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樾山腳,背旮旯處。
無月無風,蠅營狗茍。
騾子的韁繩拴在一顆已經禿嚕皮的、帶著點包漿的歪脖子樹下,騾子來回轉悠的蹄子已經將樹下荒土踩得煙起塵飛,惹得陳起抽出短棍,直接指在騾子頭前,下一步就是戳眼珠子了,這騾子方才老實。
雞殺馬!
騾子被陳起一番按摩之后,終于停下了慘叫。
騾子想說,大哥,你摸了這么久,什么時候給點草料啊,實在有點餓了,再說了,什么時候按摩和理發(fā)都搞到一起去了?
陳起也是驚奇,這騾子經過這按摩手法之后,算是脫胎換骨啊,還是雪上加霜啊?算了算了,免費按摩,還要什么自行車。
騾子本就不小的眼睛顯得更大了,主要是原本與之匹配的身段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長毛均已落盡,現在都是貼著騾皮的淺灰色絨毛,并且較比之前更瘦了,有些地方瘦到已經見骨。
騾更瘦,毛更短,原本滿嘴參差不齊、歪瓜裂棗一樣的黃漬大板牙,現在一個不剩,滿嘴漏風。
隨著陳起最后一個姿勢,雙手拇指在這騾子額頭最后一摁,碩大的騾眼中有絲狡黠的幽幽之光快速閃過,緊接著渾身一股子怪味的騾子,被陳起一腳揣進水潭。
重新上路的騾子生龍活虎,腳力十足,不載人的情況,走路都能蹦三蹦。
看來再長出騾子毛和牙齒也許是個水磨功夫了,還有就是陳起本來就不胖,屁股肉就少,這會騎上去,這騾子比之前更加硌屁股了。
當然,那個雞殺馬按摩手法,乃是地煞七十二術——聚獸。
這個聚獸和陳起預想的完全有點兩樣,甫一聽這拉風的稱號,還以為是能驅虎吞豹的手段呢,抬首間萬獸臣服,哪知道這聚獸的開篇,姑且叫開篇吧,竟然是一套按摩手法。
淦!
離厭和馬覺的故事講完,陳起得償所愿,也叫算計成功,也叫陰謀得逞,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收到了觸發(fā)紋身的祭品,自從第一鼻子聞到馬覺的味道,陳起就知道那不是個人,便產生了驗證一下的想法。
貧道預判了你預判我的預判。
只不過這嘴巴紋身,不僅兇悍,而且頑皮,差點讓陳起在離厭面前當場翻車。
右后腰之處,后腎脈,也就是腰眼之處,赫然貼伏著一只土黃色的扁嘴,皮膚皴裂,溝壑橫生,下顎生有數根長須,長須末端仍有分叉,分叉的頂端都是帶著利齒尖刺的口器。
這紋身出現之時,腎脈涌動,由點到面,一個抽動,疼中有感,感中有感。
至于什么感?就是那種你覺得的那種感。
陳起袖內手指猛掐大腿內側,此疼勉強逼退彼感,管你看見沒看見,反正貧道覺得你沒看見。
感中有法,地煞七十二術——聚獸。
如此特立獨行,同此前獲得的生光、續(xù)頭、劍術不同,這聚獸術法所帶來了,是一套貌似沒有、或者暫時沒有配套的按摩手法。
不過陳起也習慣了,按這嘴巴紋身的尿性,那是吃多少,才吐多少。
這些嘴巴都是吃祭品的,而且吃相頗為下賤,就知道看量,量大就好說,之所以生光能夠掌握地更為順暢,那還不是開局,自己獻祭了自己。
前世小說中,哪個開局不是各種腦洞、稀奇古怪,自己這個開局,雖說也是五兒八鬼、花里胡哨的,但哪里聽說過,上來就受到非人待遇直接上刑的?接下來馬上又是自己把自己燒成渣滓,然后一風吹散的。
看來,穿越,是個技術活,不能敗人品。
這聚獸,說是殘篇,乃是此路手法,主要是針對獸類妖魂,至于是催發(fā)、梳理還是強化的作用,還不得而知。
不過既已知曉性靈妖的存在,按陳起猜測,也許這套按摩手法,或許應該有四套吧,妖魂一套,性靈三脈三套。
陳起命名——雞殺馬,至于第一個實驗對象,不,是接受命運的饋贈,當然是那沒得跑的騾子。
此刻的騾子,除了感覺嘴巴有點漏風,還有就是長毛一脫有點冷之外,其余都在興奮的點子上,要不是陳起覺得太硌屁股,這家伙還真能給你跑出來駿馬的感覺。
這一番雞殺馬之后,在陳起自認為明眼人的觀察下,這騾子應該是發(fā)生了走向正軌、沒有玩脫的變化。
盡管有點破相,但貌似騾子自己很滿意。
……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
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
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張。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誰曾經還不是個文藝青年呢?此刻要是太和子在的話,必然贊嘆這道歌一番。
也是,東坡一首詞,正是此中言。
宋,有東坡,幸也。
嗯?
本是一條不算多寬的黃土鄉(xiāng)道,兩邊長著半死不活的矮樹,稀稀拉拉,偶爾冒著幾個干癟的花骨朵,有的上面還掛著飄散的破布條子。
前面有二三行人,距離陳起十丈量有余,卻紛紛趴下地上匍匐行進了一段,而后又站起。
陳起催騾而至,宛如鬼撞墻一般便被彈了回來,倒也不疼,陳起翻身下騾,騾子倒是不信邪了,后退幾步,一個加速,奔前方虛空就是撞去。
結果可想而知,騾子腦袋被撞得嗡嗡直響,都說有倔驢子,這一通“雞殺馬”之后,騾子也倔了起來,不過倔不過三息,陳起拍拍騾子腦袋,安靜了下來。
路邊比較高且嫩一些的無名綠草,騾子雖然沒有牙,但是活騾是不會被尿憋死的,抿、薅、拽、拉……一邊不專心地吃草,一邊盯著這前方的虛空。
一個老人家的聲音,解了惑。
“道長小哥,此乃敗屩[juē]妖作祟,道長趴身便能通過,不過這牲口,估計就夠嗆了,據此往西多行五十里,也可繞過此山?!?p> 大白天的鬼打墻,而且還這么惡趣味地讓人趴著通過,這妖物難不成上輩子當太監(jiān)的啊,跪多了跪出心理變態(tài)了?
“辛苦老丈為我解惑,這何為敗屩妖?”
靈目之下,陳起找到了正主,路邊一個臉盆大小的普通灰白石頭,上面已經風化紋路組成的一個卍字,下面便壓著一只破草鞋,草鞋是活的,看來已經從這石頭之下掙脫出來大半個身子了。
“道長小哥,古老相傳,這敗屩妖乃是破草鞋成精,世道不好,天下破敗之時,便會出來阻塞道路,據說此地便曾有敗屩妖出沒,便是要這般爬行才能通過,后來便被云游的降妖僧給降伏了,熟料最近又開始出來作亂?!?p> 看來還真有降妖僧,只不過尚未得見罷了,陳起翻身上騾,對這路邊石塊方向。
“貧道過路,起開。”
隨即雙腿一磕,騾子高頭一抬,邁步而起,如果不看賣相,這步伐絕對是駿馬的優(yōu)雅步伐,連那匹火紅馬兒也是比不得這份驕傲的。
不過步子倒是不快,慢悠悠、試探性地走了過去,騾子鼻子,輕輕一碰,倒退一步,騾子歪著大頭,瞟了瞟背上的陳起。
那眼神的意思,很擬人。
“老大,路還是沒通啊。”
另外,這騾子還瞟了瞟那塊石頭的方向,這個眼神的意思,也很擬人。
“老大,弄它!”
陳起未再多言,單手拔棍。
拔棍就無情,一記螳螂穿林劍,短棍翻刃帶著烏光,脫手而去,在劍術的加持之下,頗為迅捷。
還被石頭壓著的破草鞋,正在蹦跶歡騰之際,直接被一道烏光釘穿,力道之大,連著上面的石塊都被貫穿粉碎,平地之上有污血泛出。
陳起也想一聲劍來,便能凌空回劍,可貧道做不到啊,劍來不是你想來,想來就能來。
陳起拔出鐵棍,在路邊草叢來回抹了兩下,別沾上腳氣為好。
地上一只普普通通的破草鞋,撫草之風便將草鞋脫落的干草吹走,陳起再次上騾,騾子一個小歡騰,前行而去。
“道長小哥留步,留步,老朽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