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九曲，唯富一套。
靈州居西，又名西套平原，多旱而少雨，黃河貫穿腹地，自秦鑿渠屯兵以來，歷代政權(quán)無不以興修水利為己任。
黃河以北，賀蘭山聳立，地勢狹窄，光祿渠、漢延渠等灌溉工程多沿黃河走勢。
黃河以南，格外寬闊，在這片橫山、長城、黃河互為犄角的千里大地上，特進渠、尚書渠、漢渠、胡渠、百家渠、七級渠等灌溉工程縱橫交錯，水深土厚，草木茂盛，可耕可牧。
黃河水可以將千里沃土變成塞上江南，也可以將千里沃土變成澤國。
三十萬宋軍以泰山壓頂之勢直逼靈州，面對的仍然是堅壁清野那一套，人畜無影無蹤，留下一地青黃不接的莊稼。
此時，于黨項國運而言，也是青黃不接，或者說是黎明前的黑暗。
千辛萬苦奪來的涼州（武威）位于賀蘭山以西，與賀蘭山以北的懷遠鎮(zhèn)遙相呼應(yīng)，直通嘉峪關(guān)，亦是河西走廊門戶，為黨項染指長達兩千里的河西走廊打下堅實基礎(chǔ)。
但是，涼州很快就得而復(fù)失，甘州（張掖）回紇于大中祥符九年再次入主，沙州（敦煌）等地也在其實際控制之中。
黨項的勢力范圍雖然不出河套平原，但又有賀蘭山、陰山、黃河、長城、橫山、荒漠等天險可依，易守難攻，靈州既是心腹，也是軟肋，但距宋境僅四百里，并就宋故城清遠設(shè)寨。
清遠寨主將在環(huán)慶路蕃漢弓手異動時，便已不知去向。
陜西緣邊地形錯綜復(fù)雜，漢蕃交錯，生熟雜居，大規(guī)模的兵力調(diào)動根本瞞不住人。
至道二年，趙光義命李繼隆等五人分五路深入夏州以西、靈州以東的黨項腹地討李繼遷，僅兩路戰(zhàn)于烏、白二池，一路與敵和諧共處，另有兩路迷路，包括李繼隆。
尋敵決戰(zhàn)如此艱難，為何不讓黨項來攻？
何況宋軍馬放南山十四年，若不是東封西祀期間隨駕出巡，就連長途拉練的機會都沒有，哪能跟年年征戰(zhàn)的黨項兵相比？
劉緯對禁軍戰(zhàn)斗力不報任何期望，甚至將梳理橫山黨項諸部的任務(wù)交給緣邊漢蕃弓手去完成，僅僅只是希望借助一百五十萬役夫、萬余工匠、千余胥吏把耀德城和溥樂城打造成鐵桶一般的存在，再以兩城為支點，徹底隔斷長城以南、橫山以北的東西交通。
拓拔德明的想法剛好相反，長城以內(nèi)的東西交通，正是其倒逼宋棄守靈州的關(guān)鍵所在。
黨項軍糧以大麥、蓽豆為主，百姓因時制宜、一季一食，靈州是毋庸置疑的糧食主產(chǎn)區(qū)，而“誘敵深入、截其糧草”則是黨項屢敗宋與契丹的不二法寶。
劉緯所擬詔書越是尖銳，拓拔德明越是狐疑，一度以為是想誘其憤怒出兵，還是堅壁清野那一套……
宋軍徐徐推進，在靈州南三十里外安營扎寨。
次日凌晨，仁多阿貍率降卒五百掘七級渠，黃河水直奔靈州城。
宋軍拔營，緩?fù)恕?p> 仁多阿貍再掘特進渠、尚書渠、漢渠、胡渠、百家渠……
八月十五日，靈州城南多出百里沼澤，宋軍主力退至耀德城遺址安營扎寨，鄧守恩則領(lǐng)禁軍五萬、漢蕃弓手一萬屯鳴沙川。
陜西路轉(zhuǎn)運司劉楚登高遠眺靈州，不勝唏噓：“有傷天和?！?p> 劉緯啐道：“淹不死人，除非拓拔德明遷怒?！?p> 劉楚頻頻搖頭：“顆粒無收，如何越冬？”
劉緯沖在角落里發(fā)呆的仁多阿貍揮了揮手：“請仁多團練使移步?！?p> 仁多阿貍卑躬屈膝上前，強顏歡笑：“小人當(dāng)不起，小人當(dāng)不起。”
劉緯側(cè)身抱拳：“陛下景德元年曾有詔，靈夏綏銀宥等州主官能率部下歸順者，授團練使，賜銀萬兩、絹萬匹、錢五萬緡、茶五千斤，仁多團練使及時揭露拓拔德明險惡用心，使我軍免遭厄運，當(dāng)之無愧?！?p> 仁多阿貍很明顯的一愣：“小人違抗王命在先，不敢冒受賞賜?！?p> 劉緯道：“仁多團練使無須多慮，拓拔德明可以不仁，王師不可以不義，明日在城西設(shè)棚糜粥，管靈州父老兩餐溫飽，許其自由來去。”
仁多阿貍驚慌欲跪：“小人絕無妄心……”
“糜粥賑濟乃我大宋皇帝陛下降予子民的德音，不得推辭。”劉緯拉著仁多阿貍走到一少年面前，“此事就由仁多團練使總之，從吉副之，人命關(guān)天，兩位盡快擬個章程出來。”
從吉姓李，前定難節(jié)度使李繼捧之孫。
劉楚目送兩人遠去，忍不住笑道：“參政真是知人善用?！?p> “換做你我，又能如何？”劉緯問，“炭場可有眉目？”
“參政料事如神，東去六里是有一塊炭場，規(guī)模還不小?！眲⒊袂槟腿藢の丁?p> “踩了一腳黑，不用料事如神也知道。黃土高原，處處是寶，哪是什么無用之地？走，去看看?！眲⒕暤?。
“中軍大營不是在議事嗎？小心拓拔德明偷營?！眲⒊扌Σ坏谩?p> “我不在，他們才能暢所欲言。炭場不也是軍國大事？僅柴一項就能為轉(zhuǎn)運司節(jié)省兩成運力。”劉緯邊走邊道，“契丹國主那五十萬大軍又不是紙糊的，打個對折也有二十五萬，黨項死傷絕不是小數(shù)。拓拔德明應(yīng)該正在擔(dān)心鄧守恩會過河掘渠，光祿渠、漢延渠若是再決，他拓拔德明能去哪就糧？吐蕃？回紇？契丹？率獸食人必自食，多行不義必自斃?！?p> 拓拔德明另辟蹊徑，投書獻靈州，換軍民就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