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宋學明把考中專的理由一說，任秋芬忍不住又要掉眼淚。
她想：要不是家庭經(jīng)濟出現(xiàn)困難，兒子也不會想著去考中專。
宋選平在肚子里盤算：大學要培植四年，中專只要兩年；大學畢業(yè)進學校教書，中專畢業(yè)進政府部門、行政機關(guān)工作。這怎么算，都是中專合算啊。
“學明，你確定考不上重點大學？”雖然覺得中專合算，宋選平還是要問個清楚。
如果能上重點，那肯定是重點好。
只要兒子能考上重點大學，再苦再難也要將他培植出來。
“這么跟你說吧，爸，”宋學明說：“上一年我們學校的重點率是0，一個也沒有。再上一年有一個，那還是師范類的?！?p> 至于90年高考，宋學明記得很清楚，柳川中學有一個重點，而且是很不錯的重點，浙大！讓全校師生很是亢奮了一段時間。
“這樣啊......”宋選平嘆息著說：“看來柳川中學跟樂雁中學是真不能比。我記得樂雁中學北大清華都有考上的。”
宋家的一兒一女，從小讀書就出名的好。
宋學明小學入學以來一直是級段第一，到初中后力不繼，掉下去了，結(jié)果高中只考了個柳川中學。
女兒宋小雪，那是越讀越好。
小學還只是級段前三，初中就穩(wěn)居第一了。
中考是全樂雁縣榜眼。
現(xiàn)在考試也時不時地拿個第一。
看來，考重點大學的希望要寄托在女兒身上了。
兒子就讓他自己選擇吧。
“學明，爸覺得你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只要你自己下定決心。爸支持你?！彼芜x平表態(tài)說。
任秋芬也說：“媽也支持，就是苦了孩子你了。”
宋學明笑著說：“媽你太悲觀了。中專出來到政府機關(guān)工作，那是妥妥的金飯碗啊，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好事。怎么到你這里就是苦了我呢？”
說得一家人都笑了。
趁著父母情緒好，宋學明問起家里負債情況。
上一世，宋學明從來沒有主動問過，更不曾想到替父母分憂，只是在心里埋怨他們把錢都虧光了。
任秋芬說：“家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只管讀好書就行?！?p> 宋選平怕兒女擔憂，就說：“家里是欠了一些錢，但我們還有‘船份’，如果把船份賣了，還掉債務(wù)是夠的?！?p> 宋學明知道，為了生計，父親一輩子做過很多事。除了種田這個主業(yè)外，少年時放過牛，青年做過素面，駛過機帆船，開過拖拉機，現(xiàn)在正在“撐船”，這是他做得最長久的一件事。
宋學明曾問過父親：當一個農(nóng)民苦不苦？
父親說：當農(nóng)民當然苦了。但苦不在身體，而在心里。農(nóng)民一年忙到頭賺不到幾個錢，這才是最苦的。
為了家庭生計，為了能多賺點錢，宋選平是什么都肯做，什么都愿意去嘗試。
現(xiàn)在正從事的“撐船”，實際上就是近海運輸。
“撐船”是樂雁縣人對近海運輸?shù)乃追Q。
“撐船”用的船噸位都很大，一個人根本沒有經(jīng)濟實力購買，都是十幾個人湊一起，再向銀行貸一部分款買的。
“爸，如果把船份賣了，能回來多少錢？”宋學明問。
“按現(xiàn)在的行情，大概3萬吧。我們欠外邊3萬，正好抵得住。所以，你和小雪不要擔心。”宋選平安慰說。
宋學明腦子里活動開了。
他想起了高中同學范良才。
范良才大學考了兩年沒考上，92年湊了3萬塊錢和幾個親戚合伙辦了一個防爆電器廠，到2007年退出股份時，當初的3萬塊錢變成了1500多萬，整整翻了500多倍。
在90年代，范良才的創(chuàng)業(yè)神話并非獨一無二的特例，類似的故事在柳川鎮(zhèn)，樂雁縣，乃至甌城市不斷上演。那是一個工業(yè)品從無到有，再從有到豐富的過程，各類消費品市場急劇擴大增長，給大大小小的企業(yè)帶來了無盡的商機。
“爸，你不如把船份賣了，去投資電器行業(yè)。”宋學明慫恿著。
投資電器行業(yè)？
這件事宋選平不是沒有想過。
現(xiàn)在樂雁縣的電器確實很熱，賺到錢的人也很多，宋選平是知道的。但問題是他根本不懂這個行業(yè)啊。
得知父親的顧慮，宋學明鼓勵說：“爸，你做過那么多事，每一件都做得好好的，做電器一定也行。我相信做個一二年你就什么都懂了?！?p> 宋學明記得，父親后來還買過車床，做過電器上用的螺絲，這說明他是有心往電器方面發(fā)展的，只是看不準具體行業(yè)。只要自己幫他把好關(guān)，再給他找一個將來能成大事的合作伙伴，這事就能成了。
“爸，我們樂雁縣做電器的人基本上都是半路出家，沒幾個比你懂的。只要你下定決心做電器，將來一定不輸給他們。”
宋選平有點心動，看看自己妻子。
“撐船”畢竟是在海上討生活，有一定危險性。而且撐船的人要隨船出行，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時間不在家，和家人聚少離多。如果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宋選平不介意“棄船上岸”。
任秋芬卻搖搖頭說：“風險太大。還是撐船穩(wěn)當?！?p> 這事就討論不下去。
飯后宋家父母收拾殘局。
兄妹倆上樓學習。
宋小雪掏書包時，不留神掏出一封信。
看見這封信，宋學明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許多往事，忍不住問：“小雪，你交筆友了？”
那個年代通訊落后，沒有手機，連電話也很少。與遠方親人朋友的交流，主要還是靠寫信。
所謂交筆友，就是兩個陌生人之間的通信。通信多了，筆友也就成了朋友。
根據(jù)宋學明的了解，宋小雪之所以選擇去遙遠的龍江省讀大學，完全是受了一個筆友的影響。
那個筆友是龍江省人，最后并沒有和宋小雪修成正果。但宋小雪受了他的影響，還是嫁給了龍江省人，把家安在了那里。
只是，宋學明不清楚宋小雪是在哪個時點認識的筆友。
“沒有啊，哥，你問這個干什么？”宋小雪很詫異。哥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呢。
“哦，對了，一定是因為這封信。”宋小雪是個聰明的女孩子，為了打消宋學明懷疑，干脆把掉出來的信遞給他看。
“這是我蒼西師專同學寫來的信，不是什么筆友。”
信封上果然寫著蒼西師專的字樣。宋學明松了口氣。交筆友的事看樣子不在高一。
“小雪，你聽哥說，不要交什么筆友。兩個陌生人，彼此間連面也沒有見過，卻裝模作樣地在信里聊什么人生理想、崇高無恥，其實挺無聊的。再說爸媽對你的期望那么高。你不要因為交筆友影響了學習?！?p> 宋學明想從根源上斬斷宋小雪和那個龍江筆友的聯(lián)系，將她遠嫁到龍江省的可能性下降到零。
“哥，我都說沒有交筆友了，你還跟我說這個干什么。”宋小雪很納悶，哥今天是怎么了？
“哥只是提醒你?，F(xiàn)在有些學校交筆友很流行。到時候你不要跟風趕時髦就是?！?p> “知道了，哥?！彼涡⊙┐饝?yīng)了。
宋學明自小寵妹妹。宋小雪還是很聽他話的。
交代了這幾句話，宋學明就像卸下了一副重擔一般。
妹妹將來要是能留在本省甚至本市本縣，一家人常聚在一起，相親相愛的多好啊。
宋學明想想就覺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