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說,我也不再過問,就假裝當作,她和那昆侖山的姑娘,沒有半分糾葛。
“那,接下來的故事呢?”
“接下來的故事?”
她思忖一陣,故事被牽絆在了昆侖覆滅的那一天,需要她理順情節(jié)。很快,她又笑了一笑,如釋重負,故事的脈絡已經(jīng)理清。
可故事的走向,似乎還是那樣揪心。
“桃裳,的確受了重傷,可她沒有死,這一點,就連桃裳自己都感到奇怪,明明已經(jīng)身負重傷,早該命喪黃泉,可為何只是在天劫當日昏迷不醒,等她醒過來時,卻已經(jīng)身處千里之外的遼東?!?p> “遼東?”我按耐住好奇,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下文。
遼東二字,已經(jīng)可以基本證實我的猜測。
“沒錯,遼東郡國公和昆侖山有些交情,昆侖山出事之后,他去昆侖給桃裳救回,過了半個月,桃裳身體痊愈,和郡國公的外甥譚蕭然成了親。
可是,成親當日,就出了事?!?p> 她的聲音很輕,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可我分明看見她敲打著木案幾的手指輕顫,我不知道面前這個苦命的姑娘,又遭遇了什么。故事,似乎總是要有跌宕起伏,才可以被稱為好故事??晒适掠鋹偭怂耍鹌鹇渎涞囊簧皇?,除了自己收拾一片狼藉,從沒有人在意。
“新婚當夜,燭火輕搖,桃裳透過紅蓋頭,只覺得眼前朦朧一片,都是大紅顏色。大喜的日子,可她并不高興,她總是想起昆侖,想起爹爹,想起入冬的大雪??伤?,這輩子,昆侖山,只能入夢,那是一個永遠都回不去的遠方。
桃裳和蕭然成親,除了是報答郡國公的救命之恩,還是有一定的私心,昆侖覆滅,自己身受重傷武功盡失。可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江湖有傳言稱,昆侖山掌門之女并沒有身亡,而且,昆侖掌門也只是詐死,昆侖山的天劫只是假象。父女二人金蟬脫殼,帶著昆山玉,投靠了魔族。
一時間,爹爹和桃裳成了江湖各派討伐的對象,桃裳除了改變身份,隱姓埋名,別無選擇,她不知道那個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長白,現(xiàn)在是怎樣的情況,可郡國公勸她說
‘孩子,忘記仇恨吧,你爹很早之前就囑咐過我,一旦有一天,昆侖山覆滅,一定要照顧好你,可是如果你執(zhí)意報仇,我不能護你周全,又怎能對得起你爹。
況且你爹和昆侖派的命數(shù)本由天定,強求不得,便是沒有這場意外,昆山玉沒有失竊,昆侖也很難躲過天劫,你現(xiàn)在是你們昆侖派的唯一血脈,好好活下去,找個好人家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正經(jīng)?!?p> 桃裳沒有反駁,即便反駁,她修為盡毀,也絕不是長白的對手,更別說到整個江湖送死。她擦盡了眼淚,信了天命,爹爹確實告訴過她,這天劫,十有八九是躲不過的,自己既然有命活下來,就不能辜負郡國公的一片好意,以卵擊石,昆侖派掌門之女桃裳,只能消失,而真正的桃裳,必須像郡國公所言,嫁個人家,踏踏實實過日子,忘記昆侖的一切。
于是,由郡國公做媒,桃裳嫁給了譚蕭然,日子定在了臘月十八。在那之前,桃裳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可惜,二人還沒來得及見面,譚蕭然,就在大婚當夜,出了意外。
那天,來揭蓋頭的,不是蕭然。而是,一個亡命之徒,一個令桃裳所不齒的陰險小人?!?p> 她將厭惡與憤恨平靜道來,平靜得讓我不禁懷疑,她是否在講述自己的故事。
她又微微搖頭,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原本微弱的燭火竄動著,跳躍著,似乎在貪婪地吞噬著什么。那火光第一次映紅了她的那身紅衣,可是,這一定比不上新婚當夜的明艷,畢竟,有新仇,有舊恨,或許還有血的暗紅。
“當晚,桃裳表面歡喜,內(nèi)心掙扎著,她在等待著自己未曾謀面的丈夫,在桃裳看來,一切都像是做夢,由支離破碎的昆侖山,變換到了異鄉(xiāng),成了異客,自己也做了這異鄉(xiāng)的新娘,可是,這場莫名其妙的夢,還是成了一場噩夢。
桃裳聽見愈加清晰的腳步聲,知道譚蕭然已經(jīng)進了婚房,桃裳輕嘆口氣,醞釀好情緒,等待著蓋頭掀起,那腳步聲很緩,很慢,卻很有力,隨著腳步聲的漸漸逼近,桃裳竟然覺得心跳加速,她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是緊張還是驚恐,只是覺得這腳步聲,熟悉又陌生。
那聲音到了桃裳的身前,突然止息,桃裳頭上的頭飾壓得她頷首不能仰頭,可她還是略顯艱難地抬起頭,那紅蓋頭上的暗紅色流蘇微微晃動,讓桃裳眼前本就不清晰明了的一切更顯撲朔迷離,桃裳又盡力低頭。換一個角度發(fā)現(xiàn)那些未知的恐懼。
這一次,透過縫隙,一件玄色長袍勉強映在眼中,那是紅到了極致的黑,衣擺處,一朵白色的曼陀羅凄慘地笑著,在一片黑色的底色上格外扎眼。
玄衣上,繡有白色的曼陀羅,這是,魔族的象征。
‘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桃裳驚起,她搖晃著穩(wěn)住步調(diào),白玉步搖跟著琤琮作響。
‘我是誰?你把蓋頭掀開,一看不就知道了。’那人冷笑著,他似乎在刻意壓著嗓子,這別扭中,又有說不出來的熟悉。
桃裳眼前還是一片夸張的紅色,支離破碎的燭光和桌上的甜餅,倒像是幻影,在桃裳眼中,失去了最初的真實。
‘怎么,一個蓋頭而已,竟然舍不得掀開,是不肯死心,還等著你夫君嗎?’
那人輕笑兩聲,桃裳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想喊,可喉嚨仿佛被人死死掐住一般,發(fā)不出絲毫聲音。
接著一陣風拂面而來,那抹已經(jīng)被桃裳所熟悉的暗紅色消失殆盡,一切似乎都變得刺眼,那個人,揭開了桃裳的蓋頭。
桃裳也不知所措,慌忙之間捂著臉,可透過指縫,她還是看清了站在面前的那個不速之客。
白色曼陀羅,妖艷地笑著。
臘月十八的遼東,也很冷,外面的雪,紛紛揚揚,下得就跟有聲音似的,好在千家萬戶籠起火盆,將朔風拒之門外。屋子里還是暖洋洋的。
可譚少爺和桃裳的新房里,出奇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