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琳拉著秦氏進(jìn)門恰好聽見這么一句,不覺銀牙一咬,暗悔沒跟著含玥去外書房!可如今已經(jīng)踏進(jìn)了祖母屋里,自然不好回頭,只能依著禮數(shù)上前問安,待到白氏面前時顯得尤為小心。
王氏冷眼一瞧孫女的衣裳首飾都煥然一新,又想起婆子回稟時說被十姑娘攔住了腳步,心里不禁怨懟了去。“這是我那最小的孫女,不比她姐姐們,不成器的很,讓夫人見笑了?!?p> 一句話說的含琳臉上火辣辣的,在外人聽來卻是老太太的謙詞,白氏不在意的擺擺手,隨意夸了兩句便沒了后話。
卻說含玥領(lǐng)著梔香開了孟山海的書房,點了炭火,就看著婆子灑掃起來。老宅這間書房與京城那一處幾乎是如出一轍,一水的杉木書架和桌案,書架上滿滿的累著上百本書卷,桌案上倒還算齊整,只擺了一個雞翅紅木十二掛筆架,上面墜了大小七八支湖筆,另有一個青花瓷筆洗,一方老端硯。
主仆倆一個泡茶一個坐在暖炕上翻一本詩集解悶,梔香就笑,“姑娘說是幫老爺打掃書房,實際上還不就是個督工?”
含玥抿了抿嘴,這些事她確實不在行,人又懶散,上輩子她捧著藥罐子生,捧著藥罐子死,出繡樓的機(jī)會都少,這輩子也是從小被人嬌養(yǎng)著長大,哪里會這些灑掃的活兒?
“你去把那邊的琴匣子給我拿來!”一進(jìn)門,含玥的眼睛就盯上了角落里擺著的檀木長匣,她做曲靈璧的時候也算是精于此道,許久不動,手都有些癢了,孟家世出書香,“含玥姑娘”應(yīng)該也是學(xué)過的!
梔香的眼睛一閃,“姑娘還記得啊……”水盈盈的眼睛不覺蒙了一層霧氣,“這是太太從前最喜歡的琴,自打太太去了,老爺就再不許人動了,姑娘小的時候老爺還親手給您彈過的,只是……都不成調(diào)子……”
蘭香和梔香都是六七歲進(jìn)靈犀閣伺候,見過林氏在這世上最后的樣子,如今一晃竟然已是十幾年過去。
含玥不知就里,臉上的笑卻淡了下去,“爹爹彈得我記得,娘親……拿來我瞧瞧吧!”
九弦琴擺在案頭,含玥凈了手,纖長細(xì)白的十指搭在琴上,十指劃過琴弦,試了試音色!信手而奏的就是一曲《葛生》。
這是父親孟山海唯一會彈曲子,彼時含玥還問過“為何不是《綠衣》?”《綠衣》才是真正悼念亡妻之作!
只記得當(dāng)時父親孟山海的眼里蒙了一層灰,只道,“還是此曲更合心境!”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含玥默念著詞,隨著手里的琴聲緩緩?fù)O聛?,想到父親每每撫琴時眼角晶亮的淚光,不覺含了一股心酸。
再抬頭眼前就無端多了兩個人,一個是三哥哥孟璋,一個……竟然是薛鳳瀟,他怎么在這兒?
從前她做曲靈璧時是認(rèn)識此人的,宣國公府世子,從小就是在宮里混大的,兩人差了六七歲的年紀(jì),從小他就喚她璧姐姐,一聲一聲正兒八經(jīng)的叫的她心里癢癢的。
“這,這是我九妹妹!”孟璋沒想到是含玥在這里,剛剛聽了琴聲,薛世子問了一句他就傻乎乎的領(lǐng)了人過來,如今正臉紅耳熱的,話一出口又覺得失言,無奈之下也就不再開口了。
梔香眼疾手快的,早已拉了角落里的屏風(fēng)出來擋著,眼里含了一絲埋怨看向孟璋,嘴里道,“老爺快回來了,姑娘是來收拾書房的!”
“哦哦,是二叔要回來了,九妹妹真孝順!”孟璋吶吶的叨念,又想起站在一旁的薛鳳瀟,不免補了一句,“這一位是宣國公府世子鳳瀟兄……是我,是我莽撞了!”
含玥起坐,隔著屏風(fēng)微微行了個禮,“世子金安!”
薛鳳瀟雙手環(huán)抱于前,躬身還了一禮,“是在下魯莽,這就告辭!”透過素白屏風(fēng)上朵朵盛開的蘭花,女子身上杜若花的香氣若有若無,薛鳳瀟不知怎的就多看了一眼,只是那艷麗的裙角晃得人眼疼。
二人轉(zhuǎn)身出門,梔香跟了出去,“三爺,這事別讓外人知道!府里人多口雜,最忌流言!”
孟璋看了看身邊的薛鳳瀟,尷尬的笑了笑,“讓九妹妹放心吧!”
含玥自己動手把屏風(fēng)收了回去,見梔香回來時依舊擔(dān)心的樣子又安慰,“三哥哥雖然養(yǎng)在大伯母膝下,人卻是老實可靠的,況且今日本就是他的過失,斷不會出去嚼舌頭的!”
不禁又想起剛剛匆匆一瞥的故人,這幾年在京城,薛鳳瀟名聲響亮,便是她這個足不出戶的閨中女子也聽過這位天之驕子名號!
八九歲上就與諸皇子一起進(jìn)學(xué),十三歲得了武舉人,十四歲在北疆沙場上割了漠北親王的首級,十六歲便是從五品的禁衛(wèi)軍百戶,如今是燕云衛(wèi)少將,便是哪個王府的世子都沒有這般風(fēng)頭。閨中女子哪個沒有些許心思?就看今日含琳的做派也能窺得一二。
想當(dāng)初寧國公府與宣國公府是通家之好,她做曲靈璧時從小看著這小子長大,又是年少,二人來往也多,彼時的薛鳳瀟并不像現(xiàn)在這般一身武將的殺伐之氣,生人勿進(jìn),也是個會笑會鬧的娃娃。
梔香見含玥的樣子便知小主子沒有十姑娘那樣的心思,這么想著梔香的心里又是一陣愁緒,自從三年前姑娘落水醒來,沒了先前驕縱張揚的脾氣,她們這些下人都放心了不少,可就是太讓人放心了,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位故人倒是勾的含玥想起了不少上輩子的事,這還是她托生在“孟含玥”身上以后第一次見到故人。
曾經(jīng),她曲靈璧貴為大齊第一閨秀,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病秧子,整日藥不離口,拖著一身病勉強(qiáng)活到了二十歲,不敢吹風(fēng),不敢飲涼,整日一身素衣,見得最多的就是坐堂大夫。
如今她搶了孟含玥的身子,真假虛實的替她活著,享受著她健康的身體,享受著她的父愛,即便日子也說不上順?biāo)?,卻讓人甘之如始。
她想著無論如何既然老天給了她這樣的機(jī)緣,她就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健康長大,成婚生子,到老的時候也享享老祖宗的福,跟夫君的姨娘喝酒打牌……
主仆倆各懷心思,終是被蘭香給打斷了,“姑娘,老太太尋你呢!請您去她院子里見見貴客?!?p> “……十姑娘沒等吩咐就跑到人前去了,老太太臉色就不大好。大太太讓四姑娘去照看吳家的少夫人,讓七姑娘過來見國公夫人,里外都被她占了去,老太太豈能高興,自然要您去給她長臉了……”
蘭香心思通透,嘴巴也利索,幾句話點明原委,又順帶著把旁人都踩了一腳。含玥聽著明顯出格的話微微蹙眉,蘭香的嘴巴也太利索了,主子奴才都敢編排,日后只怕要惹禍……
含玥到了老太太的正院,煞有介事的向薛夫人行了大禮,又依次給老太太和兩位太太行了禮,這才被王氏拉到了身邊坐下,“這是我家小九!最是可人疼的!”
王氏對含玥的舉止頗為滿意,比起藏不住心事的含琳和事事咬尖兒的含琦,含玥才像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白氏打量著含玥的眉眼,半晌微微笑了,嘴里輕聲道,“就是這一個了……”
一句話說的眾人不明所以,白氏點破道,“老太太不知,我幼時有個閨中的姐妹,姓林名澄玉,正是嫁到了你們孟家,若非有這一層我也不好就貿(mào)然上門的!剛剛府上的姑娘我也見了幾個,我就一直猜測哪個是澄玉所出的,如今只看九姑娘這形容舉止,我就知道一定是她,真真是一個模子呢!”
不曾想還有這份緣分在,王氏喜出望外,一面感嘆林氏去的早,一面又夸含玥懂事聽話,楊氏與秦氏兩妯娌聽著卻不知道要如何接話,臉上不陰不陽的。
白氏拉著含玥的手,把手上的一個白璧無瑕的一個玉鐲子套在含玥的手上,“你出生時,你娘還給我寫過信,說日后抱著你給我見見,不想一等就是十幾年……”眼中不免帶了幾分痛惜,“你也別夫人長夫人短了,且叫我一聲靜姨吧!”
含玥一噎,上輩子她就叫她“靜姨”!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又喚了一聲“靜姨!”
白氏拉著含玥從衣食住行問到讀書課業(yè),含玥掛著淺笑,一五一十的答了,可憐含琦含琳兩個枯坐一旁,眼睛盯著含玥手上剛得的鐲子,恨得發(fā)酸,外人面前又不敢發(fā)作,只得端著一臉假笑陪著。
午時,眾人在老太太屋里用了中飯,楊氏便引著白氏去客院休息,“曉風(fēng)園在東南角,十幾間屋子,角門開了就通外面的,夫人且安心住下,等少夫人的身子養(yǎng)好了再走不遲的!”
白氏擔(dān)心著侄女的身子,想著離年關(guān)還有段日子,不免謝了又謝應(yīng)了下來。
含玥回了靈犀閣,姚媽媽就迎上來,聽了旁人的幾句話她還不信,不成想姑娘還真有這般造化,連著念了兩句佛才說起舊事。
“在林家時我原是伺候林老夫人的,也是太太出嫁,我才做了陪房跟過來,那位白氏夫人,我也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幾回,也是個標(biāo)致靈秀之人,與太太甚是交好,后來我只知道那位白家姑娘嫁去了京城薛家,不曾想就是宣國公府薛家的嫡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