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鋸子，正好。

　　幫著林特局拉了回傷員，第二天天沒亮就出車，前后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解放8噸長半掛，去了趟象山石浦港的漁業(yè)冰庫，幫著食品公司拉了回冰凍水產(chǎn)。

　　等在北崗路口的新造冰庫卸完貨，回到車隊(duì)時，這都已經(jīng)到了晚上12點(diǎn)。

　　職業(yè)貨車司機(jī)收入是高，但就是這么辛苦，這趟路程比去省會杭城都遠(yuǎn)，補(bǔ)貼是有整兩塊，但不好賺！

　　明早自個這輛貨車還要出車，去慈溪，換上輩子那會，睡上個五六個小時之后就連軸轉(zhuǎn)不算個事，但如今的相榮沒那個興趣，提前就同辦公室打了招呼，讓代班的去。

　　不違反車隊(duì)的規(guī)則，一趟石浦港來回夠遠(yuǎn)，第二天休息不為過，對得起那幾十塊工資，只是大部分駕駛員不會這么干、舍不得補(bǔ)貼而已。

　　一覺睡到上午近八點(diǎn)，洗刷之后出門，東邊三間辦公室里邊的人都到點(diǎn)上班了。

　　碰上車隊(duì)長郭文喜，主動提了下前天去南山的事，后者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但提上一句是道理。

　　順道又去看了眼明天的出車排班表，再去財(cái)務(wù)室出納那領(lǐng)了這個月的工資和上個月的各種補(bǔ)貼，一共95塊2。

　　9張大團(tuán)結(jié)、一張煉鋼工人外加張毛票長江大橋，都是新鈔，還散發(fā)著油墨味。

　　國有單位，每月八號發(fā)錢，一般鐵打不動，除非碰上星期天順延一天。

　　這幾個月每次領(lǐng)錢，相偉榮都會忍不住想“以前”這不到一百塊能買點(diǎn)什么，去趟菜市場貌似都不夠。

　　可這會，妥妥的巨款！

　　一般工人別看月工資三十幾塊，但家里要花銷，更不存在外快這個概念，大部分家庭一年到頭都存不下100塊現(xiàn)錢。

　　至于農(nóng)村...

　　隨時能拿出兩張大團(tuán)結(jié)的人家都不多！

　　把“大團(tuán)結(jié)、煉鋼工人”折好放進(jìn)上衣口袋，第三套人民幣還會用很多年，如今犯不著藏起來搞收藏。

　　自己還得吃飯呢。

　　毛票子褲兜里一塞。

　　想到明天自個那輛解放牌保養(yǎng)，修理科那幾個伙計(jì)得忙大半天，自己也得去幫著打黃油，今天得把些事給辦了。

　　順手從辦公室要了個自行車鑰匙，26寸永久，騎車出門一路下坡，都不費(fèi)什么力氣就到了北直街的北崗路口。

　　公用自行車，牌照紅色“公”字頭，不是公共汽車的“公”，而是公家的“公”，這車屬于物資局的。

　　車隊(duì)有錢，配了三輛，一輛大二八，兩輛26寸，誰要用就去辦公室拿鑰匙。

　　等騎回來，保證輪胎有氣，剎車沒失靈就行。

　　江南省富裕，剡縣也不窮，但老百姓家庭自行車的普及率并不高。

　　相偉榮記得幾年前，每次開著軍車去蓉城都能看到浩浩蕩蕩的自行車大軍，據(jù)說蓉城老百姓每家平均三輛，數(shù)量驚人，不知真假。

　　小縣城和大城市的生活習(xí)慣、空間距離不一樣，大城市沒個自行車，很多人上班都會抓瞎。

　　小縣城嘛，走路上班半小時才到的算路遠(yuǎn)，一般十幾分鐘的最常見，大部分人家犯不著挖空心思去搞張自行車票，再死命存?zhèn)€一百五六去買一輛。

　　駕駛員們更是懶得買自行車，開車的不喜歡騎車，再說了，這不還有公家自行車可以騎。

　　相偉榮管著那臺212，但終究不能像二、三十年后自己的私家車那樣用，影響還是要注意的。

　　食品公司冰庫在路口東北角，沒急著過去，先在東南角的城關(guān)鎮(zhèn)集體飲食店“三八點(diǎn)心店”花了9分錢吃了個大燒餅、喝了碗咸豆?jié){，這才騎上幾步到了對面的冰庫。

　　管大門的還記得他，相偉榮給人家遞了根大前門煙，取了昨晚寄存在靠近大門口一處小冰庫里的麻袋。

　　冰庫管理員給了根麻繩，還幫著把冰冷、硬邦邦的麻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捆在自行車書包架上。

　　這個麻袋，就是食品公司給駕駛員的好處，還提供免費(fèi)冰凍寄存服務(wù)，不限時間那種。

　　這年月，冰箱不好找，更別說凍大家伙。

　　騎上車，幾分鐘后到了林特局的大門口。

　　看傳達(dá)室的老頭自然認(rèn)得他，壓根沒攔，就是沒想這位停下自行車，問了句:“安師傅，顧局長在不在?”

　　說著，掏煙，給了人家一根。

　　禮多人不怪，要想關(guān)系跑得開，散煙準(zhǔn)沒錯。

　　“在，剛來半小時，這會可能在辦公室?！眰鬟_(dá)室這位姓安，這個相偉榮倒記住了，就不知道具體叫啥。

　　人在就好，也不用再騎，推著走一段就到辦公樓樓下。

　　就個兩層樓的辦公室，局長辦公室是二樓東邊第一間。

　　剛停好車，還沒等相偉榮上樓找人，就聽頭頂上有人在對他說話:“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快，上來喝茶。”

　　二樓欄桿那冒頭的是顧詢武。

　　抬頭看了眼，大聲道:“不上來了，過會得去我哥那一趟。

　　忙不忙?

　　要是不忙，找把鋸子來?！?p>　　“鋸子?”顧詢武剛才找兩個科長剛說了點(diǎn)事，就聽到樓下的說話聲。

　　聽出來是相偉榮，把手頭兩個文件收攏了一下，就出來看看。

　　一聽問自己要鋸子，腦子轉(zhuǎn)不過來彎:要鋸子干嘛?

　　“鋸鋼筋的手鋸最好，鋸木頭的也行?！?p>　　相偉榮加了句，又拍了下書包架上頭的麻袋，“趕緊的，稀罕東西，還凍著呢！”

　　顧詢武不是榆木腦袋，以為是自己的大帶魚來了。

　　凍成一大坨，化開太慢，鋸子貌似挺合適。

　　送東西送到單位，太夸張了吧?

　　不會，別忘了如今80年，朋友送點(diǎn)稀罕吃食過來，正常的很。

　　就是拎上兩只老母雞進(jìn)人家局長辦公室，那都不稀奇。

　　當(dāng)然，前提你得是人家親戚或者朋友，還不能是來求著人家辦事的，不然也會有人背后說閑話。

　　這里是林特局，鋸子不缺。

　　沒找木頭鋸，局長同志從二樓找了把鋸鋼筋的手鋸下來，這會相偉榮已經(jīng)把大麻袋從車上挪下來，放在臺階上。

　　下樓的顧詢武一看清麻袋樣子，手里拿著鋸子，有些吃驚，道:“我說，你這一麻袋是什么寶貝?”

　　沒見過，反正不是帶魚:看清了，麻袋都沒完全裹住里邊的東西，一截彎著、凍得硬邦邦的水生動物尾巴露在外頭。

　　相偉榮踢了腳麻袋，道:“海鰻。

　　昨天拉回來一車，真不知道食品公司那些人怎么想的，我們這根本沒吃這東西的習(xí)慣，知道怎么做的都不多。

　　裝了9噸，我看他們都要賣到猴年馬月去?！?p>　　東海出產(chǎn)的海鰻很有名，但剡縣雖距離大海就百來公里，有吃海魚的習(xí)慣，但真沒幾個人吃海鰻，甚至很多人都沒見過這家伙。

　　顧詢武沒糾結(jié)為什么給他送這玩意過來，他倒是見過鰻魚干，也吃過，但冰凍的鮮貨還是第一次見，所以沒從那條尾巴認(rèn)出是什么魚。

　　這會局長同志關(guān)心的是:“我說偉榮，我記得那些做鰻魚干的也就一兩斤、兩三斤一條，這一麻袋我看就一條?”

　　相偉榮從兜里掏出把小刀，正拆麻袋的縫合線，一旁半蹲下的顧詢武已經(jīng)看得出來，這是一條一麻袋！

　　“就一條，大家伙！

　　這東西一麻袋標(biāo)準(zhǔn)裝有46斤，比帶魚重，真不知道那幫人怎么這么喜歡6。

　　不過也有少量例外，這麻袋就一條，押車的特意給我選的，加上袋子65斤...”

　　魚太大，總不能切成兩截拼裝，反正算的是總重。

　　“...我也是第一次拉這魚，以前聽椒江那邊的戰(zhàn)友說過，這東西切片，略微腌上半天，和大帶魚段一樣蒸起來吃，味道一流！

　　而且按著漁民的說法，帶魚再大也是低級貨，不上臺面，來客人都不能上桌。

　　這海鰻就是好東西，可以上桌招待客人的。”

　　說著，麻袋拆開，里邊盤著條水怪一般、尖牙利齒的凍海鰻。

　　尖尖的腦袋，嘴巴微張，上頭的利齒看著都有點(diǎn)瘆人！

　　60多斤一條，一條就超過一標(biāo)準(zhǔn)袋。

　　人家押貨的業(yè)務(wù)員就是實(shí)在，其它絕大部分都是一袋46斤左右，給駕駛員一袋特別重的，客氣！

　　“前半段還是后半段?”相偉榮笑著問道。

　　盤著、凍得硬如石頭的魚，這就不是輕易能搞開的。

　　鋸子，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