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張蠻子不會答應(yīng)的。”
化緣跑了一天的白少和鄭大山剛回來,便看到宋不言坐在屋外的破石桌旁拿著書看得出神,石桌上放著他們的全部身家-應(yīng)該是昨天之前的全部身家。
“他答應(yīng)了。”看得入神的宋不言眼睛沒有離開書,回答道。
白少和鄭大山互相看了一眼,疑惑的看著錢袋,白少上前拿起錢袋打開看了一眼,說道:“那這銀子是怎么回事?”
見他清早拿去的三十兩銀子原封未動的放在桌子上,以張蠻子見了銀子就像狗見了翔的貪婪稟性,不會不收。
難道是小言和張蠻子還沒有談到銀子這兒,就談崩了嗎?
“沒事,今天得了不少銀子,他嫌少的話,小言你明天再多拿幾十兩去試試。”鄭大山將布袋往石桌上一放,笑得很開心。
今天他和白少去了四戶人家,這幾家以前和白家關(guān)系匪淺,宋不言讓他和白少從這幾家開始,結(jié)果真的和小言說的一樣。
白少登門求助,有兩家請他們進去后,主家便送上一封銀子,剩下的兩家連門都沒進,管事的就出來送銀子,像是做夢一樣!
宋不言放下書,說道:“張蠻子答應(yīng)了,不過還有些手尾要處理。”
在白少和鄭大山求知的目光下,宋不言只好將事情簡單的對他們陳述解釋了一下。
拔香和跳槽的本質(zhì)是一樣的,只不過前置條件不同罷了,跳槽基本沒什么硬性的前置條件,但拔香就要麻煩的多。
入了字號插了香,上了字號的名冊,一般情況下,只要字號不倒,一輩子就是這個字號的人,各行因情況不同有些差異,但總的來說差別不是大。
在撫水城,入字號,對于最底層的那些人來說,雖然各有利弊,但對很大多數(shù)人來說,一般是利大于弊。
譬如蘇青青,如果他爹不是字號里的人,父母雙亡的情況下,她孤身一個弱女子,沒有字號里的叔伯照應(yīng),在這種環(huán)境里是很難保存自己的。
盡管這樣,還是很多麻煩找上來,最后嫁給了一個碼頭小管事,這小管事也是碼頭某個字號的人,這樣,蘇青青才算是安穩(wěn)了下來。
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句話不僅僅說的是律法,對撫水城這樣的地方來說,秩序比律法更重要。
什么是秩序?
各自干好各自的事情,守好自己的位置和本份,做頭的就要有把頭做好,做尾的也要把尾做好,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當(dāng)然,各字號都有各自不同的上升通道,插香有引路人和進門紅包,拔香要頭面人物抬過橋和謝退銀子,其中精彩一言難盡。
宋不言的引路人就是張蠻子本人,而白少的引路人是宋不言,現(xiàn)在他們想要拔香自立門戶,并不違反江湖規(guī)矩,拔香封銀也能商量。
找合適的人來抬過橋雖然點麻煩,對宋不言和白少來說反倒是最簡單的事情,怎么說白家以前也是一個字號,有交情的人不要太多。
讓他們出幾兩銀子不好說,但是請他們?nèi)プ黾钨e一般都會樂意,畢竟能做嘉賓,就證明自己不是無名之輩,還能添點名氣,何樂而不為!
但是以猛虎堂現(xiàn)在的牌面,只要張蠻子不開口,那他們很難在撫水城立足。
更別說張蠻子非良善之輩,宋不言和白少敢不守規(guī)矩,哪天不明不白的死了都不知道。
宋不言敢去和張蠻子直接談,就是希望張蠻子能開口放人,這樣會省掉很多麻煩,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有把握和依仗、
在與卓清越重逢之后,雖說實際他本人和以前一樣,但他心理上有了自保的依仗,只要張蠻子不暴起傷人,他就不用太擔(dān)心。
最主要的是,他知道張蠻子立字號之后,最頭痛的其實還不是缺銀子,而是缺少江湖認(rèn)同和名氣,大把的銀子花出去,都是為了這個。
所以一開始,他便很坦誠的將自己和白少準(zhǔn)備逃離撫水城的事情告訴張蠻子,表明決心!
接著,馬上又將以前和白家有香火情的幾個字號贈銀之事說出,張蠻子自然會有一點點顧忌,不會讓他話都沒說完便收拾他。
當(dāng)然,就憑這些,還不足夠讓張蠻子松口,宋不言看他面帶嘲笑的樣子就知道。
但最后他的一番話讓張蠻子改變了主意。
“白家武館經(jīng)營數(shù)十年,城東趙家、王家,城北張家、陳家、城西關(guān)家等,聽聞白少欲背井離鄉(xiāng)為一鹽丁,多有贈銀,并良言相勸,望其重振家聲,白少感慨不已,可身無長物無以回報,思前想后,只能持錦旗以禮贈之,表感恩之心?!?p> “錦旗用上等布料,紅底黃須邊,裱金字:或‘積善之家’或‘義薄云天’或‘綈袍之義’等,我和白少想好了,唯覺年少,就此送去不免顯得過于輕薄了些,便想請?zhí)弥鲾y我等前去,以示鄭重?!?p> 張蠻子先是嗤之以鼻,接著若有所思,最后欣喜不已。
他立字號以后,為獲得各方認(rèn)可而頭痛;但是,人家和你沒交情可說,沒利益可言,再加上你名聲不太好,不認(rèn)你這雜碎鋪一般的字號有什么問題?
他也不是沒想過找個金主或有背景的勢力來撐他,可是一來沒門路,找不到梯子可以爬。
二來以前的名聲不好,現(xiàn)在也不怎么樣,爬上去人家看不上那三瓜兩棗還嫌臟。
三來他自己也不太想做看門狗,容易被宰來吃肉!
說到底,立足時間短,沒有幾家有交情,身份也不對等。
不過人情嘛,需要一來二去,有來有往,立字號以來,天天迎來送往,想盡辦法尋些由頭去擺酒請客,就是為了慢慢的建立交情,但這是個水磨工夫,短時間內(nèi)難見療效。
多年的底層生活,張蠻子對這些事情有著自己獨到的理解,眉開眼笑的對宋不言表示很愿意幫這個忙,宋不言又說既然要送,不如就大張旗鼓的送,這樣才顯誠意。
張蠻子當(dāng)即承諾,錦旗和鼓樂一應(yīng)雜事由他一手包辦!
宋不言說這不太好意思,因為他和白少算了下,有三十多戶要送,這樣太破費了。
張蠻子激動的站起來,把胸口拍的“喯喯”響,說對這些義薄云天的人家素來欽佩的很,此等人家必定要好好結(jié)交一番,盡管來,不怕多,就怕少。
兩人就落款、錦旗樣式大小、鼓隊規(guī)模等,展開了詳細(xì)討論并交換了意見;張蠻子第一次留了宋不言的飯,還喝了點酒。
最后,張蠻子代表‘猛虎堂’,對白少重振家業(yè)的想法表示支持,并將宋不言拿過去的銀子退給了宋不言,說這兩天互相抓點緊,一定把此事辦好,辦出氣勢。
“就這...簡單?”兩人目瞪口呆。
“給他們想要的,幫他們解決麻煩,就這么簡單?!彼尾谎宰笫质种冈谑郎系臅?,隨意不停的輕輕敲擊。
“什么都沒有出,就解決了一件大事,漂亮!”白少很興奮,口水隨著‘漂’字飛出一片。
“還得了不少銀子呢,今天快二百兩了,還有那么多家,到時候不怕得有上千兩...夠吃幾年了!”鄭大山坐到白少旁邊,也很興奮的說道。
宋不言笑道:“你們今天去的那幾家都是精心挑選的,他們總會有所表示,畢竟和白家的交情不淺,何況還有趙家珠玉在前嘛;后面的那些關(guān)系不太深的就不好說了,不過等送完這幾家的錦旗后,我想他們多多少少總會給點。”
說完看著白少,對他說道:“等張蠻子準(zhǔn)備好了,你還需要去一家家送錦旗,這件事做完,才算是還了人情,結(jié)束麻煩。”
鄭大山有點不明白,問道:“那錦旗有那么厲害?”
“如果我爺爺還在,有故人求助上門,定然會幫一把...我是說我爺爺啊,別人就不一定了。”白少對鄭大山說到。
鄭大山點點頭同意白少說的,他自己就是被白老爺子收留的。
“得助之人渡過難關(guān),事后和城內(nèi)另一字號的當(dāng)家人吹鑼打鼓送來一面‘德高望重’的錦旗,落款清楚,你說我爺爺會不會很高興,并與那送旗來的當(dāng)家人結(jié)交一番。”
鄭大山又點了點頭。
“是啊,我爺爺肯定很高興,必定會將錦旗好好保存...要是我,便會將其掛于廳堂之中,自門而入,自窗而過者得窺,豈不快活...”白少說著說著不知想到了什么,說到這便停了下來。
見白少情緒不高,宋不言轉(zhuǎn)開話題,說道:“大山,明天去找?guī)讉€幫工過來,把宅院清理一下,把西邊那房子的大梁換掉,大門好好修整一下,里面怎么弄,我到時候跟匠人師傅說?!?p> 一陣交待后,又指了指院中幾顆樹,“把這幾株留下來,其它的讓你們看著辦?!?p> 白少回過神來,說道:“這兩日也要拾掇拾掇一下自己,明天便去把身上這行頭換一換吧?!?p> “到飯點了,吃啥?”
鄭大山是一個很純粹的人,對于這樣一個不忘初心的伙伴,宋不言只能嘆喟一聲,打趣道:“除了吃,你還有什么技能?”
“既能吃,還能睡??!”
毫無違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