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早吃餃子,然后去拜年,我們待會兒去老房子給爸拜年,”他坐在床邊捏著被子角看著她說,“你不喜歡吃餃子,要不給你做牛奶,面包吃?”
“你吃什么?”她問他。
“我吃餃子啊?!?p> “那我也吃餃子?!?p> “好,你不想起來就再睡一會兒,等一會兒餃子好了你再起來。”林弈城站起身。
“不睡了,折騰人家睡意全無?!彼瓊€白眼給他。
“我要起床了,”一個飛躍從床上撲向他。
“小心?!绷洲某谴篌@失色,兩手急忙接住。
她準確的跌入他的懷中,掛在他脖子上,臉頰蹭過他的鼻翼。那種溫熱的氣息讓她有點混亂。
突然很后悔剛才的舉動。
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動作。
卻沒有想到自己不再是小女孩兒了。
心中悵然、失落交織。
急忙從他身上禿嚕下來。
歉意的沖他笑笑。
他笑著用手指指她,無語。
餃子是冰箱里速凍的,很快就煮好了。
清早起來吃不進東西,只吃了兩三個就不想吃了。
她把碗推向一邊,看餐桌對面的林弈城吃的很是愉快。
“又不吃了?”他看她一眼,拿過她的碗把剩下的餃子撥到他的碗里。
她不說話,趴在餐桌上感受這安逸的時光,有個時刻關心你的人,有個溫暖的房子。
多么的歲月靜好??!
趕到老房子的時候,爸正要出門。
“你們跟我一起去吧,馬奶奶在醫(yī)院要不行了?!卑忠贿呑咭贿呎f,“馬奶奶年紀大了,無兒無女的,這幾年失去行動力就住養(yǎng)老院,剛才你楚叔叔來了說人要不行了,大家伙兒鄰居一場,去照應一下吧。”
醫(yī)院的一個病房門口圍了不少人,有似曾熟悉的蒼老的面孔,都是老房子的鄰居吧,爸和這些表情肅穆的人微微頷首以示招呼,直接就進病房了。
秋末也要跟進去,林弈城攔住不讓進。
“你在外面等,我進去看看。”他小聲說。
“不,我想進去看看馬奶奶,”馬奶奶于秋末有特別的意義,這么長時間沒有看到過她,一直以為她還是樂觀,身體硬朗的樣子,沒想到她已經(jīng)很老了,時光任誰都不會放過,不知道她已經(jīng)住了幾年的養(yǎng)老院,即將走到人生的終點。
馬奶奶慈眉善目的,都說相由心生,秋末覺得是對的,如果說老房子那兒還有什么可以讓她回想的溫情,那大概就是馬奶奶了,她是唯一不對秋末好奇,探尋,漠視的人。
那時候只要是太陽好,她就會坐在樓下的小凳子上曬太陽,不管是放學回來,還是和人干仗回來,她都是一臉慈祥的笑看著秋末,什么都不說,如果她傷心的垂頭喪氣或者掛彩馬奶奶總會喚她到近前來,從兜里掏出一顆糖果,“吃下去,心就不苦了,”雖然當時不懂她說的話,但是吃下糖果,真的很甜好像沒有那么傷心了,她的幾顆糖果給林秋末苦澀的童年帶來一絲的溫暖,給身處黑暗之中的人帶來一縷陽光。
“人之生死,命之常態(tài),有什么好怕的。”秋末的聲音淡然的有些冷漠。
他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但也沒有再堅持。
病床上的人靜靜的躺在那兒,仿佛只是累了休息一樣,就那樣躺在那兒一點都不像病人,臉上沒有常見的老人斑,神態(tài)安詳,銀白的頭發(fā)稀疏而整齊。
旁邊一個像是養(yǎng)老院負責人,“多好的一位老人,天天是我們的開心果似的,就這么走了?!?p> “老人家有多項臟器衰竭跡象,而這次引起猝死的原因是老年人常見的腦出血壓迫腦組織?!贬t(yī)生解釋說。
“唉,這樣也好,沒有痛苦就走了?!卑终Z氣傷感,“謝謝大夫了。”
“老楚啊,我們大家伙兒一起把老人的事給張羅了吧。”
“那是應該的?!币慌詰焉陌郑ò椎念^發(fā)。
林弈城把秋末拉向一邊。
“你看過馬奶奶了,先出去吧,我在這兒搭把手?!绷洲某禽p聲說,他的手用力的抓握一下她的手臂。
“好。”
林秋末木木的從病房出來,呆立在走廊里,就如那縷溫暖和煦的陽光從她身邊抽離,冷而痛。
旁邊過來一人,扳住了她的肩。
“秋末,你也在,怎么樣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些氣喘的聲音。
收斂起心緒,定睛一看是懷生。
“馬奶奶走了,你進去看一眼吧?!彼M量讓自己語調(diào)平靜。
他點點頭,輕拍她臂膀一下進去了。
走廊里人來人往,醫(yī)生護士,病患家屬。
今天是大年初一,醫(yī)院的人并沒有因為是節(jié)日就減少。
林弈城還在病房里,林秋末回頭望了一下向電梯處走去。
電梯里的人很多,看著人多林秋末一時有些眼暈,沒辦法,低頭盡量不去看人擠了上去,電梯門要關上的一瞬又開了,懷生也擠了上來,電梯竟然沒有超載。
“你不在里面幫忙怎么又跑出來了?”
“里面人太多,我也幫不上啥?!?p> 從醫(yī)院出來,林秋末茫然的不知去向何方。
那個家,大而空,有林弈城在才叫家。
“你不回家嗎?”身側(cè)的懷生問。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
“嗯,其實我也沒有家,爸媽離婚以后,又各自組建家庭,我現(xiàn)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了無牽掛啊。”懷生松快的說。
秋末扭臉看他一眼,“你是親生的嗎?爸媽離婚了你這么高興?”
“他她們在一起又吵又打的,還不如分開?!睉焉灰詾槿坏纳袂?。
哦,秋末想起小時候他爸媽干仗的情景。
“走吧,我們找個地兒坐坐,別在大街上聊了。”懷生縮著脖子,
今年整個冬天都冷颼颼的,幾乎不見太陽,灰白色的天空空洞而疏離。
來到一家咖啡店,溫暖的室內(nèi)讓人舒展了些,點了兩杯咖啡,兩人都沒有說話,似乎心魄被凍住了還沒有回到身上。
這是個悲涼而漫長的冬天,悲涼的沒有盡頭,漫長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心才會解凍。
馬奶奶的音容笑貌浮現(xiàn)在眼前,讓人哀傷。
明明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明明知道生離死別人生無常。
卻還是揮不去滿腹的愁悶。
“加糖嗎?”懷生問。
她搖頭。
“加奶嗎?”
她搖頭。
他把奶、糖都加進去了,秋末看著他。
“你今天需要加,嘗嘗,”他遞給秋末加了糖和奶的咖啡,臉上的神情讓人不能拒絕。
林秋末并不喜歡喝咖啡,也不懂得喝咖啡,即使偶爾和朋友喝也不加奶和糖。
生活已經(jīng)太苦,不需要再從味覺上加以強調(diào),但有時候這種味覺上感受到的切實的苦會讓你覺得更加的現(xiàn)實和不可逃避,這種感覺會從你的味蕾進入迅速滲透你的身體,告訴你一個真實的存在。也會喚醒假裝沉睡的眼睛看這殘忍的世間。
林秋末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很沉迷這種感覺,那段時間喝咖啡比較頻繁。
發(fā)小的好意不忍拂卻。
抿了一口,有糖的恬淡的暖意,奶的潤滑的撫觸質(zhì)感,中和了咖啡的苦澀,卻也不掩其中的焦香,多重味道的層次感和潤澤似乎讓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了。
“謝謝你,懷生?!崩吓笥训馁N心讓林秋末很是慰籍。
他打了個響指,一臉得意,端起咖啡。
“小秦現(xiàn)在還去你酒吧嗎?”想起昨天的晚上的事,秋末問道。
“我也好久不見那小子了?!睉焉V?,“你怎么想起問他了?”
“他是不是吸毒?”
“不會吧,他還不敢吧,不過也說不定,讓人引誘著染上,現(xiàn)在這事誰說的準呢?!睉焉鷵u頭微嘆,“聽我伙計說,他爸做的工程出了點事故,大承包商給的資金不到位,下面工人要工資,日子也不好過。”
秋末把昨天晚上的事給他說了,他吃驚的望著她,“你怎么會遇上這事?”
“大概是人衰遇厄運吧?!?p> 懷生瞪了她一眼。
“不過你也夠大膽心細,智慧女孩兒。”懷生贊嘆道,“不虧是從小跟哥混的?!?p> “咳咳......”見過臉皮厚的,沒有見過這么厚的,口里的咖啡差點噴出來。
“嘻嘻......笑了?!睉焉χ赶蛩?。
頃刻淚崩。
老友,心意領了。
低下頭,埋首在衣袖上。
暗暗拭去眼角的潮濕。
再抬起頭,笑向老友。
“秋末,其實你不必這么假裝堅強,盡管我做不了那個照顧你的人,但是朋友的肩膀隨時給你靠。”懷生一臉的誠懇。
“其實我并不堅強也不用假裝,只是每個人的路終須自己走,誰也替代不了誰,謝謝你,懷生?!毖劢浅睗竦牧智锬┪樟讼聭焉每Х缺氖?。
懷生手機響起,秋末也站起身來。
“你忙吧,懷生,我也該回家了,謝謝你的咖啡,加糖加奶的咖啡很好喝。”
“好吧,朋友找我有點事,我們回頭聯(lián)絡?!?p> 秋末和懷生在咖啡店門口分開。
正在想怎么回家,她的手機也響了。林弈城的
“一直往前走,左手方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聽筒傳出。
掛斷電話,有他兩個未接。
向前走,果然看到他的車子停在那兒。
“馬奶奶的事情辦的怎么樣了?”上了車她問。
“沒有太繁瑣,爸和楚叔他們老鄰居都在,我也幫不上什么忙,爸讓我先回來了?!?p> “又跟蹤我到這兒?”
“是啊?!彼谷?。
“有一天跟不到了,怎么辦?”
“那你一定是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他微笑的樣子永遠都這么好看。
她想努力露出幸福的笑壓下心中的沉重,可是眼淚簌簌而落。
“你看我就是這么脆弱?!彼χ袔I的自嘲。
“寶貝,你想哭就哭吧,”他伸手攬她在懷,“今天我不會為你擦眼淚。”
在他懷里抽噎的泣不成聲,鼻涕眼淚把他肩頭打濕一片。
透過淚目注意到車窗外有人往車里窺視,她立馬止住抽泣,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們回家吧?!彼疾缓靡馑伎此?,小時候也沒有幾次像今天這樣在他面前哭,真丟臉啊。
“好,”他的聲音柔軟的讓她又想哭。
一路上眼淚還是不斷的涌出,她一邊無聲的拭淚,一邊暗恨自己的脆弱不堪。
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她手中的抽紙濕透,就會再抽出一張遞過去。
秋末反而不好意思了,到家之前眼淚總算止住了。
已經(jīng)過了吃中午飯的點兒了,林秋末感覺到有些餓了。
“想吃些什么?”林弈城問。
秋末有些愕然的望著他,我餓了他也知道?
“我也餓了,”他笑笑。
“吃什么都行?!鼻锬Τ允裁床⒉辉谝?。
自己不會做,別人做吃現(xiàn)成的就不挑剔了。
“那好,隨便做兩個菜吧?!绷洲某敲撓峦馓祝瞪蠂?。
林秋末托著腮,看著他在廚間摘菜,從小到大一直是他照顧她,她就這么心安理得的安享。
她走過去,“我也要做菜?!?p> 林弈城停止摘菜看著她。
“今天大年初一,我也要給你做個菜,”她并不自信的說。
“咳....我沒有聽錯吧?感動的我是老淚縱橫??!”他作勢擦眼角。
“做的不好,不許笑話我?!?p> “嗯,不笑話?!彼雌饋砗芨吲d,“你準備做個什么菜?”
“蔥花炒雞蛋,”蔥花炒雞蛋是他最喜歡吃的家常菜。
“嗯,不錯,需要我的指導嗎?”
“暫時不需要吧,”底氣并不足啊。
腦子里努力回想他做蔥花炒雞蛋的情景。
先從冰箱拿出兩個雞蛋,磕破皮把雞蛋液倒進碗里,剝蔥,洗蔥,然后做什么?秋末愣了愣。
“把蔥切碎,”林弈城站在旁邊忍不住囑咐,“小心手哦?!?p> 她急忙去切蔥,怎么看切出來的都不是蔥碎,不管了。
“把蛋打散?!?p> 蛋打散?怎么打?秋末茫然的看向林弈城用手攪拌的樣子。
他想上來幫忙,她把他推出去了。
說好是自己做的,那就不要他幫忙了。
秋末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蛋液攪了兩下,然后呢?不自覺的眼睛又飄向林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