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孫賢在昏暗的燭火下伏案疾書。
那不遠處的婦人,在門口處端著茶盤來回踱步。
那婦人靜靜地看著與她相伴二十年的身影,眼里流露出的全是愛惜。
猶豫良久,她終于還是走了進去。
她把茶杯緩緩放在案上,又站在孫賢身側(cè)輕輕撫著他的肩膀說道;
“果真要如此嗎?”
孫賢一聽這話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拉著妻子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
又閉上了雙眼體驗著片刻的寧靜。
他知道明天將又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
雖是閉著雙眼,但下巴處的胡須上還是沾了淚珠。
他開口說道;“你不必太掛慮我,倒是自己要一切小心?!?p> 隨即站起身來裝出一絲微笑,那只闊大而瘦削的手掌溫柔地撫在妻子肩上,但立刻便收回來。
生命訣別時刻,孫賢怕自己的溫柔使他再沒有上朝爭辯的勇氣。
但他是清流領袖,為報先帝知遇之恩,他決計不可退縮。
當是拼死一諫。定了心中念頭隨即又對妻子說道;
“你好好地保重自己,照顧孩子,安心等我回來。
以后,我答應你,再也不作遠行,縱使是皇上的圣旨,我也不離開你?!?p> 妻子搖搖頭,舉袖拭去淚痕,但拭不掉面上的愁容。
她臉上除了擔憂,還是擔憂。
孫賢安慰妻子說道:
“請你原諒和理解我這一次的執(zhí)拗?!?p> 他忽然變得十分嚴肅地說:
“我知道你可以不問情由而原諒我的決定,可是,在這臨別的最后剎那,我想再看看你。”
孫賢停頓了一下,看著妻子滿面愁容他也很難過。
孫賢本是灑脫之人,只是面對著這深愛的妻子,不知如何表達他濃濃的愛意。
妻子見孫賢如此,竟是一把撲到他懷里,她早已紅了雙眼。
只是強忍著淚水,不忍心看到孫賢為他傷心。
此刻的沉痛都化作了無言的淚水,她撫摸著孫賢的背脊。
在他懷里說道;
“你說你明天回來會陪我很久,可…可我…怕過了今晚再也…嗯嗯…見不到你。
說著說著竟哽咽起來。
孫賢把妻子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說道;
“我孫賢生平以忠義自許。
自從當年離了巴蜀故土受了先帝的恩惠,至今明記于心。
目下霍華鷹視狼顧已有不臣之心。
我乃漢室之臣自當誅殺此賊。但我若失敗不但前程難保,甚且可能有滅門之禍。
天一亮你就待著夢穎去十里處的寒山亭等候,若是我到晚上還沒去接你們,你們也不要回來了……”
“不……”妻子聽著孫賢說完她心中最壞的結(jié)果,她竭力嘶吼像是拒絕這一切的到來。
孫賢也不忍看她如此,但卻無可奈何。
因為孫賢也不知自己的命運究竟會如何……
兩個彼此相愛的人,誰又忍心看著對方為自己而傷心。
夫妻二人在屋中相擁哭泣,以這種悲痛的方式默默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誠然,事情已然如此。
夫妻二人只能將彼此之間的一切永遠地深深地埋進心底。
過了許久,孫賢夫妻二人來到女兒臥著的床邊。
此刻對于孫賢來說是極為珍貴的,。
自奉命入巴蜀徹查人口失蹤事已過去了將近一年,他已好久沒有看到妻子和眼前睡著的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床上的女孩側(cè)躺著,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紅唇嘟著,發(fā)出一聲聲輕輕的呼喚,可愛極了。
孫賢傾身上前,又挽了挽衣袖。
在小夢穎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口,小夢穎似乎被父親的胡子扎到了。
先是翻轉(zhuǎn)身子,隨后她那長長的睫毛忽然抖了抖,睡眼朦朧。
隨即她帶著一絲慵懶,舒舒服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啊~~~~”
還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她看著眼前朦朧的兩個身影,也顧不上看,只是睡意難擋,側(cè)過身去又睡著了。
女兒的這一番動作,已將孫賢從沉痛的感情中拉了回了,因為他明白現(xiàn)在還不是悲痛的時候。
孫賢調(diào)侃道;
“這丫頭,如此慵懶,長大了還怎么嫁人啊?”
妻子聽他這話又想起女兒的動作,竟破涕為笑。
孫賢一拍妻子肩膀,叫她好好去歇了。
孫賢又回到書房獨自思索著,在朝堂上如何應對。
不知不覺,已過去了兩個時辰。
現(xiàn)在,他將兒女柔情,離愁別緒全部拋撒開。
他凝神苦思,以應付面臨的生死考驗。
他早已想過那些有能力來除掉霍華的人,除了在散關和風陵渡的兩位老將軍,目下宮中只有兩人是霍華深懷戒懼的。
一是禁軍頭領孔凌。此人年過五旬,以一趟凌云劍法縱橫天下,在軍中未逢敵手,乃是虎賁禁軍中第一位人物。
在宮廷之中,只有他可能出手,并且無人能與之相抗拒。
二是執(zhí)掌全國軍政要務多年的太尉張世全張閣老。
孫賢心里想著;
“張閣老,雖于不久前退隱了但還在京師并且朝中威信仍在,。
甚至許多戰(zhàn)場上的將軍也出自他的門下,他若出手霍華必敗。
只是張閣老尚且不知道霍華的陰謀?!?p> 正思量之際一聲雞鳴打斷了孫賢的思緒。
出門抬眼一瞧,此時的天際,已微露出蛋白。
旁邊臥室的門,
“枝丫”一聲開了。
孫賢在書房門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看著收拾好行囊,抱著女兒的妻子。
小丫頭夢穎還帶著幾分慵懶,把頭埋在母親懷里,繼續(xù)睡著。
此刻的孫賢再沒敢多說一句話。
默默走到門口,拉開院落最外圍的門栓。
妻子抱著小夢穎背起包裹也走到大門口,在孫賢臉頰上也吻了一下。
隨后,在孫賢耳邊輕聲呢喃道;“我等你回來,圣旨來了也不許走?!?p> 說完這句話,仿佛斬斷了孫賢的一切記憶般,頭也不回的往十里之外的寒山亭走去。
離別他是殘忍的,沒有人敢面對它,卻又不得不面對它。
此刻的離別或許對于孫賢和他的妻女來說可能將是永別。
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兒女消失在街道上。
他拿出一封信交給管家,說道;
“這兩封信替我交給寒山寺的住持,另外你去賬房拿一百兩銀票,送完了信,不必回來了?!?p> 那老管家佝僂著身體問道;
“大人,這……”
“聽命行事”
一聽孫賢這話老管家也不再多說,將兩封信揣入懷中,去寒山寺送信了。
安頓完諸事,孫賢頭也不回地往張閣老的住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