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黛一個人帶著之兒到春曉學堂的荷花池邊玩耍，一來為了體恤連日來操勞的申澤與明玉，二來春曉學堂廢棄多年，在宮中也算是人跡罕至，李黛并不想母子二人多暴露于眾人的視線中。之兒近幾日很是開心，雖然臨行前明玉嬢嬢囑托學堂的夫子給他留了很多課業(yè)，但是終究還是敵不過他那聰明的小腦瓜，連一直和申澤研習的騎馬、射箭、武功都有些生疏了。因為不知要在京城居留多久，李黛也頗為憂心他懶散了。
“阿娘，看?！敝畠赫艘黄蠛扇~倒扣在自己的頭上，惹得李黛開懷大笑?！昂靡环錁啡谌诘木跋螅 币粋€雖然好聽但是冷冷的聲音自耳邊響起。李黛轉(zhuǎn)身看清來人，之兒也體會到這聲音濃濃的敵意，乖巧的站在母親身旁。她也終究是老了。當年的怡貴妃是寵冠六宮的號稱天下第一的美人，曾有御用文人形容其“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容，楊柳扶風之腰身”，內(nèi)得圣寵，外有魏王撐腰，讓當年的皇后宋高巒吃了多少冤枉氣，留了多少淚。如今站在李黛面前的她，雖然依然雍容華貴，但是眼角已經(jīng)有了淡淡的紋路，脖頸也不再如以前那樣玲瓏有致，但依然是盛氣凌人。先帝故去，怡妃因為無子，滯留宮中，聽宮人碎語，她經(jīng)常夜半高歌，有時瘋癲之極，太后也并不干涉，眾人皆贊太后寬宏仁愛。而此刻站在她身旁的正是她的獨生女朝陽公主李煦。元帝生前最愛說，“我的兩個女兒，都肖母，煦兒美麗之致，黛兒聰慧之致，如果黛兒是男孩就好了，一定會榮登大統(tǒng)?！?p> 姐妹本來應該是這世界上最為溫情的一種稱呼，但是在這深宮之中，兩個大女人的斗爭讓兩個小女孩并不親昵，反而敵對。一個教女兒容貌極致，千嬌百媚，另一個教女兒聰慧過人，機敏才智，這本身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人生路。市井皆知當年李氏女兒均中意王璀，但是一個遠走南都嫁與表哥宋明喬，另一個至西部嫁與歸順侯爺完顏肖，也是造化弄人。
不論如何，該有的禮數(shù)總該有，李黛行禮，“怡貴妃，朝陽公主?！薄岸嗄晡匆?，逸陽妹妹?！崩铎愕穆曇暨€是那么婉轉(zhuǎn)動聽，“夫君陪我進京恭賀圣上上元節(jié)安康，我卻一直沒見妹妹，以為妹妹還在南都那個傷心地不肯回來?！币痪湓捯廊缓成溆袄铟煳赐鋈说纳矸?，還不如小時候那么直白的好。
開元五年，春曉學堂正式開始開堂授課，請?zhí)煜侣劽牟抛託W陽敬做為主講課業(yè)的老師。老先生教學嚴苛，不茍言笑，讓世家子弟們叫苦不迭。李黛年齡雖小，但是非常勤奮，一來她本身就很像母親宋高巒，聰慧好學，當年宋高巒號稱南都第一才女，二來她每天都早早的來到學堂坐在一邊靜靜的等著璀哥哥進宮來。李煦課業(yè)不精，但是越發(fā)出挑的美麗。每天被怡妃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也特別喜歡王璀，但是又要冷冷的拿捏，讓其他世家子弟，特別是喜歡她的小世子朱平藩每天吃味不少。這一天，王璀認真坐在案前讀書，李黛跑過來掏出自己最喜歡的桂花糕放在案上，甜甜的說，“璀哥哥，請你吃我最喜歡的桂花糕！”王璀雙眼并未離開書本，淡淡的說，“公主回去看書?！薄澳阋詾閯e人都和你一樣喜歡吃啊?！崩铎阒S刺道。“民以食為天啊，有本事你別吃飯啊?！崩铟旖z毫不懼怕比她大一歲的姐姐。王璀起身去了跑馬場，并不理會相爭的姐妹和看熱鬧的世家子弟，臨走時悄悄順走了桌上的桂花糕。騎馬累了的小美男從懷里掏出那塊桂花糕，咬了一口，心里念叨，還真是很好吃。
面對如今來自姐姐的挑戰(zhàn)，李黛再不針鋒相對，只是拉起兒子悄然離開。漸漸走遠，聽到怡妃在后面陰惻惻的來了一句，“這小子好象他父親?！?p> 晚膳過后，之兒讀書去了。太后留下李黛閑話。李黛先講了今日在荷塘邊碰到了怡妃母女，“我看怡妃現(xiàn)在眼神直勾勾的，怕是也不太正常，母親常要容忍她，也是寬厚?！碧蟠瓜骂^擺弄手中的玉如意，那是當年先帝與她一見鐘情的定情信物，緩緩道，“你父皇去世之時，我已經(jīng)都不恨她了?！薄盀楹危俊薄镑靸嚎稍浀媚愀富蕪浟糁H曾單獨留我一人說話？”“記得，父皇肯定是不放心皇兄和李氏基業(yè)，囑托于母親?！薄澳愀富蔬€專門說了怡妃的事情?！崩铟祗@詫的望著母親。
開元十九年夜，金光殿內(nèi)燈火通明，元帝屏退眾人，獨留皇后一人。高巒坐于榻旁，撫摸元帝手，雙目垂淚。元帝望著她，聲音急促而微弱，“高巒，你我自南都一見鐘情，相伴已有二十余載。我得到這江山，你受了諸多委屈，尤其是怡妃?！备邘n驚詫的望向元帝?！爱斈?，我承認我一時貪戀過怡妃美貌，但是這些年來我對她盛寵也都是要做給一個人看。王通一直有不臣之心，他始終認為如果他兄長在世，這天下就是王氏的。所以，你知道為什么怡妃盛寵，但是一直無子嗎？因為我這些年暗自命令金公公把她的補藥換成避子藥。我不可能讓前朝公主生下儲君。裘兒確實不是天生帝王之才，你要多幫扶他了。老天要是讓我的黛兒是個男孩多好。但是我最愛的妻子，我最愛的一雙兒女，高巒永遠都是我在桃花樹下遇到的最美的女子…”話未說完，元帝手突然松開了，高巒看著西去的愛人泣不成聲，心中默念李翰也永遠是高巒心中最瀟灑的公子。
李黛聽到母親的講述，已經(jīng)泣不成聲，她抱住母親的肩膀，哽咽“母親一生都困在這皇宮里，宋氏又多劫難，但是所幸母親得到了父親一生的愛?！碧蟛寥靸旱臏I水，慈愛的說，“你還是太年輕了，你要記住這皇城不相信眼淚，眼淚是這宮中最無用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