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更衣后,帶著一份吃食去了崔氏那里請安。
晨定散了以后,又伺候了老太太用了早膳,然后去了典正居的書房。
老先生除了夜里休息,一般都待在書房里舞文弄墨的,做一切他覺得有意思之事。
聽說最近又迷上了做人物畫。
平日里老先生講課都是講一日、休一日。
最近都是今日講習(xí),明日跑出府去找“景”入畫。
昨日險些被當(dāng)做了老流氓給揍了,好在嚴(yán)厲跟在身邊,及時做了解釋。
方到了典正堂的書房的門口,一團(tuán)“天外飛紙”就迎面飛來,處于多年揮鞭的本能反應(yīng),灼華右手一揮,將紙團(tuán)打了回去,正中盛老先生門庭!
老先生被這么一砸,手一甩,墨汁飛舞,一旁的美人圖遭了央,白面美人的嘴角“長”出了一顆碩大的媒婆痣。
頓時細(xì)長的眸子瞪的老大,一把長胡子順著他用力的噴氣一飄一飄的。
老先生今日穿著一身廣袖直腰的寬袍子,行動之間袖袍忽忽地翻飛,若非生著氣,瞧著還真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意思。
老先生大吼一聲,正待開罵,回頭一見灼華笑盈盈站在門口,手里提著食盒兒還拎著酒壇子,立馬眉開眼笑的將手中毛筆隨手一甩,又給旁邊畫上美人的衣裙添了一團(tuán)污跡。
這會子卻是一點(diǎn)都無所謂了。
笑呵呵一邊指揮著小斯收拾滿地的廢紙,一邊招手叫了灼華過去。
書房極大,左側(cè)是看書做畫的地兒,這會兒亂成一團(tuán),右側(cè)劈出了一塊地兒,擺了矮幾、軟墊。
老先生往軟墊上一坐,一甩衣袖,指指桌面:“快快快,我正餓著呢!這破天氣,悶的我?guī)兹諞]得胃口,你今日再不給我做吃的,我就要?dú)⑦^來了!”
眼神還悄摸摸的瞄著灼華藏在右側(cè)的酒壇子,如山坳子里的狼一眼,嗷嗷放著綠光。
灼華壞心眼的慢慢吞吞,眼見他吹胡子瞪眼起來,才趕緊了動作,給他倒了杯酸棗五彩花茶,“先喝杯茶,酸甜口的,開開胃?!?p> 老先生將茶一口悶,眼神半刻沒有離開那壇子“天山雪”,悶了茶,粥食擺好,撩開胡子就大口吃起來,“甜的?”
微微皺眉,似乎不大滿意,咂咂嘴,仿佛吃著味兒的,又抖抖眉,大大的進(jìn)了一口。
“甜的!”
又嘗了口醬菜,“恩,甜的好!”
邊吃著,一手搭上灼華的手腕,瞇著眼睛沉吟了一會兒,然后狠狠嚼了幾口醬菜,“不錯不錯,好好養(yǎng)著,再吃幾帖子藥,傷風(fēng)感冒就找不上你了。”
盛老先生對這個“不厚道的小友”很是喜愛。
來沈家之后總喜歡找她一起倒騰畫,但灼華大病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三五不時的傷風(fēng)感冒,幾乎大半時間都養(yǎng)在院子里。
前一陣子忽然病倒,瞧著頗為嚴(yán)重的樣子,老先生這才亮出了另一塊金字招牌來,神醫(yī)是也!
主動殺進(jìn)醉無音院給她把脈調(diào)理身子。
這一年多里,經(jīng)過老先生的調(diào)理,果然傷風(fēng)的機(jī)會明顯的減少。
然而為了避免蘇氏起防備之心,這一切自然都是暗暗來的。
“自己都管不好,還好意思說我呢!”
“我這幾十歲的老頭子底子都比你好!”
灼華好笑的搖搖頭,給自己也倒了杯開胃茶,呷了一口,“慢點(diǎn)兒吃,這樣囫圇吞,能吃出什么味兒來。”
老先生眉梢挑了挑,“你說話跟我娘似的?!?p> 雖說灼華只有十一歲,可盛老先生從未將她當(dāng)做小孩子來看。
在他眼里這小姑娘心思巧,行為舉止沉穩(wěn),端從花半年時間把他騙來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這丫頭不簡單著呢!
灼華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就要翻白眼了,有沒有搞錯,您老人家的娘若活著這會子也要七八十了吧?我才十一啊!
老人家一碗下去,又給自己盛上一碗,吞咽的間隙問道:“丫頭,你怎不吃?”
“廚房里出來,沒胃口?!毕逻^廚的人都知道,一般煮完了,人也熏飽了。
將食盒下頭的兩盤糕點(diǎn)拿出來,灼華道,“我做了桂花糕和荷花酥,還熱乎著?!?p> 老先生直接上手捏起一塊桂花糕,斜著眼哼哼了一聲,“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然后,一口把菱形的桂花糕塞進(jìn)嘴里,“說吧!”
老人家出身世家,卻從不將“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教條放在眼里,隨性又彪悍。
“為著明年的春闈,想的您指點(diǎn)一番,都幾番求到父親那里去了?!弊迫A擺出一副討好的樣子,笑的十分諂媚,“父親實(shí)在推脫不下,叫我來跟您求一求,請您再多教幾個學(xué)生。”
盛老先生大口吃著荷花酥,香甜酥脆,屑子掛在長胡子上,隨著咀嚼往下掉,大手一撈,接住再往嘴里一拋,一點(diǎn)兒也不浪費(fèi)。
撇撇嘴角,哼了一聲,一點(diǎn)兒也不客氣的拒絕,“不教!”
完全不懂“吃人嘴軟”的道理。
灼華自料到了會被拒絕,從袖中取了把玉扇出來,一折一折的打開,緩緩道:“表哥來信說,快馬加鞭給我運(yùn)了些海鮮來,估摸著三五日里就要到了,可做個海鮮粥來吃。最近螃蟹應(yīng)是最肥美的時候,想來祖父也不會忘了給咱們弄些來。膏滿肉肥啊……”
盛老先生的動作頓了頓,用力咬了一口糕點(diǎn),不說話。
玉扇鏤空雕了瑞鶴騰云的紋路,一扇一扇間,恰似仙鶴騰飛。
灼華眉眼含笑著又道:“前年我收了些竹葉上的雪水,荷葉上的露珠,釀了幾壇子酒,去年中秋起了兩壇,先生喝著味道如何?”
醇香清洌,滋味無比?。?p> 盛老先生眼神微閃,舔了舔唇,依舊不說話。
“我呢,還留了兩壇子在花園的梅花樹下……”
盛老先生決絕的表情開始龜裂了。
“年前托表哥打聽《佛音夫人圖》已經(jīng)有些眉目了……”
“成交!”
“七月我們出孝,老頭兒再加一課吧,教我醫(yī)術(shù)!”
老爺子撂著胡子,咧嘴一笑:“滾!”
灼華合上玉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桌上點(diǎn)著,清脆有聲,一點(diǎn)兒都不急,“《佛音夫人》還得補(bǔ)呢!”
盛先生用力哼了一聲,有些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個字:“教!”
“少喝些,還要上課呢!”少女顏色燦爛,食指勾起小酒壇子上的繩子,拎起,晃了晃,放到老爺子面前,愉快的轉(zhuǎn)身先去講習(xí)間了。
那邊老先生之乎者也了半日,下了學(xué),灼華頭昏腦脹的去了老太太的保元堂。
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手里拿著她前兩日忘了拿走的《詩經(jīng)》在翻看,看到她進(jìn)來,招手叫她在身邊坐下,淺聲道:“給祖母背一首婚嫁的詩吧!”
灼華不解的看著老太太,如何想聽這個了,心里回想著學(xué)過的有關(guān)婚嫁的詩,嘴里卻脫口了《鵲巢》。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
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
之子于歸,百兩成之?!?p> 世人想的美好,鵲喻新郎,鳩喻新娘。是說新郎準(zhǔn)備好了居所,就等著新娘來居住。
老太太看著她,笑問道:“《鵲巢》,恩,阿寧喜歡這首詩?”
灼華垂眸,前世里她很喜歡這首詩,在出嫁前的那段時間里,早也背,晚也背,每日期盼著能夠成為李彧的妻子,想象著婚后甜蜜的夫妻生活。
可是后來呢?甜蜜是假的,歡樂也是假的。
她扯了扯嘴角,澹澹一笑,道:“不喜歡,只想到了鳩占鵲巢而已?!?p> 若鵲喻舊人,鳩喻新人呢?
那便是鳩占鵲巢?。?p> 為他人做嫁衣裳。
不就是前世的她和白鳳儀么!
老太太似乎驚訝的揚(yáng)了揚(yáng)眉,緩緩一笑,笑容幽遠(yuǎn),似在取笑她,又似在取笑自己,“那么阿寧是盼著一生一世一雙人么?”
老太太出身世家,她的夫君也將是世家子,而世家之中,何曾有過這樣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老太太是清醒的,可再清醒也架不住年少春心的驕傲,曾經(jīng),她也偷偷這樣期盼過,以為自己能夠做到些什么,最后,在一次次的失望和喪子喪女中,期望湮滅。
隨之而來的不過是萬般痛苦,然后麻木失望而已。
灼華的語氣淡淡如斜陽下的一脈薄薄云煙,“婚嫁,快樂的只是出嫁前的雀躍和期盼,婚后的瑣碎,不過都是在消磨所謂的情愛而已。世上的男子,大多是薄情的?!?p> 從前,她總是看到父親那么溫柔繾綣的看著母親,滿眼的愛意,可還不是有那么多的庶子庶女?
祖父疼惜祖母,也有著那樣多的妾室。
而她呢?
李彧給她的溫柔、情意甚至都是假的,她得到的不過是一世的虛情假意和削皮挫骨般的痛苦而已。
期盼的后果,大半的結(jié)局不過是絕望,她嘗過絕望的滋味,所以不敢有期盼。
可想做到眾人皆醉我獨(dú)醒,似乎也沒那么容易,能做的不過是壓抑好自己的情緒,不叫人輕易的識破罷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來都是男子拿來騙女子犯傻的說辭,哪里能信呢?”灼華輕輕笑著,風(fēng)露萋萋,“還不如‘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fā)誰家翁媼’來的實(shí)在?!?p> 老太太眉心微皺的回頭看她,卻見她面色淡淡,眸中似有深深感慨,忍不住的一嘆,道:“你才多大,怎說起話來這樣悲觀?”
灼華一彎唇,眉眼清淺,“只是明白而已?!?p> 因?yàn)槊靼?,所以慘淡;因?yàn)閼K淡,所以痛苦;因?yàn)橥纯?,所以清醒;而清醒了,所以明白了?p> 這是個,沒有盡頭的輪回。
似是觸到了傷懷處,眉梢上多了幾分落雪的傷感,老太太拉過她的手,感慨道:“這個道理祖母琢磨了好些年,到失去我第一個孩子時才明白,你倒是通透?!?p> 可,哪有半大的孩子,會如此通透的?
“這個世道,對女子本就是苛刻的,若自己再苦著自己,人生便沒了趣兒了。明白是好事,不畏自苦,可太明白了,便也不是好事了,還是做個無知無畏的孩子吧!”
灼華宛然一笑,順應(yīng)了一聲。
打發(fā)了沈灼華回去,陳媽媽伺候老太太歇午覺。
稍間壁龕內(nèi)有一座白玉三足香爐正幽幽吐著香霧,煙霧繚繞,老太太盤腿坐在拔步床上,手中撥弄著佛珠,雙眸微閉著,似在念經(jīng),又似在念著雜事,目光微微。
陳媽媽端了杯茶過去:“夫人休息會兒吧,今日已經(jīng)念了許久了。這是姑娘回去前烹的寶珠花茶,安眠靜心最好不過了?!?p> 老太太將珠串戴回手腕,接了茶盞,嘆了一聲,“這孩子,最近心思重的很?!?p> “夫人的意思姑娘已經(jīng)曉得了,只是年紀(jì)小一時間不好接受三爺續(xù)娶之事?!标悑寢屜肓讼?,又道,“這回得了盛老先生的同意,可叫別家公子們來讀書。姑娘不希望家中的姐兒們?nèi)W(xué)堂倒也有些道理,也是怕鬧出個什么不好的來。姑娘是明白人?!?p> “她啊太明白了?!崩咸戳苏床?,將茶盞遞了回去,“哪個少女不懷春,這半大的孩子,什么都看透了,人生還有什么勁兒?!?p> 陳媽媽笑道:“所以老太太看重蔣公子?”
“阿寧壞了眼睛,我總擔(dān)心她將來不順心,可細(xì)細(xì)想著,她有我,有定國公府的門第,有禮親王府這樣顯赫的外祖家,什么樣的親事做不得。我便是要給她尋摸一門好親事,讓她有個依靠,不讓她受半點(diǎn)的委屈?!崩咸珎?cè)身躺下,“蔣楠知禮謙和,有學(xué)識,家世也可,與阿寧倒是相配?!?p> “姑娘長得好,又孝順,知情知禮,自然是極好的。”陳媽媽鋪開薄毯搭在老太太的腹間,然后拉了張杌子在床邊坐下,“夫人不考慮徐二公子么?”
“魏國公夫人不是個爽快人?!崩咸痪湓挿穸诵旒业目赡苄?,“蔣家雖沒有爵位,到底是簪纓世家,讀書人,通情達(dá)理,雖是親姐妹,蔣邵氏卻是爽快的,蔣家內(nèi)院這些年來也清靜,若能成,倒是不錯。”
“只是姑娘似乎,一點(diǎn)這樣的心思都沒有?!标悑寢尩?,“到是那日我瞧著蔣家公子盯著咱們姑娘瞧了好幾回,眼神亮的很?!?p> “她呀只以為自己還小,沒輪到這事兒呢!”老太太幽幽一嘆,“我到情愿她糊涂些,糊涂一回,高興一回,再痛一回,人生有的回味,總比他日回頭看,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的好啊!”
盡管老太太后半生過得清冷,年輕的時候也是潑辣厲害的角色,骨子里到底是沒有變的。
她要的人生,不求它轟轟烈烈,卻也不能如死水一般,該放手的時候?yàn)t灑放手,該爭的時候決不放棄。
無波無瀾的到油盡燈枯,那有什么勁兒。
“只是,不知蔣少夫人有沒有這樣的心思?!?p> 老太太閉上眼,笑了笑,“蔣老太爺可是當(dāng)朝首輔?!?p> 彼時正值午后,大都酣睡著,府里小橋流水也格外寂靜。
墜在花葉上的露珠欲落不落的耀著灼灼光華,在碎金的光線下慢慢蒸發(fā)消散。
雖得到老先生的同意,灼華卻也知道不能什么人都可以來聽課,便先讓沈楨出面做了第一回的刪減,將來年不做應(yīng)試的先拒絕掉。
昨日盛先生又出了考題,叫各府的公子過來考試,做第二回刪減。
最后決定下來如沈家私塾的只有徐惟、蔣楠,還有指揮使鄭大人家的嫡長子鄭景瑞,按察副使柳大人家的嫡長子柳扶蘇,再加上烺云,五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纳倌辍?p> 熤州與熺微太過年幼,完全跟不上節(jié)奏,由盛老先生推薦又請了位西席進(jìn)府,專為兩個小的開蒙教授,不再跟著她們聽習(xí)。
嚴(yán)厲再與他們一道聽習(xí)也不合適了,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叫他做了老先生的侍讀,上課時便在老先生跟前陪著。
灼華原本的打算是姑娘們就不跟著一道聽習(xí)了。
雖說她們才是主家,大周也沒有太大的男女之防,到底公子們是要正經(jīng)讀書開春應(yīng)試的,有姑娘們在總歸不是太好。
卻也架不住住各位大人對父親的軟磨硬泡。
最后煊慧、焆靈、灼華又加上文遠(yuǎn)伯府的宋文倩、庶女宋文蕊,按察司顧大人家的嫡長女顧華瑤,及鄭景瑞公子的二妹妹鄭云宛,以及幾個連灼華也不認(rèn)得的姑娘做了打醬油的女學(xué)生。
而這些姑娘也有一個共同點(diǎn),便是與公子們年齡相當(dāng)、身份相宜,當(dāng)然除了灼華這個殼子才十一歲的“小”姑娘。
所以,各家把女兒們?nèi)M(jìn)來的意思,大家也是心照不宣。
昨日過了盛老先生考核的公子們,要來打醬油的姑娘哥兒們,今日都陸續(xù)送來了束脩,來一波就要拜見一回老太太。
老太太也不知什么打算,今日一直把灼華拘在身邊。
灼華從睜眼開始,端著得體又溫柔的笑容伺候在老太太身邊一直到了巳時,直感覺自己的臉頰子都要笑僵掉了。
好在巳時以后老太太要進(jìn)小佛堂禮佛,灼華終得喘息。
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槟侨盏摹儿o巢》之論,之后老太太便不讓她再進(jìn)小佛堂了,只說:小孩子該有小孩子的樣子,鎮(zhèn)日神神佛佛的,沒必要。然后揮揮手,把她關(guān)在了門外。
灼華好笑,難道老太太以為,她會有一日突然宣布自己看透人世凡塵,要出家?
她倒是想呢!
可惜佛祖不收她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弟子。
伺候老太太入了佛堂,又把各家送來的禮幫著陳媽媽登記入庫,灼華出了保元堂,想回醉無音抄經(jīng),又覺得人疲累的很,左右今日太陽不大,就往花園里去坐坐。
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亭子里已經(jīng)有人了。
可她眼神模糊,也瞧不清楚。
“是大姑娘和二姑娘?!鼻锼÷暤奶嵝阉?p> 灼華最近總覺得乏的很,今日又裝了半日的小姑娘乖巧,實(shí)在辛苦懶得說話,想往回走,但沈煊慧她們已經(jīng)看見了她,遠(yuǎn)遠(yuǎn)的在跟她招手。
沒辦法啊,只好又掛上笑,進(jìn)了涼亭。
亭子里早已經(jīng)放了一缸子的大冰塊,散發(fā)著陣陣涼意,亭內(nèi)亭外的倒似兩個季節(jié)。
灼華笑盈盈的問著:“姐姐們沒有回去么?”
沈焆靈笑容嬌柔,溫柔楚楚,“難得沒有大太陽,出來透透氣。”
也不說白了自己是打一開始就沒去,還是回去后又出來的。
沈煊慧微微看了眼沈焆靈,神態(tài)懶懶的諷刺,問了灼華道:“各家都來拜見過祖母了嗎?”
灼華低頭看著茶盞里的茶葉,微微揚(yáng)眉,你們難倒沒看到么?
說話就不能直接些嗎!
她抬頭,渾渾噩噩的一臉糊涂賬,皺了皺眉道:“不記得了,具體要哪幾家來我也不記得,也不曉得來了幾撥人,今日見得我頭疼,還好都不是廢話多的,略坐坐客氣幾句就走了,真真是笑的我臉都要僵了?!?p> “小呆子!”沈煊慧笑罵了一句,“光記得桂花糕里該放幾錢的糖了吧!”
灼華語帶深意,卻是一派天真模樣,“桂花糕吃得,那些人可吃不得,我記她們做什么?!?p> 沈煊慧的面色微微變了變,然后笑著說了聲“是啊”,便低頭不再說話了。
再看看沈焆靈,只見她面色紅潤,借著喝茶的檔子微微斜了煊慧一眼,唇瓣揚(yáng)起,不無得意的樣子。
聽姜遙表哥來信的意思,蘇家最近動作很多,嫡長女進(jìn)了宮,封了貴人頗為得寵,和沈緹姐姐妹妹的親近的很,這么看來蘇家是搭上了李彧。
她記著,李彧下個月便要來北燕準(zhǔn)備狩獵的事宜。
既然蘇家向他示了好,李彧必是要為蘇家、為蘇氏在祖母和父親面前美言了!
怪道沈焆靈何來這樣的自信呢!
灼華指尖磨砂著茶盞,心中頗有些煩怒,還真是哪都有他!
沈煊慧勾了勾唇,冷冷一笑道:“聽說年初的時候,長平侯夫人請了咱們大姑姑淑妃娘娘向魏國公府轉(zhuǎn)達(dá)想要結(jié)親的意思,說的是袁侯爺?shù)牡沾闻上簢疀]看得上,拿著徐世子未成婚的借口推了?!?p> 袁侯爺?shù)沾闻簢记撇簧希?p> 沈焆靈愣愣的看向沈煊慧,表情微微僵了一下,轉(zhuǎn)瞬間又恢復(fù)了神采,問道:“大姐姐哪曉得這個?”
沈煊慧吃了口茶,柔柔的一笑,“咱們在深宅內(nèi)院的不清楚,外頭的人可知道的不少。祖母也沒有跟妹妹提過吧?”
灼華點(diǎn)點(diǎn)頭,“恩,是沒提起過?!?p> 祖母沒有提起過,可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自然是曉得一些的。
沈煊慧沒說的是,那侯爺?shù)牡张L得美貌,身份到是配得上徐惟,可惜是個暴戾的,聽說六歲時就敢拿著剪子,追著乳娘喊打喊殺的。
魏國公府要讓這個姑娘進(jìn)了門,還不天天夜夜的雞飛狗跳。
徐世子的婚事,這時候自然也就派上用場了。
這回徐惟跟著徐悅來北燕,什么見識北燕風(fēng)光,都是假的,逃避長平侯府的親事才是真。
上一世里沈焆靈與徐惟的婚事也叫那長平侯嫡女鬧騰過,這回,沈焆靈還不是嫡女呢,若教袁二姑娘曉的徐惟情愿來北燕跟個庶女糾纏,也不愿意娶她,會不會拿著剪子殺到北燕來?
那彪悍的姑娘,也不知長得什么模樣,她都快要忘了。
沈焆靈微微蹙眉,“祖母怎么沒有告訴咱們呢?”
沈煊慧微微側(cè)過臉去,似笑非笑的哼笑一聲,“這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沈焆靈語塞,祖母無意和魏國公府結(jié)親?
灼華聽著她們你來我往的,倚著涼亭的石柱支著下顎,靠著欄桿饒有興致的看著水中。
魚群在一池荷花間恣意的來回游動,夏日的風(fēng)微微的,帶著沉沉的悶氣,碩大的荷葉和優(yōu)美的荷花卻不受影響的輕輕搖曳,漣漪弄起,驚的魚兒亂竄,激起碎碎水珠落在荷葉上,又細(xì)細(xì)滾落,叮咚有聲。
長天看她瞧的起勁,撿了塊糕點(diǎn)遞給她拿來喂魚。
細(xì)細(xì)捏著甜膩的糕點(diǎn)灑進(jìn)水里,魚群圍攏過來,搖著尾巴爭著湊上前搶吃食,一塊點(diǎn)心三五下便沒有了,魚群卻不肯散去,拍了拍手,把手上的屑子拍進(jìn)水里,又引得魚兒們一番爭搶。
她輕笑了一聲,仿佛得趣的很。
秋水連忙端著銅盆上前,讓她凈手。
擦干了手,抬眼看去,卻發(fā)現(xiàn)兩人突然都不說話了,茶也不喝了,糕點(diǎn)也不碰了,身姿端著。
一轉(zhuǎn)眼,看見不遠(yuǎn)處小徑上,小廝正帶著人走了過來。
隔得有些遠(yuǎn),灼華微微瞇起眼睛瞧去,恍然大悟,正是徐惟和蔣楠呢!
幾息的功夫,兩位少年郎進(jìn)了涼亭,拱著手笑盈盈的跟姑娘們行禮。
姑娘們斂衽行禮,團(tuán)團(tuán)分了兩側(cè)坐下。
今日兩位美貌少女打扮的十分清雅。
沈煊慧身著秋香色窄袖長裙,梳著流云髻,發(fā)髻上纏著一串米珠,珠串在耳邊細(xì)細(xì)垂下,襯得明艷的小臉更為瑰麗。
沈焆靈一襲白底以銀線繡玉蘭花的長裙,梳著半髻,發(fā)間一根碧色發(fā)簪,耳上墜著一對嫩色的翠玉耳墜,淡雅柔弱。
兩位美麗的姐姐啊,一個明媚,一個嬌柔,面帶紅暈,嘴角含笑,春意綿綿。
再看兩位少年朗啊,一位瀟灑俊朗,一位春風(fēng)和煦,眉眼溫柔,身姿挺拔,氣度不凡。
灼華望天默念:美色啊美色,果然賞心悅目。
兩位大姑娘十分矜持,只是眼含春水的瞧著對面的俊秀兒郎,就是不開口。
涼亭里一片安靜,似蔚藍(lán)深海中的平靜,詭異又纏綿。
灼華微微側(cè)過臉,瞟了眼沈焆靈和沈煊慧,方才不是還念著么?這會子見著了都成蚌殼了?
人不來,你們要問,人來了又不說話的裝矜持,累否?
灼華忍不住對著水面小小翻了個白眼,卻叫蔣楠逮了個正著,他輕輕的笑了起來,聲音悅耳。
灼華:“……”好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