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東北山地，巴河西北岸，秋霧飄渺，涼意令人神清氣爽。
山上可以看到河下乳白色的濃霧，像云一樣遮住了河下的一切。如果你站在巖石邊上眺望，更理想的狀態(tài)是放飛一架無人機，從屏幕上看，人間仙境不過如此。
王克志渴望有一架無人機。
爺爺在巖邊大田駕牛犁田收冬水。收冬水，也叫扎冬水，就是把收割后的稻田重新犁過一遍，然后用耙耙平，再把靠外的田坎扎起來。稻田的水就這樣扎了起來，越過冬天，為來年春天播種育秧提供水和土壤。
王克志脫了鞋襪，?起褲腳，擼起袖子一腳踏進田里，涼水瘆得他心頭發(fā)涼。他站穩(wěn)后，一步一步向老丈爺爺走去。當他追上的時候，涼意已去，周身有一股熱浪。
“爺爺，讓我來試試吧?！?p> “你試什么？你娃又不是干活的料，你是拿筆桿子的，快上岸去吧?！睜敔敻静蛔?。
王克志哪肯罷休，起了頭就不會殺割。
“爺爺，你歇歇，讓我試試，我能行！”王克志已扶到犁把上了，爺爺只好讓步給孫女婿娃兒了。
周文舉向旁邊退了一步，說道：“犁把扶穩(wěn)，用力下壓保持犁頭平行向前……”
隨著王克志一聲鞭響，“咔嚓——”一聲，犁頭折斷了，應該是這個結(jié)果。
爺爺沒有責怪孫女婿，而是大聲罵犁田的大水牛。
“你跑那么快干什？你個狗日的笨牛，該快不快，不該快你偏要快。你去搶屎吃??！”
周立姍聽到爺爺在罵跑了過來，一看是姐哥惹禍了，趕忙喊道：“哥哥，快上來，姐姐叫你回去啊。”
王克志漲紅了臉，但沒有退縮的意思。
“爺爺，問題出在哪里？您教教我?！?p> “這個犁把啊。壓多了就飄起來了，壓少了就卡進入了。力度要自己去掌握，做到平衡。克志啊，這很做人是一樣的，講究平衡，要做到不多也不少。做得到，就合格了。
“額，原來講究這么多啊。爺爺，我再試一下，一定要學會這個不多也不少?！?p> “夠你學一輩子的。不在一時，慢慢來吧。這個可能壞了，要換一把犁頭?！?p> 立姍感到很意外，這老頭子是大家惹不起的主，怎么這般和顏悅色起來了呢？遇到誰，今天都免不了一頓痛罵。
爺爺把牛解了下來，往田坎上牽去，喊道：“姍女子，把牛牽去放一會兒，讓它吃點草。”
返回來，他拔出犁頭，果不其然，鏵與犁頭已脫鉤，犁頭的木塊裂了。爺爺扛起犁頭就往田坎上走，王克志扶著犁頭跟著上了田坎。其實不用扶，做個樣子而已。
爺爺找出一把新犁頭，王克志執(zhí)意要自己來扛，老頭子只好讓讓。
爺孫倆再一次下到田里，周立姍把牛牽了過來，然后把牛鼻繩交給了姐哥。爺爺擺好犁頭，王克志把牛牽到位置。
“爺爺，您當老師吧，教我如何枷牛，好吧？”
“那你就好好學吧！我死了后，你就回來犁田耕地。”
“爺爺，您會長命百歲的，您等著享福吧。我賺了錢，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這一句話說得老人滿臉笑容、樂不可支。
王克志學會了枷牛，開始駕牛犁田。這一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有動鞭，而是吆喝，把緊犁把，在前進中掌握力度，保持平衡，走起～～～
很順。犁頭翻起的白浪沖擊著雙腿，這感覺是書本上沒有的，也是閱讀不出來的。一個來回、兩個來回、三五個來回，虎口發(fā)麻了，有些疼痛。不僅如此，膀子也痛了起來，腿腳也痛了起來。
周文舉看出了王克志是在逞強。知青就是讀書的，那是干活的呢？他不忍心讓自己的孫女婿吃苦受累，于是說道：“克志，我們輪換著來吧，這樣都不累。孩子，你歇一會再來吧?！?p> 王克志把犁把交給了爺爺，自己走上田坎，仔細觀察爺爺把犁的動作。放慢鏡頭觀看似滴，把動作要領記在了心間。
周立姍抱著特大新聞跑回家。周立娟正在給媽媽講雒小億和農(nóng)合社的事。這是事先策劃好的，少講自己，多講雒小億。
“姐，姐哥好猛啊，一上去就把犁頭弄壞了。爺爺啊，今天太有耐心了，沒見過這么好的脾氣。我都嚇著了，可是沒事?。敔斊?，對我和我哥就沒有這么好過?！?p> “打才是愛嘛，爺爺愛你們倆。死丫頭，你還不自知？”周立娟拿起柴塊子就打，兩人在廚房里追逐了起來。
一老一少，一個人勞作，一個人觀看，就這樣交替輪換著。周文舉看著王克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犁著田，心有不忍，但很高興。心想，這娃兒隨我，有一股干勁。
沒有記錄，不知輪了多少次，總之在午飯前犁完了。
父親周國祥很早起床，就趕往酒廠。弟弟周立軍在西北工業(yè)大學讀書。兩個男人的缺席，并沒有影響這頓飯吃得跟團年飯似的。爺爺喝了兩杯酒，要孫女婿陪。
“周國祥說的，不能多喝，喝一杯好，喝兩杯殺割，三杯不能喝?？酥?，今天我就喝兩杯。你沒來的時候，我只喝一杯。”
王克志陪爺爺喝了兩杯酒。
周文舉說：“年輕人多喝點，我不陪了，你爸給我定了規(guī)矩的，是規(guī)矩就不能違反。做人，就得守規(guī)矩啊?！?p> 范玉秀說：“你的規(guī)矩就是頓頓喝，無酒不吃飯?！弊匝宰哉Z，爺爺裝著沒有聽見。
周文舉說：“克志啊，年輕人不喝點酒，怎么混社會??！我年輕的時候，斤把酒不醉?！?p> 范玉秀說：“你就吹吧?？酥緞e聽他的，酒喝好不喝醉。克志啊，就當自己家里，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媽媽，我沒有酒癮，不好酒。但是有人拼酒我也能喝幾杯。今天，我陪爺爺喝兩杯，就可以了?！?p> 周文舉說：“這娃一定是干大事的?？酥荆芗业穆肥氰F板路哦，是一輩子的路。隨便點，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啊?！?p> “爺爺，我就打你自己家了，不客氣的?！?p> “王克志，你害不害躁??！你也不問我同不同意?！敝芰⒕旰敛唤o面子地說道。
周文舉說：“女娃子，還是要溫柔那么一點點哦，哪有這么說自己男朋友的？”
“立娟，個性強，從小被我慣壞了?？酥?，你不要多意啊?！狈队裥阙s緊圓場。
“媽媽，我喜歡她這個性格?！蓖蹩酥净卮鸬?。
王克志的回答令滿屋子人都滿意。這樁戀愛，表面上看起來，是周立娟處于進攻方，實質(zhì)上王克志也不耐?？芍^泡妞高手啊，把丈母娘一家都哄得很開心。
晚上，周國祥比平?；氐迷缫恍?。
吃過晚飯，老兩口在自己的臥室商量了許久，才走了出來。
周國祥說：“克志，你是重點大學本科生，在基層鍛煉幾年，就可以回縣城坐機關。我們立娟只是是個職業(yè)學院的?？粕處熤笜硕歼€沒有拿到，而且人也不是很高。從學歷和職業(yè)來看，有點不般配啊，到底你們年輕人是怎么想的，我們老一代看不懂額。”
“爸爸，立娟的能力不比我差，好多方面都比我能干。我欣賞她，我愛她，我要照顧她一輩子！請您們相信我?！?p> 關鍵時刻，王克志沒有掉鏈子。這可不是吹的，王克志那種求真務實的精氣神早已征服了周家三代人了。如果只憑幾句口號、華麗動聽的句子，就能泡到妞，那雙方都一定是不靠譜的。王克志是有潛在實力的，周國祥憑他那雙商業(yè)化的眼睛，是不會看錯的。
周立娟趁機說道：“爸爸，我要入股合作社，借我10萬塊錢，好不好?。俊?p> “我聽鎮(zhèn)上領導說過，你們雒家村在搞農(nóng)民合作社，是縣里的重點扶貧試點項目，名聲很大?。∥铱葱?，不過，我哪有那么多錢借給你？”周國祥說道。
周立娟說：“爸爸，不借不行??！我這輩子，就嫁雒家村了。你說我不入社，怎么行呢？”
“這樣吧，爸爸去向那些有錢的人借，可以嗎？”周國祥裝出一副沒錢的樣子。
周立娟高興地說：“我就知道爸爸不會不管女兒的。謝謝爸！”
“不過呢，不是借給你們，而是送給你們。既然雒支書看得起我們，要在合作社成立大會上給你們舉辦婚禮，我不能沒有表示啊。我給你們20萬，做陪嫁，你們想怎樣辦，就怎樣辦。反正，買斷，以后不得找我要錢。”
周立娟簡直高興得跳了起來，說道：“爸，一言為定，拉勾！”妹妹、母親、爺爺都在喊，王克志也和聲喊出拉勾的咒語：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安全子
平衡之道，正如把犁，多了犁飄；少了犁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