三孔窯洞被官軍搗毀,幽靜的小院被夷為平地。
只有十一歲的外侄女,在鄰居幫助下,僥幸逃過官軍追殺。
在籌備起義的日子里,有人曾經(jīng)勸告張獻忠,與朝廷對著干,是要掉腦袋的!
聽說官軍猛將曹文詔,殺人如麻,一旦落入曹文詔之手,連小命也保不住。
那些降了朝廷的義軍將士,被洪承疇砍下腦袋,掛在城門外示眾!
老哥奉勸小弟,趁早死了造反的心吧!免得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
“眼前的世道,官吏貪污,腐敗盛行,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天災(zāi)頻繁,地里沒有收成,朝廷又不顧百姓死活。有如窩窩囊囊活著,不如與大伙兒造反了去。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張獻忠聽罷那人的話,不禁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