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到場的賓客眾多，多為身著短裝，袖口束緊的武將。其中倒也有幾位寬袖長袍的文官大人，正湊在一起撫須談笑著。阿蘇同小芋跟在一群丫鬟后面進(jìn)了屋內(nèi)，只見眾人面色皆喜，圍著大將軍方圖，祝賀其平安歸來。阿蘇忍不住朝賓客的坐席中打量，卻未見到自家的姑娘少爺落座席中。
“你們倆瞧著機(jī)靈些，我便把這細(xì)致活兒交與你們，可聽好了。一會兒廚房那邊送酒來，你們先接了盡管放在熱水里頭溫著，眼瞧這會子主人們要往來些客套，少爺姑娘們也都還未入席，等要上酒水時(shí)我便會來吩咐你們，到時(shí)你們再將溫酒端了送去，可千萬不能端了冷酒給主子們，記得了？”主管丫鬟水心認(rèn)得小芋，知道她平時(shí)都是機(jī)靈活絡(luò)的，雖然眼生旁邊的阿蘇，但也約莫有個模糊的踏實(shí)印象，便將管酒的差事吩咐給了倆人，也算是放心。
小芋喜上眉梢，溫酒這樣輕松討巧的活兒，她可巴不得，連忙對著水心討好道謝，一連叫了好幾聲甜甜的姐姐。
在場的賓客們幾輪客套，終于落座。小芋阿蘇這邊都已等到廚房的人將酒水送來了，方家的少爺姑娘才遲遲到來，與在場大人們寒暄問候過后，也落座席中。
過了沒多久，水心便過來吩咐上酒了。
阿蘇端著酒壺跟在小芋身后，已經(jīng)可以聞到酒壺中溢出的酒香，那個味道她一聞便牽扯出一些記憶來，此時(shí)那酒水在她手中端著，萬分感慨涌上心頭。
席間方家長子方不隅似乎也聞到酒香，轉(zhuǎn)身探過頭來，問道：“父親好大方，今日上的酒可是家里的陳年桂香？”
“夫人吩咐今日是大日子，老爺許久未歸，要用桂香洗洗風(fēng)塵?！彼淖咴谇邦^往各桌散酒，正好散到方不隅桌前。
方不隅似有些不滿，道：“家中陳釀好酒眾多，為何卻用這桂香?！?p> “哥哥向來不是小氣的人，怎么今天倒是吝嗇這么些酒水來?！闭f話的是方家二女方云安，她向來同長兄有些距離，不敢直接同方不隅說話，便讓三女方不憂附耳過來，兩人背了領(lǐng)座，竊竊私語。
方不憂竊聲道：“二姐姐，這桂香是院子里那棵老丹桂的花釀的，你忘啦？哥哥心疼這桂香是喝一盅便少一盅，日后想再釀，可沒得機(jī)會了?！狈皆瓢灿值溃骸澳氵@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聽婆子?jì)寢寕冋f，是那老丹桂換了哥哥的性命，難怪哥哥寶貝這桂香！”
“這是什么奇異故事，姐姐同我講講？”領(lǐng)座的是方家的遠(yuǎn)方表小姐方蘭楚，她剛到東里正對各種奇聞好奇，聽見這桂香頗有出處，便也附耳過來?！案绺缟∧悄暾s上我到城外姨媽家里小住，我也是后來聽婆子?jì)寢寕冮e話聽來的，這事兒是三妹妹清楚些?！狈皆瓢矊⒃掝^拋給方不憂，方不憂接了話茬，道：“不過是婆子?jì)寢寕冮e話，傳得神了，哪里至于邪乎成這樣，那棵老丹桂是祖母當(dāng)年栽下的，生得高大，花香濃郁，不似尋常丹桂，又在院子里頭幾十年，都說是有了靈氣的，那年雨水頻繁卻趕上哥哥生病沒人料理他，便讓他白白淹水死了，哥哥生性多情，心里頭估摸有些內(nèi)疚罷了?！?p> 方不憂沖著方云安一點(diǎn)頭，便又轉(zhuǎn)頭對方不隅安慰道：“這酒水早晚都是給人吃的，哪有陳壇子放在那讓它悶著的道理，哥哥念情，寶貝這老丹桂的桂香，就是留下一壺日后做個念想留存便罷了?！闭f完便轉(zhuǎn)頭對著正往桌上放酒的丫鬟吩咐：“你去同管酒的媽媽說，哥哥要留著一壺桂香，可不能全送上來招呼了客人?！?p> 此時(shí)正在桌邊送酒的，正是丫鬟阿蘇，阿蘇忙應(yīng)了方不憂的吩咐，轉(zhuǎn)頭又往方不隅桌上端酒。
方不隅拿了酒杯捏在手里頭，將酒杯放在鼻下聞了一聞，而后嘆出一口長氣。
阿蘇上了酒正欲退下，卻見方不隅面色微有愁苦，不忍心下一動，開口道：“桂香并不難釀，丹桂亦不難尋，少爺要吃酒，東里哪里尋不出一棵丹桂來?！?p> 方不隅聞聲，轉(zhuǎn)頭看到一個神色微微木訥的丫鬟，“丹桂不難尋，卻都不是我的那棵。你是哪里的丫鬟？從未見你在近旁伺候過，可是新入府的？”這木訥的丫鬟小臉細(xì)尖，雪額上齊齊整整一排烏發(fā)，柳眉下那雙細(xì)細(xì)長長的眼睛倒是顯得沒那么遲鈍。
阿蘇未料到方不隅會詢問自己，慌亂中聲音顯得有些顫抖，“奴，奴婢是管灑掃的，今日是被分遣過來給內(nèi)伺姐姐們湊個幫手?！卑⑻K匆忙行禮，在方不隅眼中倒像是一棵在風(fēng)里被吹得顫抖的小樹，“管灑掃的，是我院子里的？可我卻未曾有印象見過你？”
阿蘇差事的停滯引起了水心的注意，水心只以為是她沖撞了主子，趕來將她拉起，“這些妮兒都是外院子里調(diào)來湊人手的，大都粗手笨腳，不懂得規(guī)矩，大少爺可萬萬不要與他們計(jì)較?！?p> “她倒沒沖撞，我不過看她眼生問了幾句。”方不隅還未得到回答，阿蘇便被水心趕著退下，她木木呆呆，卻也沒有為自己辯駁幾句。
方不憂打量了遠(yuǎn)去的丫鬟幾眼，轉(zhuǎn)頭正好瞧見若有所思的方不隅，幾分打趣道：“小丫頭第一次進(jìn)內(nèi)屋伺候，這下哥哥可給好好耍了一番威風(fēng)，嚇的小丫頭半字都說不出一個了。”方不隅吃了杯里的酒，到底有些內(nèi)疚，“我本沒那意思，小丫頭膽子太小，卻不是我故意做惡人的?！狈讲粦n悄悄笑著，也吃盡了杯里的酒，道：“那個丫頭我倒是有印象，可不是我院子里頭的？”酒水下了肚，聞著酒香方不憂卻又想起來擔(dān)憂自己哥哥的身體，“桂香醇厚，哥哥可不能一壺全下肚，前日子大夫可是吩咐過酒水不能多吃？”
方不隅這邊已是第二杯，“不打緊，晚上還有功課，我也不敢多吃?！?