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回歸原題。
轉(zhuǎn)眼進入公元前237年,秦王政已經(jīng)23歲了。
由于呂不韋的專權(quán),加之嫪毐事件的爆發(fā),秦王政在具備一定實力之后,順勢將呂不韋的相位罷黜,李斯則由于其才智超絕且在廢黜呂不韋、誅除嫪毐一派中功勛卓著,所以接替呂不韋做了丞相。
秦王政愛好讀書,特別是那些關(guān)于陰謀陽謀、政論軍事相關(guān)的書籍。韓非在韓國所著的書籍,很快就流傳到了咸陽,輾轉(zhuǎn)映入了秦王政的眼中。尤其是《說難》、《孤憤》、《五蠹》三篇深得秦王贊許。其中第一篇專門論述向君王進說的困難之處,詳細地分析了如何才能夠成功地說服君王,在進說成敗的原因總結(jié)之上,形成了一套向君王訴說治國之道的方法。第二篇顧名思義,即孤獨、憤慨之意,韓非懷才不遇,心中郁憤,更是直接反映了官場之上爾虞我詐、鉤心斗角的現(xiàn)實情況和法、術(shù)之士的艱難處境,告誡君王一定要防著臣下,加強中央集權(quán)。第三篇則概括性地指出了社會上存在的五種人:儒家、縱橫家、游俠、逃避兵役的人、商人和手工業(yè)者,并認(rèn)為這五種人是腐蝕社會的蛀蟲,要想國家富強,必須要將這五種人誅除。其方式就是:“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無私劍之悍,以斬首為勇。”(《韓非子·五蠹》)頓時讓秦王政生出了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的感覺。
秦王政手捧著韓非的文章反復(fù)誦讀,越是深入越對韓非佩服得五體投地,嘆息說:“如果這一生一世,寡人有機會能夠和韓非一道出門郊游,即使是立刻死去,也沒有什么遺憾了?!边@種夸張的說法,和孔子的“朝聞道夕死可以”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同時孔子難以得道,秦王也難以見到韓非。
眼前的韓非還遠在韓國,滿懷著報效國家的宏大志愿,即使秦王給予他高官厚祿也不會打動他。秦王也知道韓非有口吃的毛病,不善言辭。
秦王從韓非的那些著作中,對他的思想和智慧已有所領(lǐng)略。
正好這時候鄭國渠事件爆發(fā),秦國找到了對韓國動武的理由。這一次,秦王政靈機一現(xiàn),認(rèn)為既然好言相請、高官厚祿相誘韓非不成,倒不如讓韓王去幫自己做這件事情。
于是,秦王政親自率領(lǐng)30萬大軍,到韓國邊境上吶喊演武,韓國朝野震動,看那架勢秦國似乎就要滅除韓國。眼下各諸侯國羸弱,秦國獨大,韓國已經(jīng)來不及向別國求援,而且也無援可求。
韓王絕望了,但是秦王政卻在這時候發(fā)話了,此次大軍前來,只要一個人,那就是韓非。只要他代表韓國前去秦國訪問,則秦國立馬撤兵。
韓王一下子便懵了,沒想到天下還有這等好事,不就是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韓非嗎?于是,不待韓非反對,韓王便下令讓韓非去了秦國??墒琼n王不知道,秦國日后能夠那么迅速地兼并天下,就是因為這個話都說不清楚的韓非。韓非的思想和理論,不僅成了秦國的治國方略,也為以后秦國的大一統(tǒng)奠定了基礎(chǔ),更是主宰了中國整個封建王朝政權(quán)的運行。于是有人說,中國古代只有兩個圣人,即孔子和韓非??鬃铀鵀榈赖挛恼?,被歷代君主用來展現(xiàn)自己的仁德;后者使用的是陰謀權(quán)術(shù),沒有統(tǒng)治者不暗箱操作,同時其法制和封建君主專制理論,更是維系歷代王朝穩(wěn)固的重要理論基石。
公元前233年,韓非剛剛走出韓國,秦國30萬大軍便如潮水般迅速退去。韓非心中頓時生出了萬千感慨:韓王無能,而且不信任和重用自己,韓國的滅亡已經(jīng)是注定了的事情;秦國能夠如此重視自己,加上其實力強橫,自己既然實現(xiàn)不了國家理想,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前去求取自己的個人理想。
韓非興致勃勃地來到了咸陽宮,成了秦王政的座上賓,受到極致的尊敬與歡迎。秦王雖然早就聽聞韓非的才華,卻沒有料到他的思想竟然如此光芒四射,在韓國的不得志絲毫沒有削弱韓非的意志,反而堅定了他追尋理想的志向。
或許秦王知道,這韓非終歸不是秦國人,甚至他終歸太愛自己的國家韓國,所以最終秦王政得出的結(jié)論是:可以利用他,但是不會信用他?;蛟S秦王政還需要考察韓非一段時間,一旦他表現(xiàn)出足夠的忠誠,秦王便會破格重用于他。
韓非也很高興,終于見識到了秦國的強大,也意識到了秦國何以會那么的強大,自己在秦國或許真的可以大展拳腳。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歷史從來都不是朝著人預(yù)想的方向去發(fā)展的。昔日的知己好友、同門師兄,在面臨國家大事、前途功名之時,這一切感情甚至是道德似乎都變得無比的脆弱。
如果韓非是個一般的人,李斯還會給他點好處,以彰顯自己很重視同門之誼,但是韓非之才已經(jīng)遠遠地超出了李斯的想象。一個有如此深邃的思想、恣肆的才華的人,讓李斯自愧不如的同時也感到深刻的危機。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李斯相信換做韓非是自己,也會和現(xiàn)在的他一樣。李斯走到秦王政的寢宮,危言聳聽地說道:“韓非是何人?他可是韓國王公貴族的一員,如果是一般平民,倒還可以引為己用。依照現(xiàn)實的情況看,這韓非未必會甘心依附秦國。如果重用他,就要考慮到將來某一天會變生肘腋、禍起蕭墻,如果送他回去韓國,就要擔(dān)心韓國會乘機變法圖強,威脅秦國的地位,最終成為秦國的心腹大患。唯今之計,只有一個方法——殺了韓非,才能夠永絕后患,一勞永逸。”
李斯是何人?是秦國的宰相,是幫助秦王制定法令,維持統(tǒng)治的能臣,是擊敗呂不韋、嫪毐等人陰謀的關(guān)鍵人物,最得秦王的欣賞和信任。他說的話不無道理,秦王政還有什么不會答應(yīng)的呢?更何況,韓非的思想都已經(jīng)付諸筆端,秦王大可以活學(xué)活用,韓非本人或許已經(jīng)沒有什么用處了。
此外,李斯黨羽、秦國上卿姚賈等人也不斷在秦王政耳邊大進讒言,秦王政在眾人的勸說下,將韓非從貴賓的位置上拉了下來,迅速打入大牢。
但是要秦王下定決心殺了韓非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所以趁著秦王不注意,李斯便假冒秦王的命令,用毒酒將韓非毒死。不久之后秦王政對韓非入獄一事十分后悔,便下令將韓非放出來。只是此時此刻,韓非已經(jīng)魂歸九泉。木已成舟,秦王也只能長長地嘆息一聲,聊表自己對這位天縱奇才意外之死的惋惜。
但是關(guān)于韓非之死,歷史上其實存在著兩種說法。
第一種是史學(xué)家司馬遷在《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一文中的記述,迄今為止,這是關(guān)于韓非之死的原版說法和主流說法。其間言道:“李斯、姚賈害之,毀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王欲并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過法殺之?!赝跻詾槿唬吕糁畏?。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p> 第二種說法則見于《戰(zhàn)國策·秦策》。其間說道,當(dāng)時山東有四個國家再一次掀起了合縱狂潮。秦國有一個叫做姚賈的客卿,做了一次毛遂,完成了一次自薦,并且幸不辱命,連續(xù)出訪四個國家,兵不血刃便將這一次兵災(zāi)消失于無形之中。秦王政自然高興萬分,高官厚祿等各種賞賜便紛至沓來。但是這件事情卻讓韓非知道了,他認(rèn)為姚賈此人不過是借著秦國的君威和軍威,才能夠讓四國俯首稱臣,其功勞實在是擔(dān)不起那么大的賞賜。秦王便找來姚賈,向他發(fā)起責(zé)難。結(jié)果姚賈一一對答如流,令韓非無言以對,心中明明想好了很多駁斥他的方法,卻怎么也說不出來。結(jié)果,“秦王曰:‘然’。乃可復(fù)使姚賈而誅韓非。”姚賈之事不了了之,韓非卻被告上了讒言陷害大臣的罪名,于是被殺。但是誅一字在當(dāng)時而言,除了誅殺之意外,還有責(zé)問、譴責(zé)、懲罰之意,哪種意思都能夠銜接上前后文和后來的發(fā)展情況。
這兩種說法的相同處,是韓非之死,跟姚賈和秦王都有關(guān)系。不同之處則在于,司馬遷筆下的韓非,無辜被李斯陷害而死;而《戰(zhàn)國策》中的韓非,則有引火上身、咎由自取的味道。
韓非如同一顆流星一般,輝煌地劃過歷史的天空,但是其深刻的思想和才華飛揚的文字,則留在了世間,是為《韓非子》。秦國更是幾乎全盤接受了韓非的治國、為君的思想,最終形成了強大的秦帝國,乃至于后世的漢唐帝國、宋元明清,無論哪一個朝代,無不閃耀著韓非思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