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國小力弱又偏處一隅,無法成為合縱國的軸心。在蘇秦心里,趙國最適合充任這一角色,所以他離開燕國后游說的第一個國家是趙國。
受到燕文侯賞識的蘇秦此次入趙與前番大不相同,他坐香車、策寶馬,堂而皇之地來到趙國。蘇秦已經(jīng)成為燕國的重臣,所以此次入趙得到了趙肅侯的親自接見。
上次被奉陽君阻撓,蘇秦心里多少還存有芥蒂。此次故地重游,奉陽君雖然已死,但留在蘇秦心里的陰影還未完全散去。
于是蘇秦對趙肅侯說道:“您十分賢明,上起卿相臣子下到布衣粗人,無不仰慕您的仁德恩義,渴望聆聽您的教誨。然而,奉陽君卻沒有如此胸懷,他不僅無才無德還妒賢嫉能,阻擋天下賢士拜見您,真是無恥之尤?!?p> “作為國君,最重要的莫過于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免除戰(zhàn)禍的威脅。在紛亂的戰(zhàn)國,如果想遠離戰(zhàn)火,邦交非常重要。邦交工作做得好,沒有外患;如果做得不好,國家必然卷入戰(zhàn)禍。”
“天下諸國,數(shù)秦、趙、齊、楚最強。如果趙國與齊、秦開戰(zhàn),趙國百姓就會受苦;如果趙國聯(lián)合秦國攻打齊國,趙國百姓還是受苦;如果趙國聯(lián)合齊國攻打秦國,受苦的還是百姓?!?p> 分析完戰(zhàn)爭會給趙國帶來的災(zāi)難后,蘇秦保證,只要趙國聽從他的安排,與諸國廣泛建立邦交關(guān)系,一切災(zāi)禍都能夠消解。各國為了表達對趙國合縱的謝意,燕國一定會貢獻盛產(chǎn)氈裘狗馬的土地,齊國會貢獻盛產(chǎn)魚鹽的海灣,楚國會貢獻盛產(chǎn)橘柚的園林,韓、衛(wèi)、中山會貢獻土地作為趙國的湯沐地。
戰(zhàn)國時期各國爭戰(zhàn)不斷,無非為了搶占更多的土地和人口,以此為自己國家牟利,趙肅侯聽蘇秦說得如此動聽,自然會心動,所以兩人一拍即合。
從當時的局勢看,如果趙國依附秦國,以秦國的狡詐一定會利用趙、秦關(guān)系,趁機削弱韓國和魏國;如果趙國只與齊國交好,齊國野心不小,一定會利用這種關(guān)系削弱楚國和魏國。如果趙國周邊的國家都被削弱了,“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趙國最終必然深受其害。
這時的秦國已經(jīng)十分強大,魏國不堪一擊,強秦之所以不敢徹底滅亡魏國,因為擔心其他國家借此發(fā)難。如果秦國做事過于蠻橫無理,其他小國被逼急了,就會萬眾一心、死力抗衡,秦國的吞并政策必然會失敗。
趙國國土面積廣闊,物阜民豐,軍隊力量更是強大,秦國對此既忌憚又忌恨。如果趙國不與周邊的魏國和韓國等小國相交建立攻守同盟,秦國一定會趁機侵犯魏國和韓國。一旦魏國和韓國被削弱,秦國接下來的兵鋒所指一定是趙國。
將諸侯國的面積相加起來,秦國的面積還占不到全部的五分之一。秦國能夠想打誰就打誰,想侵犯誰就侵犯誰,都是因為諸侯國各自為戰(zhàn),使力量分散的緣故。如果諸侯國參與合縱,集中力量對付秦國,秦國必然會俯首稱臣。
參與合縱則能為君,加入連橫的隊伍就要稱臣,趙肅侯自然不愿連橫。
分析完國家大勢,蘇秦又分析個人。他認為凡是主張連橫的人,目的只有一個,即讓諸國割讓土地給秦國,他們可以借此位居顯貴。蘇秦的意思是,連橫者的真實意圖是為謀取自身利益,他們的行為對國家有百害而無一利。
事情進展到最后,蘇秦干脆地說道:“趙、韓、魏、齊、楚、燕應(yīng)該連為一體,建立攻守同盟,榮辱與共,齊心抗擊強秦。”
“如果秦國攻擊楚國,齊、魏就派軍支持楚國,韓國應(yīng)立刻斷絕秦國的糧道,趙軍則南渡漳河要挾秦軍,燕軍固守常山以北,震懾秦國;如果秦國攻打韓、魏,齊國就可以派軍支援,楚軍能夠切斷秦軍后援,燕軍固守云中一帶;如果秦國攻打齊國,趙、燕會派兵支援,韓國固守成皋,魏國阻塞秦軍要道,楚軍切斷秦軍后援;如果秦國攻打燕國,則韓、魏派軍支援,趙國固守常山,楚國駐扎武關(guān),齊軍渡過渤海相助;如果秦國攻打趙國,燕國派軍支持,韓國駐扎宜陽,楚國駐扎武關(guān),魏國駐扎河外,齊國渡過清河相助?!?p> “在合縱的計劃里,合縱國能夠連為一體,就如人的整個身體一樣。如果秦國攻擊任何一國,其他國家就會全力抵抗秦國,作戰(zhàn)時如腦使體,如體使臂,如臂使手,如手使指?!?p> 蘇秦想象的合縱計劃十分完美,然而事實卻并不會按照蘇秦的設(shè)想去發(fā)展,因為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其實參與合縱的國家也如蘇秦所說的倡導(dǎo)連橫的人的想法一樣,目的是為了借助別人的力量抵御自己的災(zāi)難,一旦他人有難,他們就會袖手旁觀甚至企圖趁火打劫。
諸國加入合縱之初,都聽信蘇秦曼妙的言辭,只知其利,不知其弊,趙肅侯的行為就是典型代表。蘇秦的話就如美妙的鴉片,趙肅侯聽得十分上癮,且深信自己能從合縱政策中獲得如蘇秦所說的好處,所以他也像燕文侯一樣,將相印交給蘇秦,并贈送香車寶馬供蘇秦游說其他國家。
當時的局勢是,周天子畏懼強秦,連祭祀周文王、周武王的肉都賜給秦惠王。秦國大驅(qū)軍馬,以公孫衍為主將攻打魏國。魏國被打敗,主將龍賈被擒,雕陰被攻陷。秦軍銳氣當頭,聚集大軍準備繼續(xù)向東挺進。秦軍勢大,如果在諸國未參與合縱前發(fā)起進攻,諸國無力抗擊,必然向強秦臣服。
僅有兩個國家同意聯(lián)盟,合縱事業(yè)剛剛開始。只要秦國知道此事,一定會橫加干預(yù),比如秦國若趁合縱計劃還沒形成時派軍攻打其中一個國家,諸國不能互相救援,合縱計劃就會立刻失敗。
為了拖住秦國的后腿,蘇秦略施一計,激怒他的同窗張儀入秦。
秦國所重用的很多人才都不是在秦國土生土長的,而是被其他國家拋棄后退而求其次,委身低就秦國,商鞅是這樣的人才,張儀也是。
中原諸國沒有慧眼識珠,讓人才流入秦國的土地,秦國的實力因此日增。秦國能夠一天天壯大,除了秦國自身的原因外,諸國無能的外部因素也是一大原因。
張儀是魏國人,家境貧寒,像蘇秦一樣,以學習為業(yè),不甘心被人瞧不起,終日渴望出人頭地。鬼谷子的學生孫臏和龐涓在戰(zhàn)國名噪一時,于是張儀慕名前往拜師。在鬼谷子處,張儀遇上另一位游說大師即后來的合縱家蘇秦。蘇秦心地仁厚,不似張儀一味爭強好勝,見張儀才高,深深折服甘拜下風。
學業(yè)完成后,張儀和蘇秦為了前途,各奔東西。楚國是實力很強的國家之一,張儀選擇了楚國,渴望為楚王的帝王大業(yè)添磚加瓦。由于家境貧寒,張儀鋪不起通往宮廷的黃金大道,只能暫時棲身在楚相令尹府上。
楚國社會階層很固化,上層與下層之間有著很大的鴻溝,身處上層之人往往瞧不起下層人士。張儀雖然能說會道,能夠分析時事,卻得不到楚相府中人士的認可,就在于他卑微的社會地位。
一天宴飲的時候,輕浮的楚相向眾人炫耀一塊溫潤珍美的璧玉。這塊玉實在太美了,宴飲諸人互相傳看,嘖嘖稱奇,十分渴慕。人多手雜,傳來傳去,美玉竟然不見了。
所有出席的人中,張儀最為貧寒,結(jié)果人人都懷疑他私下隱藏。其實宴飲諸人早就對張儀的不切實際懷有厭惡,他們想借此機會懲治張儀,出一口心中的惡氣。
結(jié)果張儀被施以杖刑,在施刑的過程中他始終不承認偷拿璧玉,即使被打得血肉模糊,張儀仍然不承認,眾人亦沒有證據(jù)證明他是偷拿者,只得放了他。
見張儀遭受如此羞辱,其妻很是憤懣。在她看來,既然家貧,張儀就該一心一意地種地耕田,而不是不切實際地妄想靠舌頭吃飯,夫婿被人打成這樣,她自然又氣又恨。
見妻如此,張儀卻笑嘻嘻地問,他的舌頭還在不在。其妻一聽不禁失笑,心想張儀一定被打傻了,屁股挨打與舌頭無關(guān),舌頭自然還在。
聽到妻子說舌頭還在,張儀心下大慰,說這就足夠了。張儀勤學苦練,目的只有一個,靠舌頭吃飯。只要它還在,無論受多么嚴重的傷,他都相信自己的明天。
張儀被施以杖刑的時候,蘇秦已經(jīng)受到趙國的重用,正全力游說強秦以外的各諸侯國,勸他們盟誓,聯(lián)合共同對付強秦。
戰(zhàn)國是亂世,諸國彼此間的信譽很低,光是聯(lián)合兩國就能使人焦頭爛額,何況聯(lián)盟六國。再說,秦國突然崛起,弱小的國家都想依附強秦,不愿意與小國聯(lián)盟,更不敢得罪強秦。
合縱的計劃正在實施之中,蘇秦害怕秦國突然發(fā)兵東進,破壞合縱,急需一個人前往秦國,勸秦國暫不發(fā)兵。
這個時候,有人開導(dǎo)張儀,說張儀與蘇秦是同窗,兩個人的關(guān)系很好。既然張儀在楚國碰壁,而蘇秦在趙國掌權(quán),張儀應(yīng)該前往投奔蘇秦,借助蘇秦的關(guān)系向上發(fā)展。張儀素知蘇秦為人厚道,于是聽其建議前往趙國投奔蘇秦。然而張儀拜上名帖,卻遲遲見不到蘇秦。
原來,蘇秦知道張儀恃才自負,心高氣傲,性子剛硬,決不甘心去秦國低就,只好以侮辱的方式激怒張儀去秦國。蘇秦囑咐門人不能為張儀通報,同時必須拖住張儀不能讓他離開趙國。
拜上名帖后,張儀就如同被限制了行動,想見蘇秦不行,欲去不能。如此被拖幾天后,才終于與蘇秦相見。
接見張儀的蘇秦擺出了一份高姿態(tài),故意坐在高處,卻讓張儀坐在堂下。更令張儀心懷不滿的是,蘇秦賜給他的食物竟是奴仆、侍妾吃的飯食。不僅如此,蘇秦還高聲大氣地數(shù)落張儀,說張儀才高志大竟然淪落到向人乞食的地步。蘇秦還說他本想舉薦張儀,但是張儀不配委以重任。
千里迢迢前往投奔,張儀被蘇秦劈頭蓋面地羞辱一番,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他將被折辱的仇恨算在趙國頭上。諸侯國中,魏國、齊國、中山和秦國與趙國相鄰,出兵攻打趙國最方便。然而魏國和齊國與趙國無仇,國力又弱小,不能為張儀報仇;中山國是小國,自然敵不過趙國。
放眼天下,只有秦國這個后起之秀能為張儀報仇。為了一雪前恥,張儀決定入秦。
計謀成功了,蘇秦對左右親近的人說,張儀的才華天下之人無人可與之比肩,即使他蘇秦也對他甘拜下風。天下之人只有張儀有能力掌握秦國權(quán)力,只是張儀家境貧寒且心高氣傲,既沒有金錢作為進身之階又不肯低三下四求人。蘇秦正是害怕張儀因貪愛小利而忘記千秋大業(yè),因而設(shè)計招他入趙國,以羞辱的方式激發(fā)他的志向。
蘇秦幫助張儀的方式是送他錢財。如果張儀缺乏錢財也會像商鞅一樣去求閹人相助,這才是對張儀真正的羞辱。于是蘇秦奏請趙王命人帶上金錢、財物和車馬等跟隨張儀,使心腹接近張儀,供給張儀求見秦惠王所需要的金錢、財物和車馬。
張儀受到資助后很容易就見到秦惠王,但他并不知道蘇秦是幕后策劃者。張儀憑借自己的才華很快便得到秦惠王倚重,拜為客卿。秦惠王開始和張儀商議攻打諸侯國的策略。
想當初,秦惠王之所以會忽視蘇秦,是因為當時的合縱還沒威脅到秦國。現(xiàn)在,秦國重用張儀,卻是因為害怕蘇秦的合縱策略。張儀既然是蘇秦的同學,應(yīng)該有能力對付合縱。
張儀掌權(quán)后,蘇秦的門客向張儀告辭。張儀很是奇怪,自己剛剛得到秦惠王的信任,正待好好報答對他又幫助之人,沒想到這人竟要告辭離去。這時門客將蘇秦的良苦用心全部說出。張儀聽后很羞愧,沒想到他自己竟墜入蘇秦的彀中而不自知,一味感情用事,甚至想報復(fù)趙國,真有點不自量力。
為報答蘇秦,張儀讓門客轉(zhuǎn)告蘇秦,只要蘇秦當權(quán),他絕不會攻打趙國。
張儀許諾不攻打趙國,于是撥轉(zhuǎn)馬頭先算楚國的舊賬。張儀寫信給楚國國相,說他沒有偷拿璧玉,卻被誣陷,遭受鞭笞之辱。他警告楚國國相,好好守護楚國,因為他不偷璧玉,專偷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