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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第十六章 祥瑞橫行(八)

天禧盛世 夜半鬼讀書 3065 2022-04-04 18:07:59

  水閣空空蕩蕩,僅一對君臣促膝談心。

  “陛下……臣心已暮……”呂蒙正老淚縱橫,“有墨守成規(guī)之力,無迎難而上之能,誤天下蒼生久矣……”

  “朕明白呂卿心意,也知道自先帝二次北伐失利之后,朝野上下早已形成與民修養(yǎng)生息的共識,歷任宰臣……又有哪一個不是秉承趙普無為而治之論?”趙恒替呂蒙正緊了緊肩頭裘皮,輕輕嘆道,“這不是卿一個人的責任,更不是卿一個人能解決的問題。這些關關節(jié)節(jié),朕多多少少知道一點,何嘗不是束手無策?千頭萬緒的……一年半載怎能理清?”

  “陛下納諫如流,不惜以身犯險,親巡邊塞,御虜于外。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做了。反而是臣等尸位素餐,沒能盡臣子本分,罪該萬死?!眳蚊烧煅实?。

  “內(nèi)外不靖,朕離不開卿,等天下太平吧?!壁w恒緩緩搖頭,在李沆逼張齊賢罷相外放之后,他雖偏向李沆,卻也有所警醒,這才成全不良于行的呂蒙正第三次拜相。

  “臣有何面目再領袖百官?”呂蒙正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地形圖,“裴濟實沒于臣等無為,雖然臣從未贊同過靈武棄守之論,但私下一直認為環(huán)慶北去靈武補給線太長,勞民傷財,是我大宋負累,從而傾向消極應對。

  卻沒想過槍乃百兵之王,依其長,逞其強,環(huán)慶、靈武這條補給線……未嘗不能成為我大宋插入西北腹地的一柄長槍。

  它在,秦州、鎮(zhèn)戎、環(huán)慶、保安、延州得以萬全。

  它失,黨項再無心腹之患,千里陜邊處處都可南下,助漲其得隴望蜀之妄。

  臣等之過,不是一句失察就能給天下人交代的,實在是罪無可恕……”

  話越說越重,完全不留余地。

  趙恒輕斥:“呂卿!”

  呂蒙正突然自繡凳滑落,就勢匍匐,五體投地,朗聲唱喝:“臣呂蒙正,請廢良賤制,納四海民心,正天下視聽?!?p>  (良賤籍制實廢于劉娥垂簾聽政時期,天圣令出,良賤制便形同虛設。)

  趙恒連拉帶拽都沒能撼動呂蒙正分毫。

  張景宗等內(nèi)侍匆匆出奔,水閣亂成一團。

  趙恒很清楚,呂蒙正越是義無反顧,越是說明去意已決。之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站在士人和形勢戶對立面,是為報君恩,也為彌補過失。

  穩(wěn)了一輩子,到老癲狂,是非功過自有后人評說。

  呂蒙正離去時仍然得借助椅轎,這一路靜的出奇,宮人、禁衛(wèi)全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很快,一陣匆忙的腳步漸行漸近,轎夫正要駐足,一內(nèi)侍上前提醒:“勿停,慢行?!?p>  緊接著,又傳來趙恒一聲輕嘆:“朕送呂卿一程?!?p>  呂蒙正直起身子掙扎道,“使不得,使不得,臣受不起……”

  趙恒把他輕輕按了回去,“卿想在宮中留宿?”

  呂蒙正又一次老淚橫流,“有些事……臣早就該做,可牽掛越來越多,就想等一等再看。

  幾十年過去,等一等漸成視若無睹。

  年少時,臣曾乞討度日,比誰都清楚民間疾苦。

  如今卻成為當初最不屑的那群人,縱然迷途知返,卻也晚了許多年,當不起陛下禮遇?!?p>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卿心中始終以蒼生為念。”趙恒道。

  “臣牽掛太多、私心太多,但重不過靈武那一城血肉之軀?!眳蚊梢源笮洳寥ツ樕蠝I水,眸中涌現(xiàn)出近年來少有澄澈,“青山有幸埋忠骨,史筆無私鑄佞臣……童子言有未盡,想來是顧忌臣等這張老臉。

  可士人棄土,而武夫死節(jié)……九泉之下,臣哪有臉面去見裴仲溥……”

  路再遠也有盡頭,止步于會通門。

  呂蒙正執(zhí)意跪拜后遠去,即便躺在轎椅上,也難掩其蒼老頹廢。

  趙恒送完最后一程,有感而發(fā):“歲月不饒人……”

  張景宗輕聲提醒:“請陛下先用膳,娘娘和殿下還在福寧殿等著?!?p>  趙恒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問:“青山有幸埋忠骨,史筆無私鑄佞臣,是怎么回事?”

  張景宗汗顏:“奴婢將將得知,這是夷陵童子在裴濟為陛下盡忠之后,由石保興代為敬贈的一副挽聯(lián)?!?p>  趙恒無奈一笑,“真是個孫猴子,上躥下跳,無法無天?!?p>  張景宗奉承如潮:“還是飛不出陛下的五指山?!?p>  一陣落寞的笑聲帶著幾許遺憾直入禁闈。

  郭氏攜趙祐等在福寧殿廊下:“陛下身系社稷,當以蒼生為重?!?p>  “沒什么胃口,湯湯水水喝了不少?!壁w恒牽著趙祐打趣,“祐兒這一臉的牽腸掛肚,爹爹很是欣慰?!?p>  “孩兒已經(jīng)用過點心了,想去水閣請爹爹用膳,娘不讓……”趙祐紅了臉。

  “是想瞧瞧那孫猴子?”趙恒談笑間,已有內(nèi)侍傳上熱氣騰騰的膳食,七菜兩湯,一式三樣,未見奢靡。

  一家三口合案團坐,趙祐看著眼前膳食欲言又止。

  “想問什么就問,飯菜不能落下?!壁w恒盡享天子尊崇,卻又不愿做寡人,三番五次強拉近臣平坐飲論,結(jié)果一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者好生無趣,久而久之這份孤獨感便沉浸在家的氛圍中,福寧殿、柔儀殿禮儀能簡盡簡。

  “娘說夷陵童子殿前失儀,亂評朝政,妄劾宰相,做不得孩兒伴當?!壁w祐怏怏不樂。

  “今年做不了伴當,不代表來年做不了?!壁w恒停下手中象箸,斟字酌句,“祖宗有制,言事無罪。爹能容下文武百官,容不下九歲童子?何況他言之有物,同為神童出身的楊億都要相形見絀,除去些許輕狂,并無可以怪罪之處。”

  “爹爹是說……因為些許輕狂,夷陵童子才做不得孩兒伴當?”趙祐問。

  “嗯?!壁w恒頗為欣慰的點頭嘉許,“守正方能出奇,行穩(wěn)方能致遠,祐兒若是沾得輕狂少許,文武百官怕是會夜不能寐。”

  “呃……”趙祐一臉懵懂。

  “帥用其穩(wěn),將取其奇。”趙恒循循善誘,“試想一下,帥去沖鋒陷陣會怎么樣?”

  “世宗(柴榮)!”趙祐觸類旁通。

  “祐兒!”郭氏疾言厲色。

  “無妨,若是連這一點都想不到,你我哪有面目見列祖列宗?”趙恒笑道,“他日去童子鋒銳之處,就是塊絕世美玉,伴讀綽綽有余?!?p>  “哦……沒了鋒銳,還是神童嗎?”趙祐又道,“孩兒可是聽說楊司諫都給羞哭了?!?p>  “先用膳!”郭氏狠狠瞪了趙祐一眼,才又規(guī)勸趙恒,“陛下萬萬不可因取材之心,委屈宰輔、近臣。”

  “呂卿請廢良賤籍制?!壁w恒徹底沒了胃口。

  “可是會動搖國本?”郭氏花容失色。

  “呂卿去意已決,是想天下人一個交代?!壁w恒幽幽一嘆,“朕也欠裴濟一個交代?!?p>  “妾身不懂軍國大事,那副地形圖真有這么重要?”郭氏忐忑不安。

  “有過之而無不及?!壁w恒語氣沉重,“朕已決定,廣政殿改名集英殿,以童子所獻地形圖為例,制天下郡縣圖以藏,祐兒將來足不出京,便可知我大宋山川之險峻?!?p>  同一時間,李沆終于等到呂蒙正。

  親隨添碳、置酒食之后,無聲告退,中書諸房迎來又一個不眠之夜。

  呂蒙正、李沆無言相對,只有木碳時不時的發(fā)出“噼啪”聲。

  “圣功兄……不必如此?!苯K究還是李沆沒能沉住氣,他怕再等下去呂蒙正會睡著。

  “太初都知道了?楊大年想求外放?”呂蒙正半閉著眼。

  “外放?祖制言事無罪,何罪之有?他楊大年意氣用事也不是一兩次了,拿什么去堵悠悠眾口?”李沆氣量并不小,但也容不下一童子在頭頂撒野。

  “我老了,以后還請?zhí)醵喽鄵?。”呂蒙正擠出幾絲笑容。

  “請圣功兄以國事為重?!崩钽烀嫔痪o。

  “是應該以國事為重?!眳蚊烧ь^睜眼,微微一笑,“方才我已上請,請廢良賤制?!?p>  “哐哧!”李沆手中酒壺落地。

  這一夜失眠的人很多,楊億、種放身為當事人,肯定是其中一個。

  劉緯也不例外,他不認為三位宰相會為難自己。但要說不緊張,肯定也是假的,畢竟落了政事堂和樞密院顏面。

  于是,微醺的萬德隆成為小道消息最佳來源。

  呂蒙正寬厚、妻妾成群、共有兒女近三十人,李沆寡言、慎獨、子嗣單薄,向敏中貪財卻又好名,畢士安、王旦、王欽若三位參知政事也沒能逃過毒舌評價,然后是寇準、張齊賢、溫仲舒等一干重臣。

  深夜歸來的張承志在門外吼道:“萬德??!緯哥兒明日還要過堂拜見幾位相公,這里是禮部貢院,不是太常禮院。”

  “只許主事把小道消息說與外人聽,不許我提醒緯哥兒?”萬德隆自劉緯房間出,心口不一的拉著張承志碎碎念,“白日還在說有福同享,夜里就偷偷跑出去吃酒?!?p>  張承志惱羞成怒:“萬檢討還有吃掛落的愛好?改日我一定請!”

  有變革才有機遇!

  劉緯緩緩沉入夢鄉(xiāng),石保興那句臨別贈言“賢弟酷似劉才人”,再也無法撼動心防。

  既有才華,何須裙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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