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青留意到了李成平的注視,大概知道對方守在那里是為了什么,但是此時他腦袋里全是空白,以及空白帶來的迷惘,記不起李成平對他的這份守護(hù)是源自哪里,只是對于李成平的吩咐照做,也算是報答。
真的是忘記了很多事情,與一眾平民行走在山路,忍不住問了一些問題。只是這些平民能知道什么?更多的還是關(guān)于王姓老者于自己的事情。
那老者聽聞漢家有人活著,就義無反顧帶著村民過去了,不管活下來的是誰,為了報答漢青公子當(dāng)年的恩澤,即便是要面對三個家族,他也要去,盡可能把漢家最后的血脈留下來。沒有想到,這個人就是漢青,只是他們過去其實也沒有起什么作用,而王老漢倔強(qiáng)地把自己的命還給了漢青。
“王老他家里還有什么人嗎?”漢青嘆了一口氣,王老漢的死,他是有責(zé)任的!因為他是眼睜睜看著韓子戎把他殺害,而他卻因為什么都記不起就無動于衷,等于是幫兇。
“還有個孫女”旁邊一個小伙子連忙回答道。
漢青楞了一下,一個老頭帶著一個孫女?想到此處,明明已經(jīng)失憶的漢青,腦海里卻出現(xiàn)了一些畫面,一些讓人心中酸楚的畫面。
“走吧,帶我去看看,若是她愿意,就跟我一起去道天吧”
道天在青云山的北邊,要過北城,而王老漢的村落也在行北的道路旁,算是順路。
“公子,北城是趙家的,我覺得,您還是繞行一下吧”有人好心提醒道。
漢青沒有回答,李成平站在廢墟上堵住了那些人,自然都考慮到了。
然而才到村口,漢青就覺得,自己應(yīng)該要承擔(dān)責(zé)任了。
“公子,那個是北城管事的兒子,趙家人,叫趙韋”旁邊青年恭敬說道。
村口,漢青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提著籃子,穿著粗布衣裳,有些臟兮兮的少女。有人介紹,這就是王老漢的孫女王嬋,這王老漢,雖然老了,但是看著應(yīng)該也平平無奇,怎么就有這么一個漂亮的孫女呢?
漢青有些挪不開步子,不是因為人家長得好看,而是因為這么好看的女孩子,唯一的親人卻因為自己而死,愧疚之余也不忍心讓她知道這個消息。況且此刻,這個趙韋正在調(diào)戲王嬋。
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去做掩飾,趙偉已經(jīng)看到了村口馬背上的漢青。
場面暫時安靜,他是道天的門生!誰不認(rèn)識漢青?特別是漢青長得又那么俊俏,清秀。
漢家滅門一事早就傳開,但是漢家大公子還活著的消息,還停在漢家的廢墟上,十三城及周邊還只是知道有人活著。
所以趙韋看見漢青,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漢青公子?”趙韋猥瑣的臉上還掛著些口水,那只手還很流氓地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滾!”漢青哪有跟他廢話的意思?稍稍運轉(zhuǎn)了功訣,出口的聲音就已經(jīng)像打雷。
趙韋被這一聲吼嚇了一跳,有些肥胖的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一絲波浪,然后馬上戲謔地笑了起來:“哎呦!我當(dāng)時誰呢?原來是一只喪家犬啊”
趙韋并不是一個人來的,帶了四五個下手,在幫他控制著王老漢的女兒,此刻看見有人叫他們滾,還是那個漢家的遺孤,臉上的震驚變成了冷冽,輕蔑。
幾個人哄然而笑,對于喪家犬這個稱呼十分滿意,他們這些人,平日子最怕的,不是家里的長輩,而是這些家族中的佼佼者,什么都比自己好,擁有的比自己多,受到的關(guān)注比自己多,地位更是高高在上,把自己這些人當(dāng)狗使喚。如今有個漢青從高處落下,怎么會不幸災(zāi)樂禍?,想要體驗一番痛打落水狗的快感,卻唯獨忘記了漢青為何會被道天學(xué)院看中。
“怎么?漢青公子如今喪家,心情不好?也要出來找找樂子?”趙韋咧著嘴陰陽怪氣的模樣,此刻把這些平日里不敢說出來的話說出來,別提有多爽快:“想要這個娘們?可以啊,青公子,你只要學(xué)狗叫三聲,在地上爬三圈,等小爺幾個先爽完,就給你。你要是多叫幾聲,多轉(zhuǎn)幾圈,我等下就給你留個活的,免得青公子不爽快!”
“哈哈哈哈哈”趙韋大笑,想看漢青吃屎一樣的表情
然而笑聲只出現(xiàn)了三息不到,戛然而止!
趙韋的咽喉被被自己翻涌出來的血堵住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插入自己腹部的長劍,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這劍是怎么拔出來的,是何時拔出來的,又是怎么就進(jìn)了自己身體。
他又怎么敢殺自己?自己可是北城管事的兒子,是趙家的顏面??!終于,他想起了漢青是一個修士~~只是已經(jīng)晚了。
漢青還在馬上,把趙韋挑了起來,他從頭至尾只說了一個滾字,既然你不聽話,那就只有死了。
劍一抽,趙韋像是豆腐一樣軟軟摔了下去,抽搐吐血了好一會,才咽了氣。
太快,太狠了,光是這股子冷靜殺伐,就已經(jīng)把趙韋的隨從嚇得快尿褲子,失去了力氣,沒出息地坐了下去。
沒有再理會嚇傻的幾個人,下馬,有些沉重,有些傷感,有些歉疚,有些不忍地把馬背上王老漢的尸身抗了下來,放在了還驚魂未定的少女面前。
劍尖扎進(jìn)泥土地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在李成平手里,這劍像是火焰,出鞘則炙熱。在漢青手里卻變成了寒冰,放在那里,周遭的氣溫都開始出現(xiàn)絲絲寒意。
“對不起”王老漢是因為自己而死,這是自己的責(zé)任,所以他在王嬋面前單膝跪下。
這一跪,驚呆了周圍的村民。萬歷七百二十四年,不是什么特別的年代,強(qiáng)者依舊是強(qiáng)者,弱者的命依舊不值錢,也不用妄想什么尊嚴(yán),活著已經(jīng)是上天的恩賜。然而此刻貴為漢家大公子,為了一個不值錢的老頭,放下了自己尊嚴(yán)。
即便家族大勢已去,但道天仍在,一身修為仍在,他依舊比一般的平民尊貴了太多,這種尊貴允許漢青隨意殺害卑微的人而不受懲罰。他又何須要為了一個老頭下跪呢?哪怕那些平民自己也認(rèn)為沒這個必要。
但是漢青跪下了,跪在了王嬋的面前。
王嬋先是差點貞潔不保,然后見看到有人朗朗乾坤下,隨意殺死了一個貴族,已經(jīng)被嚇得不輕,但是很快她認(rèn)出了這個為救自己殺人的少年,盡然是那個她無數(shù)夜里夢見的漢青公子。
只是還沒有來得及感受這份驚喜,就看到了爺爺?shù)氖w,還有漢青的下跪。
“使不得啊,漢青公子!”后面有人驚呼,然后紛紛下跪,這不是感動,這是生在骨頭里的卑賤。
王嬋看著爺爺?shù)氖w,沒有馬上撲過去,她知道爺爺去干什么,其實心里大概已經(jīng)做好了一些準(zhǔn)備。就是此刻的堅強(qiáng),還是因為稚嫩,露出些許破綻,有淚花在眼角,看得惹人心疼。
“丫頭,你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扶漢青公子起來!”有人著急地在指責(zé)王嬋。
王嬋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跪在漢青旁邊,去拉漢青的手,卻是摸到了漢青結(jié)實的肌肉,忽然讓她不知到說什么,很久才擠出一句:“公子快快請起,嬋兒和爺爺?shù)拿际枪咏o的,不過是還給公子罷了”
漢青這才抬起頭,看著這個俏臉黑乎乎掛泥漬的少女,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不知道打了多少補(bǔ)丁,然而即便這樣,那雙水靈的大眼睛帶出的楚楚,還是動人,美麗。他在想,也許失憶前,是因為人家好看才愿意幫人家的吧?但這真是一個可憐的姑娘。
漢青被王嬋扶著站起,也是沉默了好久,才說道:“你去看你爺爺最后一眼,等下我們好好安葬一下吧”
依舊透出股淡淡的冷默,但是顯然比在漢家廢墟上要生動了很多。
王嬋默默跪在了王老漢面前,眼淚在臉頰上拖出兩道清晰的淚痕,自己是爺爺帶大的,不知道期間吃了多少苦,要不是漢青,他們爺女真不知道早在哪變成了尸骨,或者不知道在哪個青樓里,講真,她在這種地方,真不應(yīng)該生這么好看。
只是人世間里,同樣的悲劇不知道有多少多少,她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漢青在后面看了很久,感覺好像觸動了他某個深處的記憶,只是很久還是沒有什么結(jié)果。
走到村口的水潭邊,捧起一把水,洗去臉上的血漬。水波蕩漾,再平靜,漢青看到了一張臉。
他的神經(jīng)被觸動了一絲,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又還是什么都不知道!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又什么都不明白!
那個祠堂前的少年,是漢青醒來后唯一感到熟悉的人,竟然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