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是想流落街頭嗎
維港人不喜辛辣，味覺偏又刁鉆，吃食不能太過寡淡，又不能太過甜膩，而點(diǎn)心除了精致之外最注重口感，里里外外都是要考驗(yàn)廚師的。
新請的廚師叫林持衡，雖然年輕，但家里幾輩都是老式的維港人，故而剛來不久便已經(jīng)摸清楚，熟稔了齊楚的偏好，也總是能把握的很好。
只可惜，秦?zé)煶圆粦T。
秦?zé)煀A起最眼前的一碟面食，薄皮裹著醬色，賣相倒是挺好，抬眼問林持衡，“這個叫什么？”
林持衡端站一旁，突然被叫到，些許詫異，面上一紅，偷摸覷了覷明麗動人的秦?zé)熀?，遂而有些干巴巴的介紹，“干蒸燒賣?！?p> 秦?zé)燑c(diǎn)點(diǎn)頭，筷子插入后相當(dāng)豪邁地，昂頭一口吞下，吃相真真是不拘小節(jié)。
林持衡瞧著她，低頭輕笑。早聞少夫人性子清冷，柔弱不能自理，今日一見，才明了，傳言總是良莠不分，真假摻雜的。
除了干蒸燒賣，還有蝦餃，腸粉，雞仔餅，馬蹄糕，姜撞奶，廣府湯......
林持衡瞧著秦?zé)煟d致盎然，一一介紹。
只可惜秦?zé)熞灰粐L過之后，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
這些吃食色鮮味美，質(zhì)地爽潤，好吃是好吃，但是她還是有點(diǎn)不習(xí)慣。
她最喜辛辣，這里的吃食卻偏甜。
林持衡站在一旁，只覺得心快要裂開。
“這些都是夫人一直喜歡的點(diǎn)心，今天味道是有什么不對嗎？”佟嫂小心翼翼的看著秦?zé)煹哪樕?。她還是有些忌憚現(xiàn)在的秦?zé)煹?，畢竟從前軟軟糯糯的一個女子，不爭不搶，也從不見白紅臉，如今卻突然快要讓齊楚都把控不了。
秦?zé)熀攘艘豢跍?，湯味濃郁，但不合喜好，蹙眉，“沒有一丁點(diǎn)的辣味，不習(xí)慣?！?p> 林持衡聞言，心徹底裂開，她嘴里頭含著的是慢火煲煮的中華老火靚湯——廣府湯，是得火候足，時間長才能熬好的養(yǎng)身湯，廢了不少的心神，居然被嫌棄了。
“夫人，這湯雖然味道入口甘甜，沒什么辛辣的味道，但它是調(diào)節(jié)人體陰陽平衡的養(yǎng)生湯，更是輔助治療恢復(fù)身體的藥膳湯，多飲還是有好處的，特別是您的傷還沒好，最該多喝了?！绷殖趾饨忉尩?。
秦?zé)燑c(diǎn)點(diǎn)頭，若有所思，遂而一口悶。倒不是為了給廚師面子，她只是想快點(diǎn)恢復(fù)，才能弄死齊楚。
可能是喝慣了臨行酒，差點(diǎn)沒收住站起來把碗給摔了。
林持衡咬著小手帕，眼含淚水，終于欣慰。
“對了，你叫什么？”秦?zé)焼査?p> “叫我阿衡就好?！绷殖趾饣?。
秦?zé)熌弥曜拥氖忠粶?，瞳孔微縮，“阿衡……是哪個衡。”
“執(zhí)契靜三邊，持衡臨萬姓。我叫林持衡，小名阿衡。”頓了頓，林持衡些許赧然，小聲補(bǔ)充，“野史記載過，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只存了百年的國度，叫南安，而南安的第二任皇帝，他的名字里就有一個衡字，我外公很喜歡研究野史，所以我的名字總是有些淵源的，我記得那個皇帝的名字好像叫……”
林持衡頓了頓，一時指不出。
“叫項(xiàng)衡?！鼻?zé)熃幼?。嘴里的吃食突然變成了裹著苦衣的藥膳，惹的她雙目盡紅。
“哦，對。”林持衡拍了拍腦門，笑，“看來夫人對野史也頗有研究。”
秦?zé)煹椭^，沒說話。
明明心里已經(jīng)告訴自己，年少時的一腔熱血不能作數(shù)，所有的不甘也該瓦消冰解，然后瀟瀟灑灑的，將那些人，那些事，全都如數(shù)丟在南安就好，就像在戰(zhàn)場上被人抓住手臂時，就該一刀砍下那人的雙手，然后擦亮刀刃，繼續(xù)奮勇向前。
可面上，還是堪堪的落下了兩行淚。
感情不是掛帥。誰又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夫……夫人……”看著秦?zé)?，林持衡心下一驚，一時鉗口撟舌，想安撫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撫，更不知該為何故安撫。
秦?zé)煍[了擺手，眸子沉寂一片，面上一滴淚沒有了，卻依舊看得出是難過的，“你先走吧。”
“好。”林持衡頷首，語氣落的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轉(zhuǎn)身抬眼時，又剛好看到齊楚下樓，點(diǎn)了點(diǎn)頭，“齊先生?！?p> 林持衡瞥了一眼秦?zé)?，剛想提醒齊楚，夫人似乎心情不大好。
可一轉(zhuǎn)眼，秦?zé)煵恢朗裁磿r候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一只腳翹在椅子上，十分豪邁的大快朵頤了起來，剛剛還被嫌棄的吃食，此時似乎變成了山珍海味。
林持衡一時失言，抽了抽嘴角。
此女子，真乃神人。
感受到一旁的椅子因?yàn)橹亓ο菹?，秦?zé)煵趴翱疤ыR楚換了一身家居服，純白棉質(zhì)的T恤，灰色的長褲，頭發(fā)微濕，看起來軟軟的，眸子沉寂，皮膚很白，泛著冷光。
沒了錦衣華服的疏離感，卻也依舊看不出什么親和力。
秦?zé)熇淅涞捻怂谎酆?，?fù)又?jǐn)噭悠鹜氲椎臐鉁?，覺得有什么東西粘稠的浮在自己的心底。
好想拿這個男人出氣。
真想拿這個男人出氣。
“味道如何？”齊楚開口，指的應(yīng)該是她手里的湯，或許又不是。
秦?zé)煍噭拥姆扔执罅藥追?，勺子碰在瓷碗上，聲響不低，敲冰戛玉似的，帶著怨氣，“你叫我留下來，就是想問我味道如何的嗎？?p> 齊楚看著她的動作，眼底似一泓深譚，“我是想問，味道還習(xí)慣嗎？”
沒等秦?zé)熼_口，復(fù)又低笑，“來到一個陌生之處，口味偏好都有差異，應(yīng)該是不習(xí)慣的吧。”
秦?zé)焺幼饕粶?，“什么意思？?p> 齊楚隨手盛了一碗湯，捏著碗沿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后，抬眼，直直的看著秦?zé)煟澳愕降资钦l?！?p> 平地一聲雷。
秦?zé)煹男奶┝艘慌?，或許，從一開始，從他深深淺淺的目光一碾而過的時候，就已經(jīng)了然于心。旁人只是覺得詫異，他卻一眼篤定。洞若觀火，爛若披掌。
秦?zé)熀韲禎瓭?，?fù)又恢復(fù)常態(tài)。
“秦?zé)?，字之韻，家里三代從軍，死于南安十年，醒來時天地?fù)Q了一個樣，又變成了你的妻子，同名同姓，樣貌無所差?！?p> 索性坦言。
何苦在同這種聰明的男人兜圈子。
齊楚還是有些詫異的。
但堪堪幾秒后，又恢復(fù)了神色，勾了勾嘴角，默念她的名字，“之韻……”
語調(diào)緩緩碾過，竟帶著幾分繾綣。
“齊先生，我想留在這里?！鼻?zé)熦Ｗ蚤_口到。
“嗯？”齊楚似笑非笑，看著她。
秦?zé)熡樣橀_口，“我死于我最愛的人刀下，身死時心亦死，南安已經(jīng)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你不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我繼續(xù)留在這里?！?p> “這些不必對我說，我對你的過去不感興趣?！饼R楚怒極反笑，“還有，不留在這里，你想去哪，堂堂三房少夫人，去流落街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